片刻后，布耶尔将外放的神力收回，顾昀动动腿，不久前还在折磨他的刺痛已经消失，仿佛他昨晚从未跪过一夜。
她把手揣回怀里沉默片刻，想起刚才顾昀和长庚之间那别扭的氛围，抬头看他一眼，突然开口叫他。
“顾昀。”
“嗯？”顾昀回神看她。
布耶尔移开视线，望向某处虚空，像是在回忆什么。
“我曾经也有一个女儿，如果那能称得上是女儿的话。”
“在我的故乡，地脉记录着世间发生的一切，最后汇聚于世界树，而我，是世界树的化身。”
“在某一天，灾难爆发，也污染了世界树，让我的子民患上无法治愈的疾病。在清理了大部分后，我却发现，残留的那些污染与我紧紧相连。”
“只有‘大慈树王’这个概念消失，污染才能被真正去除，仅靠我自己没有办法做到这一点。”
“于是，我将世界树上最纯净的枝桠折下，让它作为我的轮回成为新的草之神，等待她进入世界树中将我抹除。”
“可贤者做出愚行，见新生的她没有与我一般的能力，便将她囚禁起来。”
“但她依然在梦中与世界沟通，我看着她努力学习成长，憧憬、追赶着已经逝去的我，竭尽所能保护子民。”
“在她终于来到我的面前，第一次真正见到我时，却也是不得不亲手将我抹去的时候，从此，不会再有任何人记得我，包括她自己。”
“在最后的意识消失前，我看见的是她的泪水和充满痛苦的双眼。”
“纵使那是我已经预见的结局，可那一刻，依然感受到比污染带来的折磨更为深重的难过。”
布耶尔与他们交谈时偶尔也会提及她的世界，但顾昀还未听过她以前的经历，神色认真地静静听着，看到她讲述到这里，偏头与他对上视线。
“顾昀，我隐约感觉到长庚对你的态度比旁人特殊的多。说这些是想告诉你，情感不是人想控制便能控制得了的，一份赤诚的情谊是世界上最为珍贵的东西。人类的一生只有短短几十年，想一想自己的内心，究竟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别等到失去再后悔。”
“可我……”顾昀叹了口气，“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误入歧途。”
堂堂四殿下，天潢贵胄，委身于一个男人，别人会怎么看他。
布耶尔摇摇头，“只要没有伤天害理，两个人之间的感情关旁的人什么事呢，又怎么能说是误入歧途？”
看着顾昀陷入沉思，布耶尔起身，“一宿没睡，又听我说了这么久，你应该也累了，我就不在这里打扰你了。”
她走到门边，“观念的转变对人而言不是那么容易的，可我还是希望你能和去长庚谈一谈，还有……”
布耶尔回身望向他，“有些事不用太过忧心，你知道我的来历，虽然不敢托大，但无论发生什么，护住几个人并非难事。”
顾昀在她轻轻将门带上走后，把自已埋进被子里。
话虽如此，可布耶尔又不欠他什么，反而还帮他们良多，他又怎么好意思去劳烦人家。
心里揣着国事家事，顾昀辗转反侧许久，终于心事重重地睡着了。
离开顾昀那里，布耶尔又去找了长庚，经过昨晚那么一遭，她觉得一些事是时候提上日程了。
“你想过那个位置吗？”
长庚刚开始没明白她这没头没尾的话，见她以目光示意皇宫的方向，倏然一惊。
他睫毛颤动几下，微微低头，“他不会接受的。”
长庚比任何人都明白，顾昀那地痞流氓的皮肉下、杀伐决断的铁血中，泡的是一把潇潇而立的君子骨，他不会容忍自己养大的孩子成为一个窃国弄权的佞贼。
可他没说想还是不想。
布耶尔神色平静，提起了另一件事，“还记得我和你们在蜀中遇见的时候吗？”
长庚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但还是点点头。
他当然记得，那天他和顾昀获得了解毒的希望。
“那天我帮你义父找到了解药，后来我听陈姑娘说，他的毒来自蛮族人。”
布耶尔说到这里，话锋一转：“你知道放解药的那串佛珠，是什么来历吗？”
佛珠……
长庚记得元和先帝驾崩当天，顾昀拉着他到了先帝面前，听着先帝下旨将自己过继给顾昀，之后他们又单独在里面说了话。
自那天后，顾昀手上就一直带着那串珠子。
“……是先帝给他的。”
“原来如此，那……为什么蛮族巫毒的解药会在先帝手里？”
是啊，为什么？
长庚垂眼，利用已知信息飞快思索。
当年元和先帝将受害又失了双亲的顾昀接进宫照料，可先帝若真的对顾昀好，明明手里有解药，也知道他中毒，为什么不当时为他解毒，而是在临死前才将解药给他？
除非——
他瞳孔一缩，“先帝才是那个下毒的人。”
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先帝在临死前心软了一次也不是不可能。
他之前只注意顾昀找到了解药，为他摆脱了耳目之毒高兴，竟从来没往这方面想。
布耶尔没有对他的结论表示肯定，“只是推测，没有什么切实的证据。可若事实真的如此，回到我最初的那个问题。”
……你想要那个位置吗？
长庚正欲开口，布耶尔打断了他，“不必着急回答，等你考虑清楚了，再来找我。”
目送她离去，长庚想起回府时陈轻絮用木鸟传来的字条。
顾昀在北疆出关的路上险些一病不起，是不是因为他知道了……是先帝害的他？
他必须尽快把这件事查清楚，还有布耶尔，她问的那个问题是想推他上皇位。不会有人只想着为别人付出，不追求一丁点回报，可她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至于顾昀……
长庚也曾动过刀，实在无法将心里那道身影割舍下，可又害怕会看到顾昀失望气愤或者恶心他的眼神，这段时间，能不见还是不见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