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院部，四楼。
鞋底与瓷砖碰撞，女人例行敲响病房门，静默一秒，没等回应便走进去。
病床上的中年男人扣着手指，见有人来了，抬起头，对女人露出一个痴傻的笑，从那咧开的两片唇瓣能看见其中的牙齿剥落干净，只剩下光秃秃的牙床。
“你是谁呀？”中年男子用与年龄不符的稚童语气问道。
周承允没有回答他，只是将药放在床头柜上，冷淡地看着男人：“835号，吃药了。”
男人闻言立马一瘪嘴，手臂上下挥舞：“我不吃！我不吃！”
年近五十的男人做出这个动作看上去实在滑稽，开始衰老的身体不如青年人灵活，臃肿的腹部上下抖动，配合着幼稚的举动有一种莫名的荒谬。
老旧的病床嘎吱作响，男人张嘴干嚎，眼睛悄悄睁开一条缝瞥过来，显然是想根据护士的反应做相应举动。
周承允双臂环胸，没什么情绪地看男人表演，发现对方的眼神后眉头上挑，颇有一种“你继续”的意思。
感受到自己被当乐子看了，中年男人眼珠子一转，接着闹：“我不吃！除了饼干姐姐喂的，其他人的药我都不吃！”
“饼干姐姐？”
见周承允搭话，中年男子也不闹了，他面上闪过狡黠，轻哼一声：“是啊，她可好了，不像你们这群坏人，只会电我，逼我吃我不喜欢的！”
“哦？”周承允把刚才放在床头柜上的药拿起来，冲着他笑眼弯弯，“那我喂你。”
或许是很少笑，因此女人看上去只是控制着嘴角的皮向上扯，底下肌肉则因不理解笑的原理而微微抽搐，导致看上去无比僵硬和别扭，好似面瘫做复健。
对上护士那和善的笑容，男人即便疯癫到心智不全，也微妙的感觉有点害怕，他清咳一声，不自觉加大音量：“我只吃饼干姐姐喂的药。你们这些人怎么会明白，即便她是护士，可依旧有一颗病患的心。”
“你的意思是她疯了？”
“什么疯了？！”不知被触了什么逆鳞，中年男人忽然大喊大叫起来，“都是因为你们！你们把我们变成这样，居然还好意思说我们是疯子？！只有饼干姐姐是不同的！她就是太善良，最后才会被你们骗！会死！”
女人平静地“哦”了一声，满不在乎：“那又如何？这都是为了你们好，既然她死了，你就更应该好好吃药了，她为了你们死，说到底还是你们害死她的，现在在这假惺惺给谁做戏？”
中年男人被她一番话气得几乎窒息，手指颤颤巍巍地指着她。周承允眼疾手快把药塞他嘴里，捂嘴扣颈一气呵成，看男人吃了药后变得昏昏沉沉，她脱掉碰过人的橡胶手套扔到垃圾桶，趁机问出最后一个疑问。
“饼干姐姐叫什么？”
中年男人张了张嘴，气若游丝发出两个音节，随后便在药物作用下倒在床上，睡得不省人事。
周承允眸光冷淡，要不是为了套话她真的懒得跟对方浪费时间。上前绑好束缚带，她转身离开了这间病房。
病房在走廊末尾，是今天喂药的最后一间，左侧就是窗子。从病房门出来，温热的阳光斜斜照进来，被窗子过滤了温度后只剩下一层淡淡的光。
下一秒，天色骤然转黑。
周承允目睹这转变，眉头轻拧了一下，打开系统面板，里面没有像昨天那样出现日夜变换的提示，不过她发现了另一个消息，估摸着就出现在刚才自己进病房那段时间左右。
【还原度 %＊&の^】
【病患阵营大部分认为您的表现十分还原，医护阵营大部分认为您的表现不太还原】
【由于双方持相反意见且占比超过阵营总合80％，还原度数值有待商榷，暂时不予增加或减少】
周承允心底咂摸着这些话的意思，脑中回忆刚才自己和病患的对话，将两边连线一样一一对应。
她为了激怒对方故意说了些恶心话，病患阵营认为还原，是因为护士在他们眼中的确是她刚才所演绎的形象。医护阵营反对，是觉得护士应该没有那么坏，自己演得太过了。
究竟是患者贼喊捉贼，还是医护为自己遮羞，哪边才是对的？
周承允想了一会，大脑隐隐作痛，放弃了思考，动脑子的活果然不适合自己。
她往护士站走去，边走边看面板，后知后觉意识到系统似乎不是每一条消息都会主动出声提示，昨天她能看到系统的消息，不过刚好那时候面板打开着。
现在异常的天色没有提示，是机制变了吗？
思忖间周承允已经到了护士站，她绕过站台去了后面的里间，自己登陆副本时睁眼的地方。
她在各个抽屉里翻看，又把挂在一旁的护士服取下来抖动。
“居然没有工作牌吗？”周承允放下衣服，低头自言自语，“难道我要去撬档案室的门？”
她想了想，决定先把这个下下策放一放，走出里间，正好护士台有一位护士，周承允走过去，十分自来熟地打了声招呼。
护士抬头，目光阴沉沉的：“什么事？”
周承允手肘搁在护士台上，撑着下巴：“刚才我喂了最后一个患者，不过他吐了我一身，真难受。”
护士没有说话，她也不在意，继续道：“我们要这样干多久？我有点忍不了了，那些患者本来也很无辜……”
“不要多想。”护士骤然打断了她，声音冰冷，明明那张脸依旧没什么表情，但却透出一股严肃，空洞眼睛直视她，“不要忘记忠告，勿听，勿看，勿想。”
“可、可是……”周承允神色慌乱中透着点悲伤，“我和他们交流了，他们也不是全部无可救药，有些和正常人也……”
“砰！”
震响直接盖过了周承允的声音，阻止了她未尽的话语，护士的手拍在桌面上，脸色沉得可怕，她一字一顿：“你要重蹈覆辙吗？你忘了那人的后果？”
“你是说，”周承允语气试探着把之前从病患那听到的那个名字说出来，“姜文？”
护士飞快捂住她的嘴，周承允甚至能感受到一股腐肉的味道涌入口鼻，嚣张的霸占呼吸道。
护士似乎在忌惮什么，那双无神的眼睛里点缀着一闪而过的恐惧，她声音压得极低，带上警告：“这里只有身份，我们的身份是给病患喂药，仅此而已。”
周承允将一切看在眼里，面上惶恐地点头，再三表示自己不会多嘴，这才让护士松开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低头脑中思绪纷乱，虽然套到了一些信息，可又牵连出更多疑问，说到底还是自己知道的太少了，导致无法完成推导。
要不要找其他人交换信息？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脑中最先回忆起的却是三楼找自己搭线的那个玩家，不知道对方现在如何，估计是凉了。
从看到阵营模式的时候，周承允就明白对方被人蒙了，昨天对方让自己抽空下楼找他一趟，当时她自身难保，就鸽了。现在也没见到人来找自己质问，存活几率渺茫啊。
周承允想了想，觉得情报交换可行，但要避开蒙了男护士那个人，可自己又不知道对方长什么样子。
她叹了口气，头发被绞得有些乱，正苦恼的时候就感到头顶透下一片阴影，她愣了一下，抬起头，看到了刚才出现在脑海里的人。
“你昨天怎么没来三楼。”
周承允第一感觉是这人声音好哑，第二秒才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歉意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啊，我昨天遇到了点麻烦，没来得及。”
“麻烦？”护士服似乎更脏污了，也不知道干什么了，布料满是褶皱，像放了好久的酸菜。男护士很善解人意，“没关系，保命重要嘛，我也只是问问。”
“你什么时候上来的？”
“没多久。”男护士耸了耸肩，“刚才听你说姜文？我好像有点印象。”
护士去其他病房了，不在这里，因此护士站现在只有周承允和男护士，她有些惊讶：“你知道？”
男护士嗯了一声：“我带你过去？”
天色没有要变亮的趋势，整个四楼都没开灯，只有逃生通道的标志发光，护士站离光源更远，因此能见度很低，周承允只能勉强看清对方的脸。
听到男护士的问题，她并没有第一时间答应，而是问了个不相干的：“你那个小白脸病患呢？”
男护士的脸在听到这个指代时脸色扭曲，然而下一秒又恢复原状，转瞬即逝到令人怀疑是不是光线不好看错了。
“在楼下，怎么了？”
“我想和他交换信息。”周承允耸了耸肩，“听你说那人挺厉害，说不定知道很多。你是要下楼吧？”
“……嗯。”
“那正好顺路，我先去找他换个信息。”
男护士看着她沉默了很久，才点头：“好。”
“劳烦你带路了。”
周承允这次没有露出那种恐怖的笑容了，只是很轻地抿了一下唇，表示友好。男护士乜了一眼，没说什么，转过身率先向逃生通道走去。
周承允跟在他身后。她从护士站出来，没了站台遮挡，对方的下半身暴露在眼前，明明是背对着自己，走动时膝盖却是向后弯曲。
“怎么了？”
似乎是感受到她的停顿，已经到楼梯口的男护士转头看过来，逃生标志幽绿的光映亮他半边脸，模模糊糊仿佛勾勒出一个笑容。
冷汗悄然冒出，周承允捏紧手，脸上没有丝毫异样，向对方走过去。
“没什么，天太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