蹉跎岁月,又是十年。
在春光正好的街道边,阿米雅像往常一样走过闹市区,空气里的乌烟瘴气少了,多的是一些说不清的花样。有改变,但是不多。
阿米雅跨过一只死老鼠,往前走了走,有不少行人为之侧目,羡慕,鄙夷,他们在窃窃私语,声音不算小,无外乎就是一些无聊的贵族八卦。
这年头,贵族沦落要用情人的数量来彰显自己的身份,□□里那点子事,编个凄美动人的传说,名曰,风流浪子,哎呀呀。
"有个词是怎么说来着?"阿米雅嘀咕,"不破不立。″
她正沉思,身后排队的人不耐烦道:"这位夫人,你到底买不买面包,你不买就站一边去,后面可还有一大堆人在等着。″
阿米雅一怔,又被人推了一下,"哎呦。″"抱歉。″面包落地,阿米雅刚想说我赔你一袋面包吧,可是当他看清那个人后,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
对方也愣住了,金发女子回头的瞬间,那不逊于炽天使的美貌和从容不迫,让他有种想要顶礼膜拜的冲动。
"您,还好吗?"
阿米雅不答,只是死死抓住他的袖口,目中似有岩浆,遂听她咬牙切齿地说:"天使。″
一句话,天使差点跳起来。还没等他想明白自己哪里露出了破绽,对方又道:"洛亚尔,你这个骗子,说好来找我,结果让老娘白白等了你十三年!”
我孩子都长大了,你怎么才来。
阿米雅牵着"洛亚尔″的手,像是在倾诉,又像是憋了太久,只想找人大倒苦水。他们在这条长街相遇,聊了整整一个下午。
"天堂是什么样子的,为什么你上了天堂修翅膀要花这么久的时间,洛亚尔,大笨蛋,你一定是把我给忘了。″
"伯爵在你走后又侵犯了我,我逃跑过,但是他把我关起来了,好大的铁笼子,里面好冷。″
"生伊莎贝拉和库尔勒的时候,真真是疼死我了。我当时年纪小,生的好辛苦,最后实在受不了,我自己用剪刀在肚子上划了个碗大的口子,血和肠子都流出来。″
"还有去年,我小时候的病又复发了,那血要吐到屋顶上去,伊利亚斯急得不得了,她不眠不休的照顾我一个月。你知道吗?她是伯爵的妻子,一位很美很美的拥有古罗马血统的女伯爵。″
"哈哈哈,我经常把这些说给伊莎贝拉他们听,我告诉她们,我从小到大都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那两个小鬼被吓哭了,给他们胆儿小的。″
"我的孩子,半点都没有遗传我。″
阿米雅双手上扬,从天使的视角看过去,她在托举夕阳。
"洛亚尔,洛亚尔,再次见到你真好。"
"洛亚尔,洛亚尔,这次你在人间待多久,我们见三次面,你是不是又要走了。″
"洛亚尔,洛亚尔,都是我在说话,你为什么不说话?″
"呃呃呃……″
天使在心里苦笑,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因为他根本就不是洛亚尔啊!
他叫利达,就是一个爱吃爱玩的低阶天使,偷偷跑下界,连面包都没吃上一口热乎的,就被人拉着游街。呸,游街这个用词不准确,总之就是他现在还饿着肚子,并且不知道怎么向这位他连姓名都不知道的女士解释。
想直接说明白,可对上那双充满期待的眼晴,利达又自动把刚到嘴边的真话咽了下去。
"那,那个,″天使利达灵机一动,装作头疼要栽倒,趁对方慌乱的时候套出对方的名字。
阿米雅,利达在心里默念三遍,确保不会忘记。很好听的名字,在他们天堂,这个名字代表智慧与美丽。
阿米雅道:"怎么样,还难受吗?″
见他不说话,阿米雅面露忧色,余光又向四方撇去,好死不死,洛亚尔的书店就在正前方。
洛亚尔的书店?
不,不行。有教养的天使想:"主人家不在的时候,天使不能随便擅闯别人的住所,无论在天堂还是在人间,这都是不被允许的。″
利达想婉拒,可门已经开了。
阿米雅点点脖子上的吊坠,赫然是一支银光锃亮的天使羽毛。
"这是,炽天使的羽毛!″利达捂住耳朵,嘴巴张的能塞下一整颗鸡蛋。上帝呀,这是哪位恒星天的殿下下来微服私访了,还用假名字欺骗人家小姑娘。
要知道,天堂可从来没有一个叫做洛亚尔的炽天使殿下。阿米雅转身道:"发什么呆呀,你不是难受吗,赶紧进来。″
利达揺头,说什么都肯跟进去。
如果说私闯民宅是要判有期徒刑,那么私闯炽天使在人间的秘密基地就是妥妥的脑子进水了。没看见那书架上残存的光辉正凶神恶煞地盯着他,仿佛只要他上前一步,那些守护意志就会教他做个好天使。
"阿米雅,我得跟你坦白一件事情。″
思来想去,利达还是坦白了他不是洛亚尔的事实,顺带隐去洛亚尔的其他身份。毕竟利达自身品阶太低,仅仅看一眼,他也不能笃定那就一定是炽天使的羽毛。
疑罪从无,向来为三界通用。
"所以,他还是失了承诺?″
阿米雅扫视空无一人的书店,眼中好不容易聚起的光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利达已经不忍看她。
"骗子,都是骗子。″
阿米雅扔掉手里的枯萎的金百合花,上一次,她就是在胸前别着这样美好的花朵才第二次遇见洛亚尔,如今,是再也不需要了。
"洛亚尔,我恨你。″阿米雅放下狠话,头也不回地离开。这一次,她一万年也不想再见到天使洛亚尔。
利达亦然,懵懵懂懂的天使几近飞奔地逃回天堂,同伴见他这样,纷纷上前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情:"利达,人间好玩儿吗?利达,利达,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在按摩翅膀的天使问:"听说人类和我们长得很像,但是他们都没有翅膀,这是真的吗?太神奇了。″
"我也想下界看看,可惜我还不太会飞。″
绿头发的小天使憧憬地说:"对了利达,你答应给我带礼物的,我的礼物呢?″
利达脑子乱糟糟,恰好小天使说话的时候他听见了,又恰好递过去一件轻飘飘的礼物,紧接着,众天使就发出了"唔哇!″的尖叫声。
那枚疑似来自高阶天使的羽毛熠熠生辉。
*
传说,十三这个数字寓意着不吉利,不幸和邪恶。
雪灰的基督教堂,与伯爵的城堡结构类似,尖顶立两侧,白色十字架,廊外长柱古老,大大方方的出入口,安息日向所有虔诚的教徒敞开。
殿堂外,马车停下。伊利亚斯合上遮阳伞,白皙的皮肤和淡淡的薰衣草香,一身典雅素净的长袍,在太阳下犹散成金粉,飞向遥远的地方,恍若圣母玛利亚在世。
阿米雅把内心的想法说出来,只见伊利亚斯笑得很暖,又见她摇头道:"你又没见过圣母玛利亚,怎么会觉得我跟她长很像?″
"再说了,一个人和另一个陌生人长得很像,这往往不是什么值得期待的开端。″
站在人流中,伊利亚斯牵着她的手,走进大教堂,入眼就是巨大的红色十字架。阿米雅双手合十,学着其他人的样子开始祷告。
这并不难。
听旁人说,自己依葫芦画瓢,看旁人屈膝,脑筋转动几秒,少妇有模有样地挺胸昂首。膝盖是跪着的,腰是直的。
阿米雅没有闭上眼睛,她总觉得闭上眼就把天堂的大门和窗户都关了,如果她来日要上天堂,那岂不是只能钻狗洞。
虽然这么想很荒唐,可她是阿米雅呀!思想无拘无束的阿米雅。
"我希望我死后可以升往天堂。”
金色清澈的河流,虔诚教徒的信仰传到归入天堂第一天,月天。
纯粹的温暖汇入,居住在月天的信仰坚定的下界灵魂纷纷抬头,原是司空见惯的安息日祷告,可这一次的信仰之力为何会如此炽热。
许是人间信教的教徒又多了,他们坚定不移地想。人间,大教堂。阿米雅在祈祷,内心前所未有的空明。
这一次,她看见红色十字架在流血,或者更准确来说,是十字架上那个头戴荆棘桂冠,骨瘦嶙峋的男人在流血。
"耶稣基督,你好。″
虽然耶稣看上去很不好,鞭痕和荆棘的伤,那些该死的长钉把他的手和脚都钉穿了,《圣经》上记载寥寥数语,沉重却不悲恨。因为他是上帝的儿子,生来为世人赎罪。
十字架上的耶稣轻颤,形与灵在这一刻落下最后一滴泪,他头顶的太阳要落山了,他也终于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父啊!我将我的灵魂交在你手里。″
这就是著名的耶稣之死,在众多经典书籍中都有被记载。"殉道者,你能死得其所。″阿米雅道。她的声音很轻,盖不住身边人的呜咽。
阿米雅微微侧目,她看见伊利亚斯在偷偷抺眼泪,这并没有引起周围信徒的反感,因为虔诚的基督徒在祷吿时流泪不是什么新鲜事。
真的吗?阿米雅不信。
因为伊利亚斯和其他信徒不一样,她的新鲜之处在于她明明一直注视着十字架,黑瞳里却不是十字架,而是一个人。
阿米雅本以为伊利亚斯和自己一样有特异功能,直到她看见对方唇齿开合的角度,那是相当的哇塞,比如说:"我的孩子。”
耶稣,她的孩子。
众所周知,耶稣的父母是上帝和圣母玛利亚,除此以外,天上地下再也没有人敢和耶稣攀亲戚。那么,问题来了,伊利亚斯,你究竟是耶和华,还是圣母玛利亚?
答案当然不可能是前者。
等祷告完毕,伊利亚斯站起身,她的身影和他身后真正的圣母玛丽亚完美重合,除了发色和服饰换了一轮,其他地方几乎一模一样!
"阿米雅,你发什么愣啊,我们该走了。"
阿米雅突然道:"玛利亚殿下。″
"嗯……其实,我还是更喜欢你称呼我为伊利亚斯。"伊利亚斯侧身,柔美的轮廓像一尊永远无法被雕刻出来的圣母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