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彦屏息凝神，黑暗笼罩的岑寂之下，他悄无声息地掀着眼帘，幽深瞳底闪烁着冷静的微光。
门外的鬼怪似乎跟他耗下去了似的，伫立在门口一动不动，片刻之后，“嘭、嘭、嘭”的敲门声响起，天花板上的灰尘簌簌震落。
谢彦：“……”
所以他是因为先前的举动，被副本针对上了吗？
闭上眼睛不予理会，但出乎谢彦意料的是，门外的鬼怪保持着惊人的耐心。即便知道门内的人大概是打定了主意不出去，也没有放弃守株待兔的计划，一下一下，不厌其烦地敲着门，就连节奏和间隔都整齐划一。
说实在的，这种连续不断的噪音虽然不大，但是……很吵。
谢彦不知道入睡是不是副本规则的一环，但他现在确实很困，很想休息，也不知道是不是现在这具身体的影响。来到副本之后，由于副本赋予他的属性，他的身体状况比在现实中还差——当然是在发生车祸之前。
他闭着眼睛躺在床上，翻了个身，片刻之后，他毫无睡意地睁开双眼，一脸冷漠：“……”
果然，他根本就睡不着！
世界毁灭吧。
*
谢彦应对副本的同时，观众在直播间里自然也不闲着。
有些在冷静分析，有些在感叹自己为什么没有早早把握住这个机会，还有些则在真情实意为谢彦担忧，不知道他如何才能通过这个副本。
【脚步声是从楼上传来的……我记得，蔷薇旅店只有六楼。不就是主播方才得罪的那只鬼？！】
【没错，我刚刚去请教了一位大佬，大佬说，六楼应当就是旅店的关键所在，只是进这个本的都是新人，目的以活下来为主，基本上没有人有探索副本的想法。】
【事实上新人这么想也没错，只要不作死就能活下来。无限游戏在一开始的时候不会将新人送入死局，只要按部就班完成任务，最后活下来的可能性还是不低的。】
【但是探索副本能得到丰厚的奖励，新人本是他们在无限游戏能接触到的最低级的副本，但破解副本谜题所能得到的道具等级和其他普通副本是一样的。唉，当年我要是知道这条规则的话，拼着冒险也要打下支线成就。】
【主播这也太倒霉了……两只鬼怪一起夹击，生存希望渺茫啊。】
【楼上，准确地说，应当是三只。】
【呜呜呜呜不要啊，我进无限游戏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才看到这么一个颜值高的主播，可千万不要死啊。】
【就是，最近无限游戏已经很久没有引入新人了，来来回回就是那些主播，我都要看腻了。】
上面几条弹幕一出，立刻就招来了几条不和谐的嘲讽。
【没想到无限游戏中也有颜狗。】
【不过是个空有其表的花瓶，撑不过第一个副本。】
然而方才的那些观众也不甘示弱，【闲得蛋疼就自己下直播去，别人看什么关你什么事？】
【也就耍嘴皮子利索点了，真进了游戏不知道谁是谁呢。】
【切，颜值高也抵不住他作死，我赌2000积分，这个新人很快就会死在这个副本中了。】
随着这条弹幕出现，一道系统播报声响起。
【叮，您已花费500积分获得本直播间中E级赌局的开启权限！】
直播间中出现了短暂的空白，那是被系统屏蔽了，紧接着，系统在黑色的背景中央显示出一行醒目的字体：【死亡投注已开始】
虚空中，仿佛有一只骰子在充满质感的天鹅绒布上滴溜溜地旋转起来，直播间黑色的界面凭空出现了一个血红色天平的标志，秤杆擎托两个扁形的托盘，一红一蓝。
左侧红色的托盘代表着死，而右侧蓝色的托盘代表着生。
初始的红蓝两端托盘上的积分都为零，赌局开始后，在众目睽睽之下，红色托盘的一端出现了纯黑色的阿拉伯数字：2000。
直播间中永远不乏幕后观望者，很快，第二个下注者出现了。
【下注：红方积分1000】
红色托盘的另一端数字化作了3000，猩红刺目。所有人都知道，死亡投注加诸的数字越大，游戏本身对于主播而言就会变得越恐怖。
因为在这个过程中，鬼怪永远会得到红方的加持。
越高级的直播，对能进入其中观看的观众的等级限制就越严格，开启赌局需要的积分也就越多。E级赌局的开启条件，只有500积分，但B级甚至A级的赌局，开启积分甚至能达到数十万。
没人知道这个赌局的运作原理是什么，但也不会有人去关心。无限游戏是个残酷的地方，其残酷性不仅在于游戏本身，更在于被卷入其中的玩家本身。
在长年累月的生死危机下，眼看着自己的同伴一个一个死去，即便是圣人也会变得麻木，更何况是普通人，抑或本性邪恶的人。鲜血和杀戮能最大程度地激发出人性中的负面因子。
若不是因为无限游戏内严令禁止玩家互相残杀，自相残杀的戏码永远不会在游戏中的任何一个角落中消失，弱者就是原罪，就是被人盯上的香饽饽，可以被人分而食之的存在。
但除了不允许玩家自相残杀之外，无限游戏对玩家之间的关系就没有任何限制了。它隐晦地允许高级玩家对低级玩家的压迫存在，甚至对此持有赞成的态度。直播间中的“赌局”，就是这种默许态度下的产物。
赌局的含义在于，将活生生的人作为赌局中的筹码，用积分预定对方接下来的生死，让在游戏中被压迫的求生者成为别的玩家的压迫者，以为一种放松的娱乐手段。
泯灭良知，灭绝人性。
全然忘记自己也可能成为赌局中的一员。
【什么情况，这就开启赌局？主播是得罪高级玩家还是得罪公会了啊，竟然在第一个副本就这样下手整他？下注：蓝方积分1000】
【楼上，多半是公会。最近公会对新人的打压越来越猖狂，听说已经到连E级都下手的程度了……下注：蓝方积分100】
【这也太黑心了吧。】
【啧，谁让在无限游戏的机制中，红方积分越高，主播胜算越小……我不知道下注的究竟是谁，但都是因为公会带起的对优秀新人的打压风气，让许多想要获取更多积分的投机人员对新人下手……最近新人出不了头，很大一部分是这个原因。】
【唉，出个像路西法那样的新人不好么？破解更多副本，才能造福更多玩家啊。成名的大佬们很少下本，中层要是断代的话，我们这些玩家没有老手领着，只会死得更早啊。】
【所以你想要活得更久，就只能加入公会了啊。这也就是公会的目的之一。】
【卧槽……】
【叮咚！系统提示：您方才的发言因为违反直播间社区公约已被屏蔽，请遵守文明礼貌，文明发言，禁止使用攻击性用语，无限游戏祝您观看愉快~】
……
赌局开始了。
没人知道无限游戏的信号来自哪里，当游戏开始之际，其内部画面以极快的速度传到中央大厅的每块屏幕上，也以同样的速度将画面传到某些不为所有玩家所知的神秘之地。
“教堂”。
这是一座典型的哥特式建筑，这种建筑风格发源于中世纪，大大小小的尖顶和飞拱，共同构成了这座充溢着神圣气息的教堂，在深夜暗色的天穹之下显得庄严而肃穆。
教堂内部空空荡荡，大堂之内只有一名金色卷发的年轻女人，倚在铺有厚厚天鹅绒软垫的座椅之上，姿态随意，长长的金发如同黄金瀑布，从空气中倾斜而下，每一缕发丝都闪耀着迷人的金泽。
她的面前有一块屏幕，与中央大厅中的如出一辙，在黑暗的环境中微微发光。看着看着，她举起手边的酒杯抿了一口，芬芳如液体宝石的红酒在黑夜中酝酿着醉人的花气，女人的双眼泛起锐利的神色。
就在这时，一名身穿骑装的亚麻色头发男子踏入大殿，三步并作两步趋近她面前，躬身恭敬道：“露西亚大人！教皇冕下请您去一趟。”
露西亚一顿，回过神来，双眼微眯地用手臂支起下巴，眼底忽然露出几分若有所思的神色。她换了个姿势，好整以暇。
“他？几百年不出现了，怎么突然想起被迫承担了他所有工作的可怜副手，是遇上了新的麻烦事吗？”
“……”副教皇大人经常背后蛐蛐教皇冕下已经是组织内公开的秘密，骑士早就习以为常，不敢吱声，低头继续传达，“……是很重要的事。”
“不去。”露西亚冷漠回绝，双腿交叠，“告诉他，我正在处理新人和各大公会之间的相关事宜。”
“这不是老生常谈吗？即便是我们也无法完全阻止公会对新人的打压，只能暗中出手保护而已……”
“这次不一样。”露西亚轻声道，“‘教堂’对公会成员都有账号监测，我刚刚发现一个E级副本，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些公会已经开始对E级的新人下手了。”
“啊？”
“在E级副本中开启赌局，本身就是最廉价的，毕竟，只需要500积分。”露西亚耸肩，“因此他们如果这样做的话，判定标准也会放得很松，本身就是一种便宜的广撒网方式，只要有一点出彩的表现，便会被针对上。更可怕的是，新人本人对这件事是不知晓的，很容易便中计了。”
“那……怎么办？”骑士下意识问。
“派人。”露西亚站起身，随手搁下酒杯，“虽然堕落天使那家伙很不讨人喜欢，但这种低级的副本，只有他去才不那么显眼了，最重要的是找出此事的幕后黑手……他人呢？”
“路西法大人不久前接了个任务，已经离开了神殿。”骑士稍稍犹疑，“好像是一个名叫‘蔷薇旅店’的副本？”
“路西法竟然会进这么低级的副本，还真是出乎意料呢……”露西亚眯起眼睛，眼神锐利，“而且，竟然是同一个副本？”
“既然如此，那么我的任务，他就不得不接了。正好用道具联系，让他看顾看顾新人，别被公会的人联手坑死了。”
*
谢彦对直播间内的状况一无所知。
他正处在前有狼、后有虎的危机之中，镜子里可能存在的鬼怪还未解决，走廊外面又站了一个，并且两个似乎都对他不怀好意。
谢彦保持着咸鱼躺姿，幽幽盯着天花板出神。
他眼底毫无睡意，良久之后，生无可恋地叹了口气。
天杀的无限游戏。
果然签了卖.身契之后就只有打工的命运，无论是在游戏中，还是在现实世界中，这一点都是成立的。
现实中经常加班就算了，游戏中还要加班。
现实中加班可能会猝死，游戏中加班直接要你命。
你根本不知道睡眠对于社畜而言是多么重要！
不过好在他加班早就加出经验了，熬夜也不会困。
敲门声还在继续，谢彦眼中渐渐渗出杀气。
他冷静地躺在床上，呼吸着逐渐变得寒凉的空气，一路上收集到的线索在脑海中出现，使得他的思路变得更加清晰。
虽然他得罪了NPC，这条小命朝不保夕，但现在，谢彦更倾向于那东西不会进来。
他遵守了规则，不是吗？
【请您在晚上九点之前入住】
既然遵守了规则，无限游戏就没有理由杀他，毕竟，这只是个E级的新人本。
无限游戏并不是现实世界。
就算游戏中存在超自然的鬼怪，也应当受到副本等级的限制，力量不会太大。
否则早在方才的楼梯间里，他就被鬼怪撕碎了。
如果他没有想错的话，正是他刚刚“上六楼”的这一举动，惹怒了这个副本中的鬼怪NPC，招致了对方的仇恨。
谢彦还记得当时从空气中感受到的毫不掩饰的恶意，他甚至都没有碰到铁门，san值就瞬间下降了5个百分点。
铁门内绝对有某种不为人知的存在，或者说，某个秘密，是NPC不愿意让进入这个游戏中的玩家知道的。
所以晚上九点一到，对方径直冲着自己来了。
但在九点之前，即便是自己已经走到了那扇铁门之前，距离它只有一道门的间隔，鬼怪也没有冲出来将自己生吞活剥。
恐怕不是做不到，而是不能做。
也就是说，作为鬼怪的NPC依然要遵循副本本身的规则行事。
既然如此，鬼怪为何在门前徘徊不前，就能得到合理的解释了。
他成功地在晚上九点之前回到了房间，九点之后，便是鬼怪自由活动的时间。
尽管鬼怪很想把他杀了，但谢彦遵守了规则，鬼怪就没办法对他动手。
但是，这又引出了一个新的问题：既然没法动手，鬼怪为何会等在他的门外呢？
难道是等他出来？
应该不对。
且不说白天鬼怪能否出现，单是守株待兔这一点，就很值得怀疑了。
傻子都知道这时候不应该出去，难道NPC会不知道？
只是为了威胁他吗？
不对……肯定不对。
周身温度仍在持续下降，似乎突然达到了某个临界点，谢彦忽然浑身一寒，如坠冰窟。
叩门声仍然在继续。
像是某种不详的预兆，越来越急，越来越急，像是浑厚的钟声，在耳边层叠回荡，最后嗡嗡作响，连成一片。
视线也出现了同样的情况，模糊重叠。
谢彦抬起双手，出现在他眼前的是许多重叠的影子。他想要捂上耳朵，但是做不到，精神干扰不知何时已经开始，虚实结合的幻觉让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变得迟缓无比。电光石火间，他明白过来了鬼怪之所以守在他门口的原因。
杀人方式不止一种。
门外的那东西……只不过是没法进入这道门。
第3章 第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