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萧益

医馆里。

被止住血的少年虚弱的躺在床上,他后背受了极其重的伤,身上还有其他大小不一的划痕,若不是及时被送来,几乎是要没命的。

床榻上,唇色苍白的少年安安静静,即便在睡梦中,他也是深深蹙着眉头的。

幼年时,母亲求山拜佛,曾经让云山寺里的大师曾经给他算过一命,叹他天煞孤星,众叛亲离,所求所想,一样都留不住。

他嗤笑,留不住抢过来便成了,他想要的,从来没有人可以阻挡。

大师摇摇头,强求会适得其反。

他一脸惋惜的看着小小少年,就好像一个正直的大人在叹息本该走在正道上的孩童误入歧途。

月色高悬,桌子上燃着的煤油灯燃尽了最后一丝生命,霎时,屋内陷入了漆黑,树影婆娑,照射在墙上,宛如一双双无形的手,随意挥舞。

塌上的人长睫颤动,轻轻睁开了双眸。

那双瞳孔泛着冷意,像一块终年不化的寒冰,冷硬骇人。

他似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中有他的年少不堪,到处飘零,食不饱腹,衣不蔽体,有时候还会在恶犬口下抢食,他梦到自己手上沾满了鲜血,那些亡魂在他耳边吵个不停,他们哭泣哀嚎,申诉着不平。

他伸手捏了捏眉心,那些残忍的画面消散,他看到了一个女人眉间总蕴着高傲,像曾经无数人那样看不起他,却又与那些人不同。

她很娇气,受到一点小伤都忍不住撒娇抱怨,她很糊涂,经常说要惩罚他转眼就忘了,她很蠢,引狼入室闹的家破人亡,她……

薛子衍忽然觉得脑袋有些疼,一支镶着红宝石的钗子映入他的眸中,他微微发愣,像是分不清自己身在何方。

直到打更人敲锣的声音在外响起,一道悠远绵长的声音传来,薛子衍神情才恢复了正常,他起身,后背上传来猛烈的痛感。

但少年浑然不在意,神情都未有任何变化,他将煤油灯重新燃上,而后简单向四周环视了一圈,陈旧的木桌木椅,唯一干净的地方,就是他刚刚躺过的那张朴素的大床。

看来黎音最终还是救了他。

意识到这个事实时,薛子衍已经穿好了衣服,他低头扫了一眼,这件衣服明显不是他白天穿的那一件,而是极其朴素简单的白衫,

他眼眸闪了闪,有些意外。

当务之急是能极速爬上高位,虽然不知为何死后会重来,但让他从拥有一切倏地变成了身无分文,怎么说都不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情。

前世他是借助黎家避开了灾难,这辈子依然可以走这条路。

博州那些人若是知道他还活着,怕是吃饭喝水都不安宁,得在那些人没寻来之前为自己找好后路,否则,以他现在的能力,应付不了那群人。

他对于疼痛的感觉比常人迟钝,是以那些看上去触目惊心的伤痕于他而言,并没有那样不可忍受。

只是觉得有些无聊。

漫不经心的随意想着,脑海里不由自主冒出了今日少女那张面容,明媚圣洁,与他记忆里的分毫不差,更加真实,他只要伸伸手,就能碰到一具带着温度的身体,而不是冰冷虚幻的空气。

月色从窗棂处透进来,映照在他面容上,一半拢入了阴影里,剩下的一半若有所思。

这么一想,重生似乎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

喧闹的知了栖息在树上,从窗户往外看去,恰好能瞥见池子里的芙蕖开的正好,静室里放着一把贵妃椅,美丽的少女躺在上面闭目养神,面容上盖着一本薄薄的书。

她穿着一件菡萏色的罗裙,如瀑的三千青丝随意落在身后,在她身后,袅袅熏香从铜炉里缓缓升起,一幅美人小憩的画面徐徐铺开。

只是这份安宁没维持多久,忽然有一道错落的脚步闯入了其中。

“小姐,老爷让您去前厅。”采薇掀起门帘,从外头走了进来。

黎音伸手将脸上的书拿下去,蹙眉不解道:“现在?”

采薇点了点头。

“可说了是什么事情?”

“没有,是王叔来传的话,只说了让您收拾一下再过去。”

“好。”

黎音伸手将褶皱的衣角抚平,而后起身就要往外走去,她生得一副好面容,未施粉黛的小脸上,透着一丝倦意,昨夜失眠了许久,准确来说,是重生这几日一直睡的不安稳。

就好像,怕自己拥有的一切都是一场美梦,怕有朝一日,梦幻破灭,有人告诉她,你什么都没有了。

那可真是,太糟糕了。

“小姐?”黎音回头,挑眉。

“您不装扮一下吗?”采薇试探性问。

她想到了管家刚刚的神情,忍不住出声提醒,毕竟小姐最好面子,若是因为刚刚的疏忽害她出了丑,回过头来受罚的只会是他们这些做下人的。

然而这次她再一次预料错了,只见一向对穿衣打扮很勤奋的小姐这次居然懒懒的摆了摆手,随意道:“又不是去成亲,不用了。”

而后,迎着烈日朝阳往花厅方向走去。

花厅里,气氛正和谐,黎父爽朗的笑声隔着一条游廊都能听到。

黎音从远处款款而来,刚一进门,就瞧见了个穿着月牙白衫的青年,青年仪容十分得体,举手投足间皆散发着儒雅的气质,从她的角度望去,恰好能看到他半张侧脸,嘴角弯起的弧度一如既往让她熟悉,虚伪又做作。

黎音脚步不由顿住了,眼眸当即冷下来,锋锐的视线如一把利剑刺在了青年身后,似是有所察觉,青年缓缓转头,一眼便瞥见了廊庑下站着的少女。

她逆着光,纤细单薄的身影像是池塘里开的正好的芙蓉花,或许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绝色的美人,青年明显怔了怔。

随即反应过来时,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囡囡来了?”黎父开口,“萧兄啊,这便是小女了。”黎父对着旁边拄着拐杖的人道。

萧山微微眯眼,不动声色打量着黎音,而后笑着说道:“黎老弟可是有福气了,令爱出落的如此美丽,将来不知要招一桩怎样好的姻亲。”

黎父摸了一把胡须,缓缓道:“姻缘的事情强求不来,将来她若是有了真心喜欢的人,我也是不会反对的。”

黎音心思一动,这是她第一次听父亲如此毫无顾忌的说出对她婚事的打算。

但是一想到室内两个不怀好意的人,她无论如何都开心不起来。

久远的记忆纷至沓来,黎音攥进了手指,恨不得立刻上去撕破这对父子虚伪的嘴脸。

……

“萧叔叔,您救救我父亲吧,阿音求您了。”

女子襦裙被雨水打湿,污泥染在了白净的裙摆处,曾经没有承受过任何委屈的女郎此刻毫无形象的跪在萧府门口。

少女纤细的腰肢几乎贴在了地面上,血迹顺着脸庞蜿蜒而下,看上去狼狈不已。

然而这番苦情的哀求没有换来任何人的心软,那从萧家走出来的管家,用着趾高气昂的强调慢慢说道:“黎小姐要哭应该去诏狱门口,跪在这里算怎么回事。旁人不知情的,还以为是萧家欠了你们黎家的。”

嘲讽的声音伴随着雨声一同落入黎音的耳中,她眸中涣散,还未有下一步动作,身体却先软了过去。

后来发生的事情记不清了,但醒过来后,萧家忽然接纳了她。

绕是如此,黎音忆起曾经种种,心底还是有一口气不上不下。

萧益却没有注意到少女的不对劲,他此番前来上京,一是遵循父亲意愿考取功名,二是有意接亲,此后成家立业,前途一片锦绣。

思及此,他眼眸闪了闪,主动走上前去,作揖,声音清润温朗,“这位便是阿音妹妹了。”

青年的身影来到眼前,黎音不着痕迹避了避,这张惺惺作态的面容,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她的噩梦。

她曾经信他,以为如此清风如朗月入怀的公子,会不嫌弃她的过往,会如当初向父亲保证的那样,真心待她。

可后来发生的种种,都教她看清了眼前人的真实面容,工于心计,惯会伪装。

但装么,谁不会。

她本就是世家贵族里养出来的小姐,如今的萧益给她提鞋都不配。

“我记得我母亲没有给我生过哥哥。”黎音微微扬了扬下巴,带着三分傲慢缓缓开口,此言一出,不仅萧益脸上的表情凝固了,就连黎父,也没料到。

不由沉声开口,“阿音!”

黎音撇撇嘴,到底没有再次放肆了,她抬步越过萧益,径直站到了父亲身旁。

黎父蹙眉,“萧兄啊,我这女儿无礼惯了,还望您多担待。”

萧山轻轻转着手上的扳指,闻言眼眸眯了眯,眼底的不悦被他很好的遮挡了过去,和善道:“哪里哪里,思远,快和你阿音妹妹赔不是。”

萧益从容转过身,那张面容上没有一丝恼意,从善如流道:“是思远考虑不周,唐突了黎小姐。”

他微微垂首,遮住了眼底的思量。

黎音把玩着胸前的飘带,闻言淡淡瞥了他一眼,她以前怎么没有发现,萧益原来是个忍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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拯救黑化少年
连载中温子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