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是普通人,所以庇护也好,巫女也罢,都与风间柊没有关系。
——他如此坚信着。
普通人……吗?
雾见奈寻道敏锐洞察到风间柊说“普通人”时一刹那的气息不稳,以及虽然很快被收敛但仍然流露出的不详的气息。
“是吗?这样啊。”
雾见奈寻道直起身,眼眸微垂,遮住火红色眼底的若有所思。
内心几经变转,最终她抬起头,换回普通的语调,嘴角扬起慈祥老奶奶的笑。
“风间先生,请不要着急离开。”
这位雾见家族当代族长笑眯眯道:“在这呆几天吧,如果三天之后你还没有改变主意,再离开也不迟。”
“就当是还我人情好了。”
最后一句话成功的让风间柊起身离开的动作停住。
他轻轻转头,纯黑色的瞳孔在眼镜遮盖下模糊不清,几乎化为实质的视线似乎能透过老人干瘪氧化的皮囊,看到未曾褪色的灵魂。
装饰简朴的居室里安静下来,只有微弱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良久,风间柊缓慢勾起一个温柔礼貌的笑容。
“既然雾见小姐都这样说了,我似乎也没什么拒绝的理由了。”
他眉眼带笑,话中流露出一丝无奈。
话毕,风间柊起身离开,这次雾见奈寻道没有再阻止。
风间柊的余光划过正中间的画卷与雾见奈寻道两鬓的灰白。在即将拉开障子门时,他猝不及防开口。
“雾见小姐……”他酝酿着合适的字眼,“为什么要给我讲这个故事呢?”
明明已经是多年前的一段往事,与雾见奈寻道请求的事情也毫无关系,那么为什么要突兀的说出这段陈年旧事呢?
风间柊背对雾见奈寻道问出这个问题,尾调疑惑突显。
门被粗暴拉开的刺耳声音与身后人的回答交杂一起。
伴随迎面而来的刺骨的寒风,风的咆哮,雨的滴落,与暗夜里摇摇晃晃的纸鹤,雾见奈寻道安坐榻榻米上,神情冷漠又安然。
她淡淡答到:“是啊,为什么呢?”
她缱绻的在嘴舌间发出音节,这般神态倒像是连她都不解自己的举动。
雾见奈寻道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转向画卷,早已黯淡的火红映照出永不凋零的淡粉色。
她收回视线,望向自己如树皮般褶皱的双手,目光深远而又缥缈。最终,她的视线落在远方的一个顶点,好似能穿过墙的屏障,看见什么般欣喜又似看不见般虚无。
为了什么?
雾见奈寻道内心已经有了答案。
她两眼弯弯如月牙,轻声道:“不过是一个老婆婆为了排解寂寞罢了。”
——仅仅是太寂寞了。于这深山之中,虽受众人敬仰,但是深居高位不胜寒,总是太寂寞。
“这样啊。”
风间柊喃喃道,他的脸上没有疑惑被解开的豁然开朗,也没有失望类似的神情,只是和雾见奈寻道如出一辙的漠然。
随即他最后一次瞥向雾见奈寻道——仿佛穿透时光,看到那年神像前虔诚许愿的少女,与其告别。
他歪头,浅笑:“祝您好运。”
话毕风间柊走出居室。
“你的屋子在西北尽头,顺着左边的长廊直走就是。如果碰上纱代,请转告她让她来找我。”
雾见奈寻道补充道。
风间柊轻轻点头表示明白,随后头也不回的向那黑漆漆的长廊走去。
如同第一次来的时候一样,长廊的尽头是一片黑暗,黑漆漆,暗沉沉,长廊不见尽头,时间长了就突然产生错觉好似直走向阿鼻地狱。
思绪散发,渐深渐远。
清新的泥土味传入鼻翼,雨水的清凉给沉重的大脑带来一丝清醒。
风间柊深呼吸,觉得自己的神魂颠倒,与自然融为一体。
——他突的皱眉,一股恶臭味若隐若现。
风间柊环顾四周,恶臭味又消失了。
——大概是错觉吧。
当风间柊继续往前走时,纱代从拐角处走出。
少女手里拿着托盘,摆放着衣物。
从纱代手中接过托盘,风间柊微笑致谢,顺便将雾见奈寻道的话传到。
少女灿烂的金色头发即便是在黯淡的光线里也格外耀眼,浅绿色的瞳孔清冷淡然。
就在她准备离开时,只见风间柊轻轻抬手,抚掉她肩膀处落的樱花瓣。
樱花飘飘洒洒的掉落在地,纱代冲风间柊微微点头,只当是面前这人的一片好心,什么都没说就错身离开。
虽然光线太暗,没有看清楚。但是纱代的脸色是不是太过苍白?
听着身后木屣的声音“吱吱呀呀”变小,风间柊一边向前走一边想到。
打开的障子门没有被她的主人关闭,雨斜斜的溅进屋内,在木板上印出几个黑点。
沙袋从外面进来关掉门时,只见雾见奈寻道失神的望着房屋正中间的画卷。
纱代对这副画印象不深,只知道是多年前由雾见奈寻道亲自画的,往墙上一挂便是几十年。
“纱代,坐下吧。”
雾见奈寻道转头看向纱代,她收敛笑容,带上高位者的倨傲与矜持。
纱代坐下后,沉默片刻,最终面上带着几分犹豫道:“婆婆,为什么要将家族托付给那个人?”
雾见奈寻道反问道:“纱代,你看到了什么?”
纱代有些踌躇:“什么都没有看到。”说着,她咽下从喉咙里传来的血腥味。
巫女占卜命运,总是会看到某些她们不该看发东西,知道某些理应被人遗忘的事情,这也使得巫女所付出的代价极大。
而刚刚不过匆匆一眼,就使得纱代受到反噬,至今气血仍旧不平。
雾见奈寻道微不可察的叹息,从注意到纱代神情不好她就已经意料到了什么。
正如那年风间柊的父亲找到她,她看向那个男孩时,一片虚无。
那孩子是没有未来的。
纱代急切说到: “既然这样,那就更不应该将家族交给他了。再说了,家族这么强大,婆婆您这么厉害,何必委托外人呢?”
雾见奈寻道微微摇头:“纱代,自从百年前那场大战后,雾见家族就将重心放到经济领域。在除妖一行上早已没落,同的场一族比更是处于远远劣势。”
纱代不解:“即便如此,那又怎样呢?”
除妖带来巨大利润的同时,更多的鲜血与尸骨——正如父亲和母亲般残缺不全的尸体,在远离核心的分家,更有雾见家族是被诅咒一族的说法,既然这样,抛弃被诅咒的命运,不就可以了吗。
也因此,纱代对于雾见奈寻道的做法十分不解。
望着面前年轻的少女,雾见奈寻道好似透过她看到自己年轻的时候。她苦笑摇头:“不,纱代,命运不可逆转,而未来,不可预料。”
她好似有意暗示些什么,早已混沌的目光此刻却格外炯炯有神,顷刻间惊人的生命力从这个耄耋老人身上冒出,她的视线锋利无比,好似穿过重重障碍,看到寻常人所不能及的远方。
听着这模棱两可的话,纱代终于忍不住内心的困惑,她几度张口又哑然失语,最终呢喃道:“婆婆,您究竟看到了什么?”
最开始的时候,雾见奈寻道还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少女立于神像前,一身淡然气息让她与世界脱节。火红色的瞳眸似有熊熊烈火燃烧,眼底是历经沧桑的漠然。金发在阳光下如流动的银河,光彩夺目。
——然而仅仅短短三个月的时间,她就衰老到如今这半条腿踏进棺材的模样。
究竟是看到了什么,雾见奈寻道才遭到如此大的反噬。
“占卜之人有三大不可占卜之事。”
“一不可测自身命运。”
“二不可测前途迷茫之人命运。”
“三不可测世界之命运。”
雾见奈寻道以一种极为淡漠的毫不在意的语气轻声说道。
“吡啦——”
风声鹤唳,大雨倾盆,天边是暗沉沉的乌云压天。
狂风骤雨,树折腰而断,世界怒吼,万物灭迹。
障子门被疾风挂开,雨水似无情的利刃,无情割开温馨的天地。
寒凉的气息惊动纱代的神经,她喉咙干燥,尽力压下内心的震撼,眼都不敢眨一下盯着雾见奈寻道。
雾见奈寻道安坐房中,身板挺直,她的头微抬,一举一动都透露着高贵。
老人佳颜已逝,内心的骄傲却未褪去分毫。面对自然的怒吼,世界的狂暴,她不动声色,似是笑这命运能奈她何。
“我以凡人之身,窥世界之运。”
即便嘴角已有鲜血冒出,雾见奈寻道仍不在意,她甚至嘴角带笑。
神明给予她的力量足够她成为一个老不死的怪物,然而如家畜般活在命运的掌控下,雾见奈寻道的骄傲,雾见家族的骄傲绝不允许。
雾见奈寻道看到了,在不久的将来,这个风雨动荡的世界。
世界的命运尚且可探,而那个没有命运的男人,绝对会成为影响世界的耀眼的光芒。
“自江户以来,‘诘乃’神社香火缭绕,久享盛誉,吾侍奉神明一百二十年有余,余下时日,雾见家族就交给你了,纱代。”
这位雾见家族当代族长,被誉为最有天赋的巫女,神色放缓,语调轻松,好似卸下什么重担,对着尚且年轻的纱代说道。
纱代脸上震惊,不解,疑惑,胆怯……种种情绪交织一起,少女尚且做不到不露声色。
纱代是这一代里面最有天赋的人,但是还太年轻了。
视线扫过纱代单薄的肩膀和苍白的脸庞,雾见奈寻道有些于心不忍。
太年轻了,还是太年轻了。
雾见奈寻道内心叹气,但是没有办法,她的时日已经不多了。
然而专注对话的雾见奈寻道并没有注意到,一根银丝自纱代的肩膀落下,缓缓朝着西北方向移动。
而在神社的不远处,两个穿着奇怪制服的人正在朝这边走来。
“可恶啊,竟然突如其来的下雨,害得我衣服全湿了。喂,男孩,你可不要偷看啊。”
姣好面容的少女衣服湿透,美好的曲线若隐若现,她不停的抱怨道。
在她身旁,一个留着刺猬头短发的男生默不作声的朝避雨处走去。
这一切的一切,都完美映照什么叫做:
山雨欲来风满楼。
命运的线已经开始摆动。
哎呀呀,终于写完了呢,开心。
下一周更新可能更慢……打算更一篇名侦同人。
第8章 纸鹤下的少女(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