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二零一七年夏

“啊?”叶景尴尬地看了眼江倦的表情,又看了眼自己手肘刚顶过去的地方,“抱歉。”

江倦没出声,弯腰弯了能有两分钟没动,叶景耳机里的英语短文都念完一段了,他还没抬起头来。

也没说话,要不是叶景能看见他眼睫毛在抖,他都要以为江倦是不是晕过去了。

叶景摘下耳机,再次碰了碰江倦的手臂,“喂,碎了就去医院拼一下,医药费我出。”

江倦颤抖地说,“住院……”

叶景:“护工钱我出。”

江倦继续抖:“不用……你来,就行。”

说着,他整个人朝叶景靠了过去,就好像撑不住了要晕了。

叶景大吃了一惊,赶紧抬手接住他,手机都因此从两腿中间掉了下去,砸到地板上。

“江倦?!”叶景头皮炸开,“你……”

江倦靠过去后肩膀就抖了起来,叶景低头一看,发现他妈的这傻逼竟然在笑!

没等叶景发火将他推开,江倦就已经从他身上起来,顺便俯下身把叶景的手机捡了起来,一边笑一边说:“你也太好骗了!!!”

叶景一把夺回手机,一个字都不想跟他说。

小学生都不玩这么幼稚的把戏了。

江倦转过头由下而上地打量他的表情,笑着说:“没全骗你,你刚真一记肘顶撞我腰上了,现在还麻着呢,我估计过一晚就得变青。”

叶景无语,“我就该真把你的肾顶碎,你现在就说不出话来了,我耳边会清静很多。”

“那就吃不到蛋糕咯。”江倦贱贱地说,“你得陪我去医院,我讹起医药费来绝不手软。”

“……操。”叶景还是第一次被人怼得哑口无言。

果然真诚是一切的必杀技。

平日里从学校到小区的五个站确实只需要20分钟,但是今天路况奇差,光是开出东环路就用了20分钟,再开到他们要下车的那个站又用了20分钟,原本20分钟的路程用了双倍的时候,车到站的时候叶景已经靠着江倦睡着了。

下车的时候江倦按了按肩膀,说:“肩膀也碎了,赔钱。”

叶景回头看了他一眼,“那我帮你撞得再碎一点,一会去医院换个新的,反正这个旧的质量也不太好,靠一会儿就碎了。”

“靠!你太残忍了!”江倦指责他,“说好的和平呢。”

“没跟你说好。”叶景说。

江倦还想再说两句,余光却似乎瞥见了什么,停了下来,扭头朝马路的另一边看去。

叶景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见那路边停着一辆车,车门打开,一对疑似情侣的人站在车边争执,眼看着那男的就要强行把女的推进车里了。

“操。”江倦语气不爽地骂了一句,跟寻仇三十年终于找到仇人似的横穿马路朝那两人飞了过去。

“操。”叶景也骂了一句,冲江倦的。

见义勇为也不用这么拼命吧,一不小心就还没开始为就被车撞死了,诺贝尔来了都得欠江倦一个□□。

他朝江倦喊了一声,“小心车!”

江倦好像没听见,跑得飞快,一眨眼功夫已经飞到路中间了。

被他逼停的一辆宝马打下窗户对着他一边破口大骂一边狂按喇叭。

张陌尔她们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回过头来,“怎么了?”

叶景示意她们朝马路对面看,说,“不要命地见义勇为去了。”

张陌尔没戴眼镜,眯起眼朝马路对面看,看清后也骂了一句,“操,不是见义勇为!”

叶景:“哈?”

她们四人也开始横穿马路往那飞奔,不过比江倦要理智,还知道要停下来看车。

余兮一边走一边对叶景解释说:“那是江倦他姐。”

等他们五人赶到的时候,江倦已经和那个男的扭打作一团,书包扔在了一边,他姐在一旁想拉架却无从下手,只能徒劳地喊“你们不要再打了!”

说实话,在打架斗殴中这句话最没威慑性,还有点好笑,打架中的两个人很可能都听不见,跟短跑比赛的时候听不见加油声一个道理,耳边都是风声呼吸声,大脑处于极度亢奋状态,痛觉都屏蔽了,何况是听觉。

而且江倦几乎是下了死手去打,拳拳到肉,叶景站在一旁都能听到他挥拳的风声,那男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大热天穿着一件土得掉渣的格子衬衫,搭紧身裤,两条腿被裹得竹竿似的,又细又短,脚上的鞋已经掉了一个,光脚踩在地上,平日里估计是光顾着抽烟喝酒荒淫度日,竟然打不过一个15岁高中生,被江倦压在引擎盖上骑着揍,江倦一拳打他鼻子上,鼻血马上像番茄酱一样糊一嘴,再来两拳,脸上也有了,叶景感觉都溅到挡风玻璃上了。

这人天天念叨着和平,结果动起手来也是个不分轻重的。

果然,是要么不动手要么就见血的实中老大。

叶景没拉架,他捡起江倦的书包拎在手上,站到了一旁当起了观众。

张陌尔她们几个显然也是有点无措,站一旁围了半圈,没拉,只是劝,“倦哥,差不多得了,周围有人拍照了。”

被揍的那男的都被打成那样了,嘴还挺硬气,一边被揍一边含糊不清地喊:“小崽子来啊,打死我啊!有本事就打死我!打死我你就等着坐牢吧!”

叶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好无趣的台词。

江倦冷着脸,一直没说话,此时笑了一下,不过跟他平时那佛光照大地的笑不同,这个笑明晃晃的不屑,他揪着那男的衣领说,“嗤,你这样的烂命,死了就死了,想连累我坐牢,你还不配。”

他说完,举起拳头就要继续打,他姐好像是到了忍耐阈值,大吼了一声江倦的名字,上去往他脸上连扇了两巴掌,骂道:“你疯够了没有!”

江倦被他姐扇得头都偏了过去,力道之大,声音之响亮,全都刷新了叶景对巴掌的认知,江倦的右脸肉眼可见地红了起来。

照这程度,江倦现在说不定都有些耳鸣。

叶景听到张陌尔她们几个全都倒吸了一口气,大气都不敢出。

江倦他姐指着江倦说,“你立刻放开他!你还要让多少人看见你当街斗殴!”

叶景此时想提醒一下这位姐姐,这应该不算斗殴,这是你弟弟单方面殴打这个人。

江倦还是揪着那人的衣领没放,还越来越用力,转过脸来看着他姐姐,反问道:“你疯够了没有?”

他姐本来就在气头上,一听他这话都气笑了,“我疯?你自己看看,到底是谁在发疯!还嫌闹得不够难看吗?就算是我疯,我怎么样关你什么事!”

“怎么不关我事!”江倦拔高了声音,“你是我姐!”

“又不是亲姐!”他姐的声音比他更高,“你不过是我们家领养回来的,也配管我的事?”

我。去。

这算是家宅私事了吧。

这么当街喊出来不好吧姐。

叶景皱了一下眉,立刻扭头去看江倦的表情。

江倦明显怔了一下,被他揍成猪头的人很会抓时机,趁着他手劲儿放松的一瞬挣了出来,用力推了江倦一把。

江倦被他推得往后踉跄了一步,叶景及时拉住了他,并在那个猪头趁机想扑上来补两拳的时候一脚踹在了他的小腹上。

他本来真的打算只当个观众的,首先他还没搞清楚事情的原委就跟着一起打人不符合他的原则,其次他跟江倦也就认识一星期,真心谈不上有多铁,再其次……

没有再其次了,就冲如果江倦受伤了他可能吃不上蛋糕这一点,叶景就得帮他。

他这一脚用足了劲儿,直接就将猪头踹得飞上了小轿车的引擎盖。

哐当一声砸上去后又刷拉一声滑了下来再啪嚓一声掉在地上,抽了两下没能爬起来。

叶景冷冷地看了眼在地上疼得扭曲声儿都发不出来的猪头,抬眸看向江倦他姐的时候尽量摆出了一副礼貌的样子,问:“你好,请问他怎么处理?”

江倦他姐闭了闭眼,指着江倦,“你们把他带走就行了。”

“我?”

没等叶景说什么,江倦往前迈了一步,“我走了之后你还要继续跟着他走?”

“我有这样说吗?”江亦冷声道,“你看不出来他今天只是送我回来吗!”

“看不出来。”江倦说,“我只看到他要强行把你塞车里带走。”

“江倦!”江亦瞪着他,“我再说一遍,你,马上走,爱去哪去哪,立刻滚。”

“哈。”江倦自嘲地笑了笑,不解地问,“你到底看上他们什么了?这个,之前的,所有男的,全是烂人。”

江亦看着他,“你想说什么?我不该看上他们,我该看上你吗?”

江倦狠狠地拧了一下眉,“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两人站着对峙了一会儿,江倦不说话,江亦也不说话。

躺地上那个猪头挣扎了一会扶着车头站了起来,人还没站稳呢,见到江倦就想从他背后偷袭。

叶景一直盯着他的动作,见状立即伸手抓住他的头发,用力将他的头磕在了引擎盖上。

可能是因为头骨比较硬且没有什么肉阻隔,这次的声音比刚才他整个人砸车盖上的声音还要大。

猪头跪在了地上,感觉快死过去了,叶景一手按着他的后脑勺,一脚踩在他的脚腕上,暗暗用力,眼睛却没看着他,而是望着江倦,表情仿佛在说:你专心吵架,这人我先帮你看着。

多么可靠啊,叶景在心里给自己点了个赞。

站在旁边的余兮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上前拉了一下叶景的校服衣袖,小声说,“叶景,还是先把江倦带走,要是报了警惊动了学校,你和江倦会被直接开除的。”

张陌尔也说,“这是大人的事,我们掺和意义不大,人已经打成这样了,做不了什么事,最终还是得他们自己解决。”

张陌尔平时看着不着调,这话说的却没错。

叶景看了那猪头一眼,松开了他,走上前对江倦说,“走了。”

江倦还跟他姐对峙着,叶景不得不又喊了他一声,“江倦,走了。”

江倦深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地吐出,低头看了眼躺在地上跟烂泥一样的人,踩着他的腿走了。

叶景垂眸注意了一下,确定他控制了力道,没踩断。

六人一言不发地走到书咖,都没问刚才的事,径直上了二楼放书包。

坐下来沉默了两秒后,江倦起身,“我去洗一下手。”

叶景也跟着站起来,“我也去。”

他刚也动手了,还抓了那猪头的头发,一手的沙和汗,虽然刚才路上偷偷抹在了江倦的书包上,但还是怪恶心的,得洗一下。

书咖的厕所是个楼梯角的隔间,叶景进去的时候下意识弯了一下腰,虽然不一定会碰到头,但这么矮的天花板还是有很强的视觉暗示。

江倦站在洗手池前搓着自己的手,叶景再站进去就有点挤了,但两人都没说什么,就这样肩连着肩一块洗了手,江倦还弯下腰捧水冲了脸,动作豪放,连带着叶景的衣服一块冲湿了。

叶景不满地啧了一声,“喂,小心点。”

江倦转过脸看他,湿了头发微微卷起一些弧度,垂在他的脸上,水珠一点点从他脸上往下掉,江倦的眼神藏在那些头发里,水淋淋的,像狗,无家可归的流浪狗,看着怪可怜的。

江倦问:“有纸巾吗?”

叶景说:“书包里。”

“哦。”江倦直起腰,甩了甩头发。

“操!”叶景大骂,“你他妈是狗吗?洗完就甩。”

江倦扬手把湿掉的校服上衣脱了,直接用衣服擦了擦头发,完了还递给叶景,“要擦吗?”

“滚。”叶景毫不客气地说。

被拒绝,江倦拿起衣服又擦了擦自己的头发,转身的时候,叶景注意到他左肩后竟然有个纹身,面积还挺大的,几乎覆盖了一整个后三角肌,不过平时不容易露出来,单从正面看的时候也看不到。

纹的像是两只鸟儿,填色是黑的,翅膀和尾巴的羽毛尖尖微微泛红。形状有点抽象,叶景看了好几眼才确定那是鸟。

江倦注意到他的视线,抬手摸了一下,没头没尾地说,“江亦不是我亲姐。”

叶景移开了视线,也洗了一把脸,“哦。”

江倦又说,“我把她当亲姐。”

叶景看着镜子里的他,“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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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飞机和向日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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