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两人窃窃私语之时,老者已摇摇晃晃下了马,朝这边走来,身后其余几人也忙不迭地下马跟上。

几人想要搀扶老者,都被他拦下了。

秦婉见状急忙上前扶住老者:“城主,不是跟您说了师妹的事情就交由我们天玑宫来处理吗?”

老者摇头摆手,将秦婉也拦了下来,独自一人朝琼华观走去,边走边喃喃自语:“我程尧没本事,十几年前才叫晓棠丢了性命,如今我一定要亲自接她回家,我还带了她最爱吃的莲粉糕,晓棠十几年没吃饭了,一定饿坏了……”

程尧走过明鸢身前,无意瞥了一眼,忽地看见她身后一个熟悉的身影:“小嘉!你怎么在这儿?快过来!”说着,步履蹒跚地朝明鸢走去。

程柔嘉本躲在明鸢身后,见被程尧发现了,低着头走向他,老老实实地喊了一声:“阿爹。”

明鸢心中略感诧异,这城主瞧着年龄不小,足以当程柔嘉的爷爷了,不料竟是她爹!

程尧绕过明鸢,一把拽住程柔嘉的手,摩挲着,眼眶里浊泪忍不住打着转,强忍着没有落下来,哽咽地说:“你不是在天玑宫吗?怎么跑回来了?”

“我,我想给阿姐报仇。”程柔嘉低着头,不敢看程尧的眼睛。

程柔嘉是程晓棠的小妹,程尧忙于城务无暇顾及她,三岁以前都是程晓棠悉心照顾她,陪她吃饭睡觉,嬉笑玩闹,姊妹情笃。

“你小小年纪不好好修行,报什么仇?!程家可就剩你一根独苗了!”程尧又生气又无奈,叹了口气,话音一转,拉住程柔嘉往琼华观里走,“罢了,跟我去带你阿姐回家吧。”

程柔嘉小声嘟囔着:“我哪里是独苗了?家里不是还有我二哥嘛……”

听程柔嘉提到程枫,程尧又叹了口气。

程枫是程尧次子,打从娘胎出来就患有身弱之症,每日吃的汤药比饭还多,说是用汤药吊着一条性命也不为过。

明鸢跟着两人进了琼华观,伏在地上捡骸骨的小潭镇百姓见了程尧进来,忽地便噤了声,显然都是认得这宜城城主的,连忙向两旁分散开来,给程尧让出一条路来。

初生暖阳沿着殿门洒在地上,大殿上的骸骨披上了一层金光。

程尧目光落在满地的骸骨之上,眉头深锁,仔细地在其中找寻着什么。

“城主能认得您女儿的骸骨?”明鸢奇道。

程尧点点头,又摇摇头:“晓棠自幼习武,左腿受过伤,腿骨上应有裂痕。”他说着蹲下身体,双手在骨堆里摸索着,片晌过后从其中摸出一根腿骨。明鸢一看,上面果然有一道又长又细的裂痕。

“晓棠的碎魂呢?”程尧问到。

“都是我不好,没收回阿姐的碎魂……”程柔嘉道。

“罢了,能找回骸骨就不错了……”

程尧将腿骨紧紧搂在怀里,揉了揉酸涩的眼睛,起身便走。

小潭镇镇长见状忙起身将自己收捡的尸骨递给他,欲言又止,好久才憋出一句话:“城主您节哀……”

程尧冷眼瞥去,面上悲戚的神色瞬变,狠狠挥开镇长递来的骸骨:“这不是我女儿,休想进我程家家祠!”

镇长悻悻收回手,蹲身将被程尧挥到地上的骸骨又捡了起来。

明鸢见程尧变脸,感觉十分奇怪,照理说小潭镇在宜城辖内,受程家管辖庇护,程尧与镇长的关系应该不差,但此时看来,两人之间似是有什么矛盾,并且还是镇长做了什么对不起程尧的事。

“哎呦!好疼!”

程尧听见声音回头,方才他只顾着寻骨,没注意到程柔嘉身边的人,此时才看见明鸢正龇牙咧嘴地捂着腿,抱拳问道:“老朽眼拙,不知您是天玑宫哪位修士——”

“明道友不是天玑宫门人,是明兆宫的修士。”程柔嘉说。

“原来是明兆宫的贵人。”程尧恍然道。

“柔嘉,不得无礼!”秦婉听见程柔嘉唤明鸢“道友”,厉声道,“你认不得二位仙长,难道还认不出裴仙长的所用的的和渊剑吗?”

相传和渊剑乃是昊神用补天所剩的神石所铸,昊神消散之际将和渊剑传与一名信徒,这名信徒便是明兆宫的开山老祖,后在飞升之前将和渊剑传给了继任掌门,经过数代传承,和渊剑便成了明兆宫掌门的佩剑,只有掌门的继承者才能佩戴此剑。

秦婉认不得明鸢和裴书珩,却对和渊剑的来历十分熟悉,既是有资格佩戴此剑,裴书珩的身份定不寻常,而明鸢称其为“师兄”,其地位在明兆宫里也一定不低。

“既认不得剑,又写不好符篆,这次回去我定要禀告掌门,罚你在长生洞面壁思过五年!”秦婉手中甩出一沓符篆,程柔嘉接过一看,这不是她贴在花轿上的镇凶符吗?怎么到了师姐手里?

面壁思过五年?!那岂不是赶不上试剑大比?

程柔嘉向秦婉投向乞求的目光,见她无动于衷,又将目光转向明鸢:“明道友——明仙长,求你跟师姐说说,别让我面壁思过了,我下次再也不敢偷跑下山了……”边说边勾起明鸢的小拇指,摇晃着朝她撒娇求情。

明鸢感到手心一阵微痒,是程柔嘉一面勾住她的手指,一面用手指挠她的掌心,想起三百年前自己也曾像程柔嘉这样勾着师父的小指撒娇,一时有些恍惚。

“也不是什么大事,我们明兆宫不讲究这些虚礼,‘道友’和‘仙长’其实不必分得如此清楚,你说是吧师兄?”

裴书珩冷眼看着明鸢,心道这女子果然是个会演戏的小狐狸,一口一个“师兄”越叫越顺口,不过自己被一道莫名其妙的雷电劈中,灵力几乎消散殆尽,捡这样一个便宜师妹除了有点费万灵散之外,也不失为一件好事,于是缓缓点了一下头,冷冷“嗯”了一声。

见明兆宫两名仙长都松了口,秦婉面上有些挂不住,只得又说:“即便是不面壁五年,也得受点惩罚。”

“只要不叫我面壁,罚跪、辟谷还有其他惩罚,我都受得。”程柔嘉脸上阴云转晴。

“这丫头不服管教,是得受点惩罚。”程尧深知自己这个小女儿学艺不精,还敢独自下山,此次若非遇到明兆宫两位仙长帮扶,恐怕便要命丧凶灵之口了。“老朽看这位仙长腿脚不便,二位不如去宜城修养数日?”

这次不待明鸢开口,裴书珩便替她答应下来,又从怀中摸出四张傀儡符,明鸢轻车熟路地坐进四名矮小官仆所台的竹椅之中,摇晃着跟在众人身后。

宜城地处中州的最东边,与槐州东襄国接壤,又与中州各城建有互通道路,以便将中州各城中丰富的物产运往东襄,是中州与槐州的交通枢纽,因而十分富庶,城楼也是中州六城中最为宏伟壮观的。

即便是走在最后,被众人遮挡了大半视线,明鸢还是老远便看见了高大的宜城城楼。

进了宜城后,便是宽敞热闹的主街道。明鸢耳中充斥着此起彼伏的吆喝声,不觉嘈杂,反觉亲切,三百年了,她已经三百年没有感受过人间烟火了。

主街道两侧房舍俨然,颇有一番肃整的气派。一座高大的阁院占据了城中风水最佳的位置,程家众人并辔而行,领着天玑宫众人并裴书珩和明鸢二人朝那耸然的楼阁而去。

一行人停在阁院门前,明鸢抬头看见乌金雕花的匾额上赫然刻着遒劲的“程府”二字,两旁挂着崭新的白幡和白花。

“老爷接大小姐回来了!快去禀告夫人!”守门的小厮哭丧着扯着嗓门朝里喊,大门里骤然响起惊天地泣鬼神的动静。

一名身着黑白色襕衫的中年男子捧着一张白色锦缎趋步而来,走到程尧面前。程尧忍了一路的泪水终于在此刻夺眶而出,他颤抖着手,将怀中那根有裂痕的腿骨郑重地交给那名中年男子。

这是在给死了十六年的程晓棠哭丧啊。

明鸢缩在竹椅中,被四名官仆抬着,进了程府大门。此时正是仲夏,初晓时分,照理说应是暑气蒸腾,不过一进程府院门明鸢便觉十分凉爽,她扫视一周,最后将目光落在了庭中那棵盘根错节的槐树之上。

槐树属阴,这样一棵三人方可环抱住的巨槐,种在中庭可不是什么好事。

跟着又绕过九曲回廊,回廊围着一处小池延伸进二门,外侧种满了柳树,柳树新抽了条,新芽脆嫩,微风一吹,柳枝便拂过池水中的白莲,拨弄起层层涟漪。

二门里的呜咽声消停了不少,程尧领着众人进了中堂,中堂早已提前布置成了程晓堂停灵的地方。

程尧面露歉意向裴书珩抱拳,他本是好意相邀,不曾想家里被夫人提前布置成了这副模样。

裴书珩和明鸢一样,倒也不在意这些,反倒是径直上前,在供桌上取了三炷香,点燃后朝堂上的空棺和牌位拜了拜。

“使不得!仙长这可使不得!小女哪里受得住仙长这一拜!”

程尧话音刚落,门外传来一女声:“有何使不得的,晓棠怎么就受不住天玑宫这一拜?若非当年天玑宫——晓棠又怎会——老爷你是一方城主,何必如此唯唯诺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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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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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月
连载中柳悦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