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一章:初见乍惊欢

在她十二岁这年,发生了一桩事。

如今国库空虚,各大世家发不出赏银来,醉月坊的营生难以为继。这日,坊主忽然大张旗鼓宴请宾客,天女散花般的名帖送出去,各郡有头脸的公子老爷纷至沓来。

酒席上,男人们相谈甚欢,她和临屋一位叫做冬清的女孩被拉到幕后,暗沉沉的,不见天日。

“沉亦,他们要干什么?”冬清害怕地悄声问。

前方的三名成年男人,灰衫黑靴,是坊主的贴身护卫,为何会派来守着她们俩?

她早已事先算出,今日恐将横遭劫难,一颗心沉了下来。为今之计,只有静观其变。

“到时候你我若是有人逃出去,就去搬救兵。”她悄悄对冬清说。

冬清点头,握紧她的手问:“你说,坊主会不会把咱们卖了?”

这种事在醉月坊并不罕见。

坊主见利忘义,从来都以为女人只是用来赚钱的物件,坊中众多浣衣女,年轻貌美时赢得几分薄幸,年老色衰时又被弃之不顾,过得苦不堪言。

而像她们这种未长开的小丫头片子,却是价值连城。

谈笑声愈盛。

冬清更加害怕,直往她怀里钻。论年纪,冬清比这一世的夏沉亦还要大上两岁,可她终究本体是神仙,即便有心掩饰,危急情况下抑制不住的自然反应才是最真实的。

“莫怕,咱们去看看。”

她拉住冬清的手,掀起一角纱帘。那些侍卫见了,竟也没阻拦。

坊主站在大堂中间,正朝众宾客举杯:“今日欣逢佳期,在下正好有喜事要宣布。”

她的心重重一跳……不会吧?

“在下有一女,名唤冬清,还有一女年纪略小些,名唤沉亦,诸位若是有缘的,可将这两个丫头聘买了去,包君满意。”

预想还是得到了应验。

在座的宾客都知道醉月坊出美人,而坊主公开拍卖的美人,容貌姿色定是顶级的,此话一出,座下立时骚动起来。

她后背冷汗直往外冒。从前也听闻凡间有采买丫头的恶习,却没想到醉月坊坊主卑劣至此,敢公然拍卖女童。

捏了捏冬清的手心,她低喊道:“跑!”

她们用尽所有力气往外跑,听见坊主的怒吼,“快!抓住她们!”身后有凌乱的脚步声,伴随着粗重的呼吸,越来越近。那些侍卫已经追了上来。

大门近在咫尺。

司命来不及多想,一把将冬清推了出去:“你先走!”

冬清哭哭啼啼,提起裙子跑了,她却被侍卫抓住肩膀,摁在地上。

“沉亦!你等我!我去请救兵!你要等我!”冬清边跑边喊。

一个家养的女奴,能搬来什么救兵呢?

因出逃一事,坊主勃然大怒,将她关进暗室,亲自审问。

冰凉的水从头到脚浇下,冻得她不自觉打寒噤。坊主扔了木盆,沉声问:“冬清去哪儿了?”

她忍不住笑了。

坊主此刻如此恼怒,并非担忧冬清安危,而是因为事先替冬清找好了买家。定金已到手,人却不见了,他自然要着急。

“你信不信,人在做,天在看?”她笑吟吟的模样让坊主莫名心生寒意。眼前分明只是个十二岁的小丫头,偶然间流露出的神态却如同一个沧桑老人,真是怪极了。

坊主有一瞬竟被她唬住,反应过来后大怒:“要是找不到冬清,你就代替她去王家!”

王家公子原本买了冬清,听闻换了个更美的丫头,欣喜若狂,打定主意好好炫耀一番。

司命被坊主送去了王家。那公子勾着她的下巴问:“你叫沉亦?真是个好名字。”

她冷笑着说:“我的名字也是你配叫的?”

王家公子发现这还是个颇有性格的丫头,喜得浑身发痒,登时令下人备马,要带她去游街。

女奴游街,是在她手脚与脖颈处绑上镣铐,拴在马身上拖曳前行。极为耻辱的惩罚手段。王家公子通过这种方式要她知道以后谁才是主人。

真是愚蠢的凡人。

司命毕竟做了这么多年的神仙,早已将肉.体凡胎的苦痛置之度外。游街全程,她一言不发,到后来还是王家公子怕她一下子死了,浪费他那么多银两,紧急勒绳下马,蹲下身来查看她的伤势。

却发现她还在笑。

她对王家公子问了一句同样的话:“你信不信,人在做,天在看?”

凡间自古便有“天罚”一说,她深知这种说法并非毫无根据。神仙惩罚凡人,如同碾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她是司命,本不该干涉凡人的命运,如今却觉得,有时候任性一下也好。

可她万万没想到,冬清搬来的救兵,居然是覃知聿。

怕她半路逃跑,王家的护卫早就将这条街里里外外围了个严实。她正用力挣扎的时候,远处忽起骚乱。

从人群中拼死冲进来的少年浑身是血,凭他一人,怎能挡得住数百名带刀护卫?他只能靠身体挡住刀锋,忍着剧痛往里跑,跑向她。

“沉亦!”

她慌了,这个时候他怎么会来?天命簿上说他命不该绝于此,可眼下这个情境却已是穷途末路。他为什么舍命救她?凭什么救她?

他昼夜苦读,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中举。她早已算出,他会在十七岁登科,只需再等四年而已。

“覃知聿!”她大吼。

你傻啊。

“哦?你的恩人来了?”王家公子别有兴致,抬手一挥,一列人马提刀上前。

他被推搡,被抽打,被群殴,王家仗着在雁门郡的地位,又是人多势众,对一个没有身份背景的少年下了死手。

鲜红的血蜿蜒流淌。

“这就是忤逆本少爷的下场。”王家公子掰过她的脸,逼她看,“你也想同他一样么?”

她尝到了咸涩的味道,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流出了眼泪。

为了一介凡人,她这个神仙居然也会流泪。

司命不得不承认,她有些慌了。

怎么办。

不能用法力。只要是涉及到覃知聿的事,她绝不能用法力,否则就是佛祖预言中的天地浩劫。

但她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覃知聿被活生生打死。

“停!快停!”她满脸是泪,扑过去抱住王家公子的裤腿,“对不起,是我错了,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求你别打他……”

她只能选择低头。

扔下神位的尊严,向卑劣的凡人低头。

王家公子这才满意,遣散侍卫,顺便解开她身上的镣铐。

她爬起来,跌跌撞撞地朝他跑去。他躺在地上,露出的皮肉已无一块完好,见她来,神色苍白地抿出一点笑来。

“为何救我?”她轻声问。

你我无亲无缘,为何要不顾性命安危,拼死来救我?

“总好过……你被打。”他缓缓伸手,擦掉她的眼泪,“被打疼了,又要哭。”

覃知聿低叹:“沉亦,我真怕你哭。”

她身形一僵,声音低下来:“覃知聿,我是不会死的你知不知道?”

他听后,只是笑了一下,就昏了过去。

“沉亦,该走了。”旁观的王家公子催促。

王家公子饶覃知聿一命的条件就是要她从此以后听话。闻言,她起身走过去,径自跪下。

“求公子请郎中来,替他诊治。”她颤声说,“我愿为奴,从此侍奉公子左右。”

王家公子大笑。人是他打的,请郎中也在情理之中,张口答应了。

她跟随王家公子上了马车,强忍泪意,没再回头看他一眼。

她没想到,下凡不过十二载,就让自己身处这种境地。

保住覃知聿的命,算是了却一桩心头事。但她被困王家,该怎样逃脱王家公子的毒害是最要紧的。

所幸,她下凡前,杨戬给过她一个锦囊,危难时刻可变出她想要的东西。不过仅限于凡间的物品,可不能变出什么仙丹法宝。

她思虑良久,找锦囊要了一粒七月半。

七月半是凡间剧毒,误食者,每年七月半毒发,次日见好,并且无药可解。

她算准日子,在王家公子召她入卧房那晚,吞服七月半,不消半个时辰,她全身发紫,眼皮翻白,口吐白沫。请来的大夫找不出病因,一脸惊慌地说姑娘这是彻底没救了。

王家公子虽然愤怒,但也无可奈何,更害怕引毒上身,叫醉月坊将人领回去。坊主听说她得了怪病,也不愿收她,于是王家公子命人将她扔出家宅。

她这才算逃过一劫。

她第一时间想到覃知聿。

不知他那身伤好了没有。

跑到城郊,看见熟悉的那间草舍,隐有炊烟升起,她略微放下心来。推开门,却发现烧饭的人是冬清。

“沉亦?真的是你?”冬清不可置信,跑过来抱住她,“我还以为你已经……真是万幸。”

她寻遍屋内,没找到覃知聿的身影,去问冬清。冬清立时变得脸色煞白。

“覃知聿呢?”她的心陡然提起,“你告诉我,他去哪了?”

冬清隐忍多日早已到崩溃的边缘,哇的一下哭了出来:“覃公子为救你,去县衙状告王家,不想惹怒了县太爷,至今未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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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印本
连载中落云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