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破庙

几人在莫名的寒风中行了半个多时辰才终于找到了那庙。

只是那庙明显破败了,庙门红漆斑斑驳驳,脱落的金箔早不知散到了哪去,阶上石柱还磕碎了好几处,木门上尽是虫蚀留下的孔洞,灰白的粉末落得满地都是。

“这能住人么?”,谢尘吾用手捂住口鼻,让他在这种满是尘土的地方将就,和让他去死没有多大区别了。

三人没理会他,顾於眠兀自叩响了虚掩的庙门,却无人应答。

“这会夜深鬼哭的时候,怕是无人会守着这破庙吧 ?”,江念与摇了摇头。

“倒也是。”,顾於眠于是将那庙门缓缓推开,扑面而来的灰尘登时便把三人给呛出泪来,站在稍远处的谢尘吾又缓缓往后退了几步。

“咳咳咳……这得有多久无人打扫了啊……”,顾於眠摆手拂去眼前尘,瞪大眼朝那庙中望。

只见正中摆的果真是求姻缘的**星君,只是,梁上垂下的蛛网牵在了星君像上,像前的香炉里的香都灭尽了。

三人正准备入庙好好查看一番,却听得佛像后突然传来声音——“什么人?”

继而几人便见一个二十**岁的男子出现在面前,男子只穿着一身已经有些旧的素白长衣,面露憔悴之色,整个人虚弱得仿若将熄的烛。

“啊……您是这的守庙人么?我方才叩门怎么没听见您回答?”,顾於眠见他不似带发修行的僧人,于是问。

那人迟疑着点了点头,放下手中提的装满水的木桶,“……我耳朵坏了一只,不是很好使了,方才并未听见什么叫唤声,”,说着那人侧了侧脸,露出那只坏死的耳朵,“还望施主体谅……”

“无妨,”,顾於眠笑了笑,“早有耳闻这儿是块宝地,星君祈福保佑,我们几个便是想来这求姻缘的。”

“几位施主怎么这时候来?”,那人边说边叹气,蜷着背,看上去很是落寞,“近几个月这庙已经断了香火了……”。

“你们在里边磨磨蹭蹭干什么!?”,谢尘吾踏入庙中恰同那人打了个照面,登时谢尘吾那刺骨的寒意便从眉目间淌出,那凌冽的敌意令人想假装不知都难。

那人却只叹了口气,又强撑着笑了笑,“几位施主瞧着也都是一表人才,还不知如何称呼,来求姻缘怎不带上心上人呐?”,他顺手用一块破布擦了擦手,言罢却顿了顿,“啊……是我糊涂……四位是什么关系?”

“自然是眷侣。你就唤我‘余公子’便成。”,顾於眠不假思索地笑答,他头也不回直接伸手扯过一人,看似波澜不惊,心中却已不住地祈祷不要是谢尘吾。

待那人被拉到了身旁,顾於眠才佯装无事地抬起眸,拉过的原来是严卿序。

顾於眠之举来的突然,严卿序一瞬发愣,但所幸反应及时,这才遏制住心头不合时宜的悸动,笑道:“我姓‘秦’,都道这庙中星君灵验,我们此番前来便是为求那白头偕老的姻缘。”

那人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笑道:“我们这个村子,不兴男风……但两位公子只观面相便知皆是人中龙凤,真真是面如冠玉呐!还祝两位公子感情和睦,比翼双飞!”

“那……这两位公子?也是一对么?”

江念与正要否认,却一下被谢尘吾拉住手臂扯了过去,只听他淡淡道:“是!专程来此看看。”

“啊呀,那祝福你们!愿星君能护两位公子白头偕老,不离不弃!方才看两位公子脸上都带着些淡漠疏离之感,还以为只是同行,并不熟识,没曾想是我弄错了!”,那人讪讪一笑,“这么看来两位公子都是一表人才,相貌堂堂,很是般配呢!”

眼见谢尘吾和江念与两人脸色都不好看,顾於眠忙挡到俩人前,笑得灿烂,“只是不知该如何称呼您?”

“不用拘束,我只是俗人一个罢了,名唤‘齐时负’。只是这会庙中香火已断,既缺火烛,又少贡果,今日恐怕祭拜不得,明日我再到村里看看有没有卖,委屈四位施主夜里上山了。”,那人眼见的高兴起来,口中絮絮叨叨,“真好呀,真好呀。”

在其余三人还在半信半疑的紧盯齐时负时,顾於眠却突然拉起齐时负的手,笑得格外天真无邪。

“齐兄,我们此番前来不知这榕村竟有闹鬼之说,夜半来此实为寻不到住处的无可奈何之举。可否让我们借住几夜,我们几个大男人皆是正人君子,绝不干偷鸡摸狗之事,您尽管放心就是。”

顾於眠的举动来得突然,齐时负听完却爽快答应了,“自然可以,我从小在这长大,没人来的时候也是寂寞的很。只要四位公子不嫌弃这小庙破败,自然是愿意留下便留下。我就住庙后的小屋里,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同我说便成。”

一行人这才卸下身上大小行囊,又拿来扫帚粗略地清理了那落满尘灰的西南角,铺上了齐时负给的干草席。

正是夜里,谢尘吾犟着不肯落地,连墙都不靠,只一人抱着双臂站在庙后边的窗口处盯着齐时负那间不过几步宽的小屋,眼里冷冷地要生出寒风来。

顾於眠则盘腿坐在席上低声同严卿序道:“我方才借握他手的契机探了探他的经脉,倒也无异,不似鬼魂。只是……如此阴邪刺耳的哭声坏一只耳朵便听不见了,属实有些牵强……村中人都怕得夜里闭门不出,他却没半点惧意,还是太过可疑……”

“世上塑肉身之法千奇百怪,如今的尸鬼亡魂是如何模样,恐不能妄下定论。”

“这世道,是人是鬼尚且分辨不得,遑论正恶?”,顾於眠无奈一笑,“今夜我们轮流守门,只是,依尘吾的性子,怕是这几天都不能睡。”。

江念与也还不困,便唤谢尘吾去那附近林中看下有没有阵法的影子,谢尘吾不情不愿地跟了过去。

只是还未有什么发现,便已至子时,二人只得急急赶回了庙中。

月黑风高,山林间鬼哭之声如哀猿悲啼,齐时负那间破木屋同他主人一样在瑟瑟晚风中发着颤,屋中了无火光,总错让人觉得像口窄窄的破木棺材,一片死寂。

庙的西边立着一块断了的石碑,碑上刻字已在风中磨碎了,看不清主人,同那庙一起淹没在深山之中。

严卿序躺在顾於眠身侧,一股药草香淡淡飘散开来。

因顾於眠背对着他,它只能看见顾於眠那披散下来的乌黑柔软的长发与平直的肩膀,只是目光停在肩头,没再往下。

寅时一到,江念与便揉揉站得有些发酸的腿,入庙去唤顾於眠。

“阿眠,阿眠,该……”,江念与轻声唤顾於眠,话还没说完,便被顾於眠笑着起身抓住了手,“这不醒了嘛,两个时辰倒也挺长的……”

江念与见此皱了皱眉,“於眠,你又……”

顾於眠用左手轻轻挡在他唇边,笑着摇了摇头。

一旁的谢尘吾则用他那把罹难剑撑在地上,微俯下身,对着严卿序便低喊,“卿序赶紧醒,我们一起站岗去。”

说起罹难剑,也属实是把难得的好剑,但无人知道当年仅有十二岁的谢尘吾为何给剑取了如此不祥的名字。

没人猜得透谢尘吾心底到底藏了些什么,好似什么都没有,又好似深不见底,满满当当都是心事。

严卿序闻言起身,眼中还有些朦胧,“夜里可有异常?”

谢尘吾摇摇头,“齐时负没出门,附近林中也无法阵的痕迹,只是阴气太重,也不知哪来的。”,他顿了顿又接道,“愈是藏得天衣无缝,愈是不好对付……”

顾於眠点点头便拿起朝云剑出了庙门。

已至寅时,本该早早见了太阳,怎知这山中夜长,没半点破晓的影子。

顾於眠于是自顾自地坐在庙门口处研究那块破碎的石碑,上面的字寥寥无几,但看不清了,也难以深究。他想试着施法召亡灵,怎知没有回应。

他蹙起眉,又将掌心贴着地,拂过六尺之地,那突地冒出的荧荧蓝光惊得屋内谢尘吾和严卿序都探出身来。

只见顾於眠抚地之掌一颤,那蓝光便熄了个干净。

两人见顾於眠皱眉不语,于是迫切问道:“如何?”

顾於眠轻轻摇了摇头,“这碑下有棺,用问魂之法却寻不到墓主,只是不知道这墓主有名门法器守候还是那棺里压根没有尸骨……而且这碑已上百年,究竟为何……”

“庙旁之碑,是为借庙中**星君的福光吧?也不似有阴气的样子,为何对这残碑耿耿于怀?”

“卿序有所不知,这碑与庙虽不带什么阴气,但周围林中阴气过重。那庙中香火已断了几月,根本护不了这块地。这石碑能立于此百年不倒,绝不是借了**星君的光,怕是这碑护着这庙呐。”

“既有法器或者魂灵护着这地,那亡魂作乱又是怎么回事?我见山下榕村地势开阔面山傍水,当如传闻所言是福地才对,也不该是块易遭鬼魂的处所呀。”

“宝地倒是宝地,只是卿序你瞧,越过这座名为裕山的小山,到的可是若地同许地相接处了。”

严卿序循着顾於眠的手望去,果然看见了密密枝桠遮蔽之处露出了平原一角,万里长风拂动青草而过,萋萋悲意却将那盎然生机遮得彻底。

“这山北面是百年前的蔺滁战场,百年前那还算李氏天下间的内斗,许氏王领兵攻打若地,妄想借此打开通向京城的捷道,但恰被攻陷在这裕山前。”,顾於眠眼中入沙,他轻轻咳了几声,擦了擦眼角。

“那可是场恶战,许氏十万精兵全军覆没,这北面古战场黄沙下埋得可是十万的尸骨,自然有成千上万的亡魂在暗中窥伺,蠢蠢欲动的尸鬼早便想吞掉这山了。”

严卿序闻言点了点头,他并不熟禮间的历史,比起史书他读兵书要多得多。

“只是安稳太平了百年,自然也没有突然冒出来作乱的道理,现在这……”,顾於眠摇了摇头,“再容我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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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逐渐亮了一角,点点曦光爬上灰暗的天空,林间沾上了灿灿碎金,啁啾鸟雀声也渐渐盖过那呜呜哭声。

只听“吱呀”一声,齐时负推开门走了出来,笑得格外灿烂,“四位公子睡得如何?我屋内备了些吃食,如若不嫌弃……”

一宿未眠的谢尘吾揉了揉眉心,“多谢,但不必了,我们都是异乡人,吃不惯禮间的食物,吃些干粮就行了。”

“啊……是我考虑不周了,那便随你们吧。我这就下山置备贡品。”

同样一夜未眠的顾於眠擦了擦有些泛红的眼角,笑道:“齐兄,我和秦公子能否和您同去?远道而来,我们也想看看这禮间的风土人情。”

“自然是欢迎的”,齐时负咧开嘴笑得爽朗,憔悴感也被难得的欢喜占了位子,“热闹些真好,我就喜欢热闹些。”

微光映在齐时负脸上,倒勾勒出他那副本来便英气十足的面容。

昨夜庙中昏暗,众人都看不大清他的脸,早晨一看,才发现除了那莫名的憔悴感和缝补了不知几遍的破素衣,他也当是个英姿飒爽的儿郎。何况他不矮,同谢、严二位差不多。

分明是个壮健男儿,缘何守庙?

迷雾丛生,又遮掩着什么?

严卿序临走时反复嘱咐了谢尘吾照顾好尚在睡梦的江念与,也别去打扰人家休息,谢尘吾嘴上应允了,也不知他听不听。

下山途中,顾於眠觉得时机到了,便开口问,“齐兄,你可听闻过村中传的四离恨现身的说法吗?我昨夜听这山中果然有哭声呢!还真瘆人……”

齐时负摇了摇头,“信则有,不信则无。余公子不必当真,只当那是猿啼鸦叫就好了。这山中飞禽走兽多的很,什么奇怪的声音没有?可不能自己吓自己。”

“齐兄好胆量,只是我们寻思着这山下不发生了好些命案嘛?都说是恶鬼咬死负心人呐。”

“如今这般,世风日下罢了。官府大人们若不管,只会有愈来愈多借刀杀人。”

严卿序闻言,蹙了蹙眉,“齐兄如何知道事是人为还是鬼魂所致?”

“我是信佛人,苍生有难,何能怪天?”

“都言天灾**,若本为天灾,不怪天,却要怪人?”,顾於眠冷笑一声。

“这世道,天灾根本比不过**。只是……余公子,可是有心结未解?”

“何出此言?”

齐时负笑着摇了摇头,“我见余公子神色不对。人呐,这一生也就这样了,余情未了,余怨未消,都不得安生。公子得看开些才是。”

“受教了,”,顾於眠笑得依旧灿烂明媚,“齐兄既喜欢热闹,又为何要独自在山上守庙?岂不孤单?”

齐时负闻言,笑得有些苦涩,“我爹娘走的早,是这山中原来的守庙人也是我后来的师傅给了我口饭吃,我便跟着他了。只是后来师傅他老人家走了,便成了现在这模样……”

“其实守庙久了,和这星君庙也算有了些感情……以前香客多,我看他们恩恩爱爱倒也欢喜,这几月闲了下来但才觉得有些寂寞。”

齐时负立在风中,褴褛衣衫随风翻飞,豁达得不似凡人,“其实,红尘中有惦记的人,才受不得这苦吧?我无牵无挂,便也不觉得难耐。”

“如若忘不了死人呢?”,顾於眠没头没尾地问,连自己都搞不清是在问齐时负还是问自己了。

“作茧自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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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人一进村,哀嚎痛哭声便撞入耳中。

“夫君啊啊啊啊啊——”

顾於眠快步上前挤入人群,一具七窍流血的男人尸体登时映入眼帘。

那男人□□上身,淌出的血都干透了,大片暗红从胸口喷至周围,死不瞑目。

“我的亲娘嘞……咋一天天总死人……”

“咱们还是快些逃吧,这村子不是能活人的地方!”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咱又没背感情债,怕啥子哦!”

“哎呦喂,俺都同你们讲了,这不要脸的总在外边偷鸡摸狗,是一定会出事的!他不和邻家那嫂子就有一腿嘛……”

一旁跪地哀嚎的村妇闻言哭的更伤心了。

然而听了那话,顾於眠却为之一震,“什么!?那嫂子在哪?”,一阵心慌如恶狼咬住顾於眠的四肢五脏,令他不寒而栗。

“自然是在自家咯,这郑大哥都这样了,她也怕遭报应呢!就因为她那老实夫君出远门就乱来,也真是,得亏我们没和那可怜的徐大哥说。”,一村人愤愤用手指了指旁边的一屋。

顾於眠浑身都在发抖,惹得一旁人直叹气。

“咋又吓疯一个啊……”

严卿序轻轻拍在顾於眠肩上,谁知顾於眠一下甩开了他的手,几大步冲到那家门前。

顾家那向来文雅的嫡长子第一次抛下所有礼节,几近疯狂地拍在那木门上,边拍边大声叫唤,目红如血。

“喂!开门!”

见无人应答,顾於眠也不顾严卿序的劝阻,一脚踹开了屋门。

浓烈的血腥味登时扑面而来,空荡荡的屋中,一女子瘫在地上,双目圆睁,脖颈间还在汩汩流着血,面上道道血痕尤为醒目。

来迟了。

又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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枕山眠
连载中旭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