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乖顺

“你怎么在这里。”

江见月有点疑惑。

马车上空闲时候江见月整理了下自己的记忆,左相残留下的片段里除了大片大片有关皇帝的溢美之词,就只有各位皇室成员外加一个大将军在脑海中狭窄的地方混了个脸熟。

简直可以令林相震怒姚太尉叹息。

带着左相近仆提早出门的江见月不出所料来早了,好在左相积威深重,庆王府的侍卫们哪怕有一两个心存不满的,也不敢对左相无礼,恭恭敬敬将左相迎进府。

从小侍奉庆世女的近仆们看左相神态平静,并没有生气的迹象,相互商议一番之后请左相到厢房先行修整,实际上却将江见月带往庭院的廊道,希望左相能唤起一二曾经对庆世女的怜惜。

江见月被园中景物吸引,刚走到门前,就看到栏杆处长身玉立,穿着授蓝色纱衣,捂着额头斜靠在那的人,江见月在那里驻足了一会儿,直到那只酒杯不经意落下来,才看清他的样子。

那赫然是这座王府的主人庆世女。

姜雪城继承了他母亲和生父的好相貌,又在颖王府长大,皇帝对他态度平平,但也不至于不闻不问,大部分时候他都能见到左相和围着左相的那些奋斗于仕途的文士。

曾经的左相是对他有几分偏爱的,大震聚母而居,在公立的育儿场所外,可以由几位母亲申请共同照料孩子。在由一个王府所构成的大家庭中,侍卫们的孩子和家主的孩子在一起学习、生活。

相较于同龄的其他孩子,左相对陛下的子嗣有着显而易见的宽容,在这种耳濡目染中他不自觉沾染上几分左相和手下文士所养出的通透和野心。

现在他被左相略一出手殴打到颜面尽失的地步,从江见月这里来看,他依旧姿仪美甚,皎若明月、温如暖玉,带着些许被折损傲骨的顺从。

听到江见月的询问,他显而易见有些慌张。

喝水?

江见月狐疑地看着地上的瓷器碎片,还有隔着老远就闻到的浓浓酒气,庆世女说这么明显的谎。

或许是意识到了地上还残留着罪证,庆世女慌忙中撇过脸去向她解释,“我之前……让她们用酒浇了下花。”

这很说得过去。

江见月被他说服了,“不要浇太多,会烧伤。”

“是的姐姐。”

庆世女小声顺从地回答。

哪怕才因为左相的陷害被皇帝训斥,丢了皇位继承权,在直面左相的时候,姜雪城依然不敢违抗对方的意志,他唾弃自己这一点。

但长久以来的生存之道还是给他换来了优待,江见月原本以为被左相痛击的前皇女会对她充满恨意,她是来参加鸿门宴的,没想到却见到了一个如此温顺美貌的世女,对方还叫她姐姐。

左相缺大德,这么可爱的妹妹也能痛下狠手。

江见月无意间又察觉到左相心肠冷硬的一点,她完全不会心有不舍,而江见月必须承认,她是会心软的。

“我们走吧。”

她的同居者说过,对降临在他人身上的苦难无能为力的人最好不要共情太深,无论是上辈子还是现在,她都在试图学会漠视那些人间悲剧和处于弱势的人,但显然收效甚微。

出于一种老实人的家教,或者某种难以言喻捉摸不透的天性,她很难在自己能够提供一点帮助的时候忍住,遇见路边昏迷的人她在挣扎之后会选择喊救护车,在商场遇见走丢的孩子她会顺手带孩子去经理那等待。

好在某种无形的气运垂怜她,被恩将仇报的事情鲜少出现在江见月身上。

同居者说,“你是个好人,宝贝,但这样可不行,哪天失了……庇护,你会遭殃的。”

后半句对方囫囵而过,她没有听清,只是前半段就够她焉起来了,做个好人难道是错的吗?

现在,江见月对庆世女这朵在左相狂风骤雨攻势中花瓣被打残,固执可怜的茉莉花产生了一丝怜爱。

庆世女乖乖跟在她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她,有那么点垂头丧气,但仍然要挺直腰背保持仪态,不想被人看见自己的狼狈,他亦步亦趋跟着江见月,简直像条湿漉漉的小灰狗。

走到前厅院中的雕花木屏风那,江水已经在等她了,见到她过来,这位左相心腹稳稳迎了上来,看得出来,在这短短一段时间,她已经把庆王府的侍卫随从们指挥的团团转了,从原本的王府风格变得更符合左相喜好。

看到院内之景的姜雪城有点愤怒,这可是他的领地,然而想到身边的左相,他又忍了下来。

江水笑着跟他搭讪,“给殿下请安,殿下近来成长了好多,脾气也好,以前殿下性格冲动,总有些肖男之气,不像皇室的殿下们稳重。”

来自左相的走狗一击对庆世女造成了二度伤害,肖男。

“这都是多亏了姐姐的教导。”

庆世女艰难的微笑。

姜雪城知道自己常年在生父的影响下,性格带着严重的偏执,有时候还会抑制不住自己的脾气,比如现在他就很想把酒杯摔到这个女人的头上,让她滚出他的家。

但左相在看着他呢。

这个讨厌的女人是左相的蛮族学生,这是左相在暗示他他的身份已经被知晓了吗?

好在江水没有太多话,她只是又说了几句见山殿下现在还是一样不沉稳,几位皇女很想念两位姐姐之类的。

庆世女心底慌不择神,他随意应付了几声,就坐到一旁又开始灌酒。

江见月心存不忍,就当不知道她在借酒消愁吧。

借酒消愁的小狗向江见月敬酒。

“姐姐。”

他请左相坐在主位上,自己反而坐在旁边陪坐的位置上,故意向江见月示弱,以示自己仍然是她年幼需要管束的弟弟,他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叫人取来了一瓶珍藏的清酒。

“姐姐,是我不懂事,让姐姐费心。”

“以后不会了,请姐姐原谅我吧。”

你看,就算庆世女什么也没做,无辜遭受来自左相的无妄之灾,面对位高权重的罪魁祸首,庆世女还是得乖乖承认是自己有错,祈求对方原谅。

酒壮人胆,姜雪城再一次深深呼吸,强行压下那些繁乱的心绪,笑着为江见月斟了杯酒,带着微微琥珀色的液体顺着瓶口流进白玉杯中,液体晶莹剔透,散发出浓浓酒香。

可能是太过紧张,也可能是数日酗酒导致的胃部痉挛,姜雪城的手腕一抖,瓶中酒撒了一部分出来,他试图补救却意外和江见月的手碰到一起,因此打翻了那杯酒,与此同时他听到来自左相偏冷的叹息。

“怎么这么不小心。”

完了,左相发现了,说不定她什么都知道,只是冷眼旁观他笨拙的举动。

左相似笑非笑的样子在他脑海里浮现出来,庆世女几乎要僵住了,姜雪城的大脑迅速运转,他下意识想要打消左相的怀疑,“姐姐不喝,那我自己喝吧。”

姜雪城抢过杯子把里面剩下的小半杯酒一饮而尽。

有那么一小会的寂静,然后左相示意江水过来将打翻的酒水收拾干净,江见月拿了一块干净的手帕给他擦手。

江见月来之前以为这定是一场鸿门宴,看到庆世女颤抖着的反应就更怀疑了,庆世女心理素质不太行,她下定结论。紧接着就看到姜雪城把剩下的酒给喝了。

如果那笨拙的模样是庆世女的真实面目,喝了毒酒绝对不会这么平静,江见月推翻自己的结论,顿时对向她百依百顺、委屈逢迎的庆世女产生了一点微不可察的愧疚。

“下次不要这样了,好吗?”

“是,姐姐。”

姜雪城呐呐说到。

很快左相就没有兴致跟他聊天了,问了问最近的衣食起居情况准备离开。

“府里还有事,我先回去了。”

江见月扶着江水的手登上马车,庆世女仍然在门口送别左相,江见月按了按太阳穴,与左相记忆里那个有着皇室矜傲、自小稳重贴心的大皇女相比,现在的庆世女太消瘦、太狼狈了一些。

“不要多想。”

江见月忍不住安慰她,但江见月也没法给她保证,左相为什么针对皇女的原因她还不知道呢。

左相的马车发动,庆世女在昏暗处注视着马车良久,直到听不见任何声音,姜雪城慢慢倔犟起来,“我要沐浴。”

黑色的长发淹没在泛着雾气的浴池中,姜雪城拿出一颗泛着金色的药丸吞服,他当然不敢给左相下毒,但确实耍了些手段,可惜左相一如既往谨慎。

左相以下犯上尚且毫不在意,你又怎么能颓废终日呢。

马车中,江见月不知道自己无意之间激起了庆世女的斗志,她下意识将手放在车厢中的平桌上敲了敲,江水自然地从座椅下的抽屉中抽出了两本经济学论著呈给左相。

一本写着《近代经济》,一本叫《大震经济浅论》。

我觉得一上来就看这个有点难了,你觉得呢?

不过这也给了江见月一点启示,“回去后拿几本史书来给我。”

江水微微一笑应下,江见月抬头看她,“江水,你为什么会想到来我身边?”

“因为于恩师身侧可一步登天。”

非常符合本朝官员想要进步的回答。

大震并没有实质上的奴籍,所谓贴身近仆/近侍,只是一种有别于由两位母亲组成家庭的,围绕某位家主以一种众星拱月的方式组合成的家庭模式,江水出身边地蛮族,虽然经历过两次赤杯祭,但大震幅员辽阔人才泛滥,想要短时间在官员中脱颖而出实在困难,还不如跟随恩师,以左相府近侍幕僚的身份参与政事可比官员身份好用多了。

江见月肃然起敬,左相府中人才济济,“回去把左相府的名单整理一份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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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相心机深沉
连载中倚栏听风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