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锦安夜三世缘

“不是。我是俞襄的茶商,常年四处奔走,最近在尧观停留了两月而已。”唐落稍稍升起了一些警惕。

“公子不必紧张,”男人见状豪朗地笑了两声,彬彬有礼道:“在下宋起,家住尧观,是个盐商。方才听公子口音熟悉,思乡所致拦下了公子,还望见谅。”

“无妨。”唐落闻言又悄悄松了松防备,不等宋起再说什么,就略一抱拳算作辞别,身形极快地涌入热闹的人群中,很快便没了踪迹。

身后,宋起微一皱眉,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面具,面无表情地戴上后也融入了人群里。

唐落走了几分钟后,察觉到人群中不少目光落到自己的身上,准确来说是他的面容上,他这才后知后觉地用面具遮住了那倾世容颜。

又在街上走了一会儿,夜幕降临,唐落随着人流往喧闹繁华之处走,见到小河上明灯灿灿尽数流远,他一步步走上小桥,静静地抬头看夜空里烟火迸放,河畔处火树银花。

一片人声鼎沸里,唐落安静地站在那里尽目远眺,像极了遗世而独立的世外仙人,虽衣着普通、覆着面具,亦不能削减他分毫气质。

所谓,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大抵便是如此了。

至少这一刻,在宋起眼里,唐落的姿色是无人能出其左右的。

哦,倒也不是无人堪比,他心头那个心心念念地踮记了六七年的人,在他眼里才是绝代风华当世无双的。

想到那人,宋起眸色微深,就连走向唐落的步伐都有些凌乱起来,快了,马上就能见到那人了,他在心底这么安慰自己。

短短几步路,也许是行人太多,也许是因为想到深埋心底的人带给了他太多的触动,总之宋起只觉得他走了很长时间。但好在,站在唐落身旁时,他已平复了眸中情绪。

“茶公子。”宋起轻唤。

人声嘈杂,唐落并未注意到身旁的人。

“茶公子!”宋起只好伸手拍了下唐落的肩头,并提高了些音量。

唐落回头,便见面着银具、红衣风流的宋起朝他挥了下手,在周边绚烂灯火的映照下,他清晰地看到了宋起那盛满星火的狭长眼眸里的笑意,明亮,恣意。

唐落其实并不想与宋起有什么交扯,但出于礼貌,他开口说道:“宋公子,我不姓茶。”

“我知道啊。”宋起若有其事地点了点头,激滟动人的桃花眸里浮上一缕狡黠,“但我又不知道你的名讳,既然你是茶商,那便以此来唤你了。而且,‘茶公子’一称,倒也别有趣味。”

“……”唐落在面具的掩藏下动作极小地抽了下嘴角,“我姓唐。”

唐落啊,唐铭的唐,叶落归根的落。他的名字就寓意着他这一生的命运与归属。

“原来是唐公子啊。”宋起的眸子闪了闪“那唐兄可知,今天,是什么日子么?”

唐落摇头,长年身居前线、埋首实验,他的确不知。

“灯火漫卷的繁华市景,罗鼓喧天,夜空之上的烟花绚烂,火光四射......今夜,是拍卖会盛景的前幕,人们称它为锦安夜。”或许是这灯火太璀璨,宋起的眼里盛满了柔和的笑意,“锦安夜彻夜不眠,街上四方豪客络绎不绝,你我二人下午才见,于这熙熙攘攘的桥畔再度相逢,足可见缘分深厚啊。”

他没说的是,此桥有意,名三世缘,缘定三生,定的是有情人的姻缘。

听他说缘分之谈,唐落不置可否。

“唐兄来牵期,可是要参加拍卖会购得什么?”

“见见世面罢了。”也许是知道他一时难逃离这人山人海从而避离宋起,索性便放下了下戒心,无可无不可地与宋起交谈起来。

“这倒也是一番情趣。”宋起笑了笑,目光一转观察起唐落的面具来,“下午小贩摊前得见唐兄容颜,惊为天人;你我二人一同择中这银色面具,想来不惟缘分,更是宋起的荣幸了。”

因着对“银面”二字的警戒心起,唐落缓缓回过头来,瞧了宋起一眼。

“倒也的确是荣幸。”宋起郑重其事般道:“要说这天下以面具遮容谁最出众,无疑是那银面唐落。说来可惜,”宋起状若惋惜道,“我自尧观而来,月前荀老祭日,听闻唐落是荀老的得意弟子,每年都会去祭拜,我为着心中的崇敬和好奇就去了祭园。好不容易托好友抢了个进入祭园祭拜的机会,但可惜的是,我并未观仰到他的容颜。”

“唐落”二字从宋陨星口中轻喃出来,仿佛别有蕴意,动人心弦。

宋起觉得惋惜,唐落却借着璀璨的灯火不动声色地打量起宋起来。荀老的祭拜大会他自然是去了,此次回京一为述职,第二就是为了看看荀老。但,那祭拜大会可不是谁都能去的,小小一个盐商,难不成在京中有什么大的背景?

唐落在脑海里快速地将京中权贵乃至其亲属过了一个遍,然后,他面无表情地抬眸盯着宋起,红衣银面翩然风流,这么张扬肆意的一个少年郎,他若见过,定会有印象。但,“宋起”这个名字,唐落今天才第一次知道。很显然,他完全不知道尧观什么时候有了这么一号人物。

“为何,一定要对那个唐落那么好奇呢?”唐落轻声询问。

为何,不惜进入祭园只为一睹他的容貌?

孰不知,唐落也只是个凡人而已啊。凡人,自有凡人相。

这世上有太多太多的人好奇唐落的容颜了。敌人,窥伺他;国人,猜测着;就连为数不多的几个知晓他面容的人,看向他的眼睛里也往往盛满了惊羡和其他别的什么。

其实,不光是他相貌如何,乃至他的来历、身世、经历,甚至是他的未来,哪怕只是一段姻缘,也会有人关注、插手。

唐落不明白。

“是啊,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关注他的长相呢。”宋起听力极好,即使人音嘈杂,他还是清楚地听见了唐落的轻喃,他想了想,道:“也许是因为身处这个只要上网就能查询上到皇帝权贵下到黎民平庶的时代里,唯有唐落是个不公开的秘密,他的一切,都令人心生向往,却又让人惊惧敬畏。也许,大多数时候,人们所关注的并不在于他的人,而只在于他所拥有的、所改变的事物上,才华,能力,或许还有,当年他横空出世前的过往。”

世人大多浅薄,眼里所见只有是非。

只是因为唐落生于暨淮,效忠暨淮,于是暨淮境内类似“质气卓然倾颜世,落君扉扉佑城圜”的篇作便数不胜数,哪怕是普通的平民百姓也能吟诵几句。

可,倘若唐落不曾有过什么丰功伟绩,那就另当别论了。

反之俞襄国人所作像是“落罪盈贯误正道,丑恶多舛敕罚谴”这般蕴意诅咒的词句则随处可闻。

其实,唐落的所作所为本身而论,便无对错之分。无非是,立场不同罢了。

“说到底,我不过一介小小盐商,到底也只是一个浅薄之人罢。”宋起悠悠长叹。

唐落沉默。

宋起笑了下,伸出手来,问道:“牵期城美景佳肴甚多,唐兄与在下着实有缘,在下愿作东一回,不知唐兄可愿赏脸同往?

唐落看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摇了摇头,道:“不了,我还有些事,并不打算

彻夜赏这锦安夜景。”

“那真是可惜。”宋起不失尴尬地收回手。

唐落:“宋公子雅兴,可游锦安。我便先告辞了。”

“好啊。”他歪头笑了下。

唐落转身走下桥头进入人流。

宋起高立在桥中央,目视唐落漫步在行人里,背影渐行渐远,直至被人海淹没。

他缓缓收回视线,修长的手指抚上面具边缘,轻笑了声:“真是,有趣的一只仓鼠呢。”

可爱,却又胆小,惹人心生怜爱。

桥上桥下人影攒动,宋起放目远眺,只见盛世景况,加之得遇有趣之人,却也算不枉此行。

他平生最感兴趣之事,无非是见人见事顺心而为,做人做事随心所欲。今晚得见一有趣之人,在他眼里实属乐事。

宋起心情愉悦,便默许了向峰靠近他——本来打算在抓到那个人之前,他是不会处理别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的。

“宋使君。”人实在是太多了,宋起又站在桥头,向峰着实是用了很大功夫才挤上来,他对着宋起略一拱手,道:“使君好雅兴,此桥本名三世缘,难道……”

“向指挥使,”宋起侧头睨着他,即便周遭氛围喧闹而美好也丝毫柔和不了宋起眸里的冷漠,“有话直说吧。”

向峰尬了一下,复又作笑道:“使君的要求,向某答应了,只是日后我向氏子孙若再入这牵期,便尽是庶民了……不知使君可否……”

“放心,有我在一日,你向氏后裔就能得享荣华富贵一日。我想,向指挥使应该相信我宋某人有这个资本和能力。”

“那是,那是……”向峰心悦诚服得很。

“我不是个喜欢规矩的人。”宋起将面具摘下,露出那张俊厉、极具威慑力的清朗面容来,“向指挥使既已作出了这般选择,把城主令交于我就可,其余程序便都省了去。然后,牵期,你随时可以离开。”

早已准备好一系列繁琐的交接程序和移交文书的向峰:……

他默默地从腰间夹袋里摸出一枚小半个手掌大的方正玉印来,呈给宋起。

宋起随意瞥了眼,毫不客气地捏了过来。

“那么,宋使君,再会。”向峰又拱了拱手,便极其艰难地挤下桥去了。

夜,静谧而漫长。好戏该开始了,宋起边想边慢悠悠地往城主府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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陨落
连载中瑭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