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恶魔少年

晨曦万丈,阿米雅在鸢尾花的画卷前睁眼,感叹道: "睡得真好。”她抬手,舒展腰肢,明媚的早晨,金发散成麦穗,眼角还挂着晶莹的朝露。

她下阁楼梳洗一番,女仆已经把早餐准备好。

"早安,阿米雅小姐。″

"早安,安迪。"

城堡里的仆人她都熟悉,严谨一点来说,阿米雅也是女仆,只不过她已经很久没有去打扫马厩或清理烟囱的灰尘。

阿米雅道:"也许我应该做回本职工作,安迪,吃完早餐后,有什么事是我能帮忙的吗?"

"是的,阿米雅小姐。"安迪说,"你今天早午晚需要喝三副药,再有就是去马术学校接丹尼尔和库尔勒,下午带他们去看一场马戏表演,太阳落山之前一定要回来,这是伯爵特别叮嘱过的。″

"他安排的倒是挺周全。″阿米雅无聊地想,"就像给桌上的八音盒上机械发条,好听是好听,只不过是单调和重复。″

生活总是枯燥的,没有多少选择,所以她现在需要做的是好好享受美味的早餐。

另一位女仆说:"今天厨房做了樱桃馅饼,蜂蜜煎蛋,还有刚从牧场运回来的鲜牛奶,里面加了些您喜欢的肉桂粉。″

阿米雅坐在餐桌上,听完女仆的介绍,尝了一口热腾腾的樱桃馅饼,还是她喜欢的味道,她说:"对了,怎么不见伯爵和夫人?″

对方回道:"伯爵受女王召见去了王宫,今天中午不回来。夫人今天的行程我不是很清楚,大概是去了城里会见好友,她的人缘一向很好。″

圣母玛利亚,人美心善,受欢迎也是应该的。阿米雅笑着喝牛奶,肉桂的甜和辛辣在口腔中弥漫。阿米雅擦嘴道:"夫人就没有留什么话给我吗?"

安迪说有的,玛利亚在临走前说洛亚尔的画像已经给她带回来了,这会儿就放在她的房间,让阿米雅自己去辨认。

"哦,我知道了。”

银叉子插进煎蛋里,发出清脆的声响,阿米雅嘴角的笑有些挂不住,待三两口解决完早餐,她便回自己的住处。

离花园很近,阿米雅匆匆走过,路过伯爵的住所,再往前走一步,就是她住的地方,两扇雕花木门,仅有一墙之隔。

阿米雅敲了敲门,她在敲自己的门,不会有人给她开门,也不会有人学她敲门,这个举动没有意义。

傻子才会这么做。

阿米雅低声嗤笑,刚打开房门,一阵疾风呼啸,雪花厚的金箔纸飞满屋,柔软却有韧性的画卷上,勾勒出的人无一例外都有两对翅膀和相似的俊美面容。

阿米雅惊道:"靠,洛亚尔!”

抓住几张飘出去的,阿米雅迅速把门关上,漫天飞的金雪花也把她堆成了金雪人。

阿米雅扯下头顶的金箔,两手捏着边角才发现不对劲,"这是?″她用力一拉,金箔也跟着变长,她松手,金箔回缩得更小,上面的图和字也随之消失。

再重复一遍之前的动作,金箔缩得更小,内容又再次显现。

"太,太神奇了。″

阿米雅又试了几次,直到金箔完全消失,整个回缩过程不超过十次。这不是金子,但它一定比黄金珍贵一万倍!

阿米雅不知道这种材料的原理,这不妨碍她坚定自己去天堂的决心,她一定可以。远在耶路撒冷的玛利亚一拍脑门,同行的智天使奇怪,"殿下,怎么了?″

玛利亚道:"没什么。″

就是突然想起来,她把米迦勒用来写天堂日志的无窟纸借走了大半,也不知道米达伦的副官说了之后米迦勒会不会生气。

应该不会吧?

玛利亚不确定,她也不想再给自己徒增烦恼,天大的事情,等过了今天再说。

"殿下,这里就是叹息之墙。″

天使说,玛利亚后知后觉,有圣音绕耳。

"抬起头你的头,圣母,这里是耶路撒冷,往来的每一个都不是他的主人。最贪婪者,你的污秽的手休想侵占她!″

"这神圣之地,应许之地,我将你赐给亚伯拉罕的子子孙孙,你今天是在谁的手里?″

哭墙后,又去耶路撒冷城郊的各各他。一路上,玛利亚足有千斤,曦光似乎让她看到了血淋淋的耶稣,但她仍然救不了自己的孩子,像以前,也像以后。

圣母弯下膝盖,只为受难的圣子。

天使手捧圣杯,玛利亚心碎地把圣杯举过头顶,那里盛满清水,是一位母亲为饥渴的孩子捧起的伤悲,直到殉道者死去。

轰隆隆!

圣杯倾倒。

圣母悲痛说道:"够了,朝圣去吧。″

城堡里,阿米雅夹起掉进角落的一张无窟纸,满怀期待的拾起,又病殃殃的放下。

这是最后一张,整整两千一百一十四副画像,堆在角落里,有一株向日葵这么高,都是天使诺亚尔,也全都不是天使诺亚尔。

"蓝眼睛,棕色头发,喜欢穿绿衣服,长得很高,性格倔强,会疗愈魔法。″

就这样念叨,一年又一年,阿米雅从来没有梦见洛亚尔,但她仍旧记得他的样子,阿米雅清清楚楚的记得,洛亚尔曾说过:"阿米雅,等我。″

我等你个大头鬼!

阿米雅一掌拍下去,声音奇响,驾驶马车的车夫赶紧梗着脖子朝后座问道:"小姐,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这车厢太窄,阿米雅小姐不小心磕碰到了。″

安迪坐在阿米雅对面,两人光着脚尖的距离就隔了一米,说狭窄是忽悠人的,"天呐小姐!你的手流血了。″

"什么?″阿米雅一愣,随即就看见像是长了一圈白毛的原木扶手,上面有血。安迪用随身携带的手帕为他包扎伤口,她说:"这马车有些年头,木头也腐朽了,你要小心。″

说话间,教堂吟诵的钟声回荡几条街,几辆风格迥异的豪华马车并排停靠,仆人下车,主人下车,前方有守卫。

"阿米雅小姐。″安迪伸手,准备下车的人拒绝安迪的搀扶。

阿米雅先探出脑袋,她的美貌让她在一众贵族女人面前璀璨出彩,她的身份却又上不得台面,"瞧瞧这张脸,什么男人会不喜欢。″羽毛扇子轻摇,贵妇人撇撇嘴,手上的祖母绿戒指尤为晃眼。

"听说勾得那位伯爵十年没和夫人同床,好手段。″"你那妹妹不是婚事困难吗?跟人家学学,兴许石头就开花了!""净出馊主意,我妹妹才十二岁,要是自己去勾个野男人回来,兴许要被父亲活活烧死。″"狐狸精,是去给人做情妇还是去红灯区当娼妓?″"嗯哼,你就说贱不贱?""哈哈哈哈……″

笑声开始是放肆,阿米雅置若罔闻,只是自顾自整理繁琐的裙摆,在众人欢笑声中行了屈膝礼。

这些年一直都是这样。

调侃讥讽要受得起,在贵族面前,这些原是阿米雅的日常,也是不少贵妇人的日常。

"其实你可以不用给她们行礼,″安迪说道,"这些人就是闲的无聊要拿你的话头,换做其他地位不高的贵族也是一样的。″

不是每个人都是圣母玛利亚。

"我知道,但是我的礼仪老师教过我,`命运会眷顾每一个知节守礼的女人。′″

阿米雅以美丽的微笑对待人生,因为被刻进骨头里的谦卑容忍,因为她还记得,礼仪老师教过她的另一句话:"在你有能力掀起海啸之前,忍一时风平浪静。″

忍下所有不甘心,直到黎明前。相信自己,相信未来,这份绝不动摇的信念就是支撑她信仰上帝的原动力。

阿米雅遥对教堂,教堂的人陆续走了,她摘下另一只丝绸手套,身后是马术学院。

学院大门是森黑的铁,墙外一圈雕刻气势磅礴的万马奔腾,最中间是学院创始人的信息,石板四周镶嵌上好的黄白玉,地下还放着许多鸢尾花和康乃馨,据说这是一位立过战功且已经过世的老将军。

阿米雅沿着围墙向东走,在一处转角,她看见火红的草莽荒原,雄狮博斗,象群迁徙,幽绿和紫黑,极其大胆的配色,竟不突兀。

她凝望,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正在不远处涂鸦,满墙油墨重彩,影子移动,他还在画,他在画胜利的雄狮咬死老首领的幼崽,鬃毛,爪子,头骨,尾巴。

"这里少了些……血。″

"没有少,鬣狗会把它们舔干净。″

"鬣狗呢?″

"鬣狗死了,被远方的西班牙野牛踩踏而死。″

"嗯。"

少年停下画笔,斗篷遮掩下,碎发凌乱,长着犄角,那是一双酷似黑山羊的眼晴,瞳孔有如血战,"你能看见我?″少年回头,一股熟悉的旧识感涌上心头。

阿米雅想起来,洛亚尔就曾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可这个少年不会是天使,他没有翅膀,并且邪恶缠身,只是靠近都让人不寒而栗。

阿米雅颤巍巍道:"恶魔。”

恶魔少年蹙眉,他其实很好看,皮肤白皙腰肢纤细,如果割掉恶魔角,再换一双大众能接受的眼睛,他的才华一定会被人欣赏。

只是现在不行,"嘿!她在这里。″"什么?″阿米雅茫然望着突然到来的骑士队,恶魔就在她身边,可是骑士的剑却指无辜的阿米雅。

"他们看不见我。″恶魔少年把斗篷裹得更紧,"委屈你代我受过,美丽的通灵小姐。″

少年嗓音暗沉,像是被人灌过铅水,"再会。”他说罢,径直跑过车马密集的马路,消失在巷尾。

阿米雅这边已经被团团包围,不管她怎么解释都没有用,因为那少年除了大草原,还在别处画了一些让人面红耳赤的东西。

裸男裸女,四世同床,在野外,在教堂,甚至是在上帝脚下,天使与恶魔偷情,汁水乱喷,羞耻程度堪称宇宙大爆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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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伯来]朗基努斯之枪
连载中流星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