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且捺下心中的疑问,付蔷三步并作两步,很快追赶上去。
路上,朱胜择了满满一背包的醡浆草、马齿苋和蕨菜,一旁的付蔷除了帮着采摘外,特别留意能治疗背伤的药草,但到现在只采到了些舒筋活血的藤石松。
又走出半里后,四周植被肉眼可见地丰富,树丛间多了很多藤本植物和附生植物,付蔷脚步放缓,仔细搜寻。
继续穿行,拐过一缓坡,阳光穿透林窗斜洒下来,将郁林分割成明暗疏落的几块。
付蔷循着光迹看去,在一半荫处,发现了一棵密披着槲蕨的高大乔木。
这些槲蕨匍匐生长,呈螺旋状攀援而上,将斑驳树皮遮掩得严实,其根茎正是《本草拾遗》中记载的“骨碎补”,能用来治疗筋骨疼痛。
因槲蕨喜光照,这树上的几大簇恰都生长在高处,树干下方则覆满滑漉的苔衣。
付蔷走近了抬眼看,正是余光里的随意一瞥,竟在浓绿间发现了一隐蔽的窠巢。
站底下左瞧右瞧,观望半天,付蔷终于确定那是个鸟窝。
只不过它的位置目测有六七层楼高,比较难搞,且不能确定是否荒弃。
身后,朱胜慢慢走来,见她停在树下不动道,疑问:“你在弄啥咧,付蔷同志?”
“嘘,别说话,我在烧烤。”
见付蔷一脸严肃,朱胜立刻安静了,顺着她的视线抻脖子望,把眼瞪得像铜铃。
忽然,他往前一蹿,指着树顶,神色难掩激动:“诶!那是不是鸟窝!就那!”
付蔷当然知道,平静道:“嗯,看到了。”
朱胜摸着树皮绕树一周,然后认真地问:“那俺们要不要掏它?”
“当然,何乐而不为。”
一则,他们有机会获取鸟蛋,二则能采挖到高处的槲蕨,三则能登高望远,根据四周地势高低和植被疏密推断河流的位置,简直是一石三鸟。
这么划算的活计谁能放过?
这边,付蔷仍在思索对策,一转眼,朱胜不知何时将背包卸掉,抱在树干了。
见有人已经先行实践徒手爬树的可行性,付蔷站一旁静观,期待他的表现。
但见他手脚交替上攀,每爬过一段就会往下掉一截,几分钟过去,并没有太大进展。
很快,朱胜不胜体力,松手滑退下来。
果然。
付蔷上前关切,见他胸前满是棕绿的泥屑青苔,明知故问:“不好爬?”
朱胜点头,爬了这么会儿,只觉腰酸背疼,“俺小时候经常爬树,但这棵树怪粗怪高,还打滑。”
他小小地叹了口气,“感觉脚就跟踩在抹了机油的炮筒上似的,使不上力,难哩!”
付蔷心下忖量,首先想到的解法是拿棍子将其捅下,但四周要么是高树,要么是矮木,并不适合。就算有绳子能将各段矮木连接起来,花费的时间、精力多,眼下寻找水源的优先级更高,不划算。
想了想,目前爬树最大的困难是摩擦力过小,要想根治就得对症下药。
付蔷用刀剜了一块苔衣,在指尖研磨,神色深沉,随后抚掉手中碎屑,转对朱胜说:“把你的绳子给我。”
“嗯?哦哦!”朱胜反应过来,赶紧跑去将包里的登山绳掏给她。
付蔷接过,看看他,又看看顶上的粗树杈,良久不出声。
朱胜发觉了对方眼中的打量意味,中气不足地开口道:“你、你瞅俺弄啥咧?”
“你多重?”付蔷突然问。
朱胜意外,但略作思考,乖乖答:“大约摸,不到百斤?”
“嗯,比我轻——”付蔷低语,转瞬面露讶异,“不是,这么瘦?!你身高跟我差不多,”
她隔空比了比,“得有一米七多吧,竟然一百斤不到?!”
最后问,“你这人是骨架做的吗?”
知道他穿衣很显瘦,但没想到真这么瘦啊。
“我很好奇,你平常都吃什么,”付蔷想知道,“你吃碳水么?”
朱胜疑惑:“碳水是啥?”
不过他还是认真回答:“俺吃水吃米也吃面,但不吃碳——哦对,他们有人吃。俺念小学的时候,学校拉了一批煤回来烧,俺们班有人跑去偷吃,回来讲那啌有松脂,吃起来嘎嘣脆,香咧很。但俺不吃,俺瞅他们吃。他们各个吃得牙黑不溜秋,嘴皮子全是黑渣哩。”
嗯,吃碳?什么鬼。
付蔷轻嗤,承认对方讲的冷笑话确实有冷到她。朱胜这是在照搬某位文学大亨的童年经历吗?因为闹饥荒,人实在太饿,只能被迫吃些糟糠之物,聊以充饥。
不过,这些早就成为过去式了。
付蔷不跟他打诨,开门见山,“我体重比你重,后背还有伤,所以爬树你来,没问题吧朱胜同志?”
“中。”朱胜点头,随即弱弱地问,“但那树滑,俺爬不上咋办咧?”
“自信点,”付蔷猜到他会这么说,宽解他,“那是你没掌握正确的方法,我现在就给你示范一下什么叫爬树的科学。”
“科……学……”朱胜犯嘀咕,好像有点印象,但不确定,“‘赛先生’?”
“嗯?——是。”
付蔷差点没反应过来,对他的回答感到意外,“文科生?高中历史在读?啧啧,新脑子就是好使啊,这就是对学科的敏锐力!”付蔷为他竖起大拇指。
但对方听后摇摇头,“不是,俺只念过小学,这个俺是在城里的讲话会上听的,当时满大街都是这玩意儿的小报,还不要钱,俺图个新鲜,就去凑了趟热闹。”
“哦?”付蔷割下一截绳头,停下动作看他,“你们那儿,大街上的小广告还有宣传这个的?怎么,要搞‘文艺复兴’那套?”
又出现一个生词,朱胜只捡自己会的听,他点点头,牛头不对马嘴,“发的。”
“好吧,”付蔷不在乎,只是随口一问,答案并不重要,不过她发觉话又扯远了,赶紧回归正题。
“所谓爬树的科学,其实就是巧用摩擦力。”她解释。
对面,朱胜又露出疑惑的神色。
付蔷低头看不见,继续说:“你看到这捆绳子了吗?”
绳圈被水平放置,付蔷人蹲地上,张开五指比了比,以前闲来无事时,量过自己的一挎刚好是20cm,这里一共四挎半,折弯的地方粗算成一挎,于是说,“每圈周长约2米2。”
又数了数圈数,“一共24圈,那就是……52.8米。”
最后得出结论,“而这圈绳子属于尼龙化纤材质,用料符合当下潮流,厂商制造规格通常为50、55、60、70米,再算上缠绕的绳头部分,就可以准确推测出这捆绳子实长55米。”
她站起身来,手拎绳子,“不过不管怎样,鸟巢目测不到20m,绳的实际用长撑死算上2.5倍。将绳子捆你腰上,再绕过上头的树杈绑到旁边这棵树上来,足够了。”
“到时,我就可以以树杈为锚点,为你提供拉力。”
她边说边比划,语速也放缓了,便于对方理解。
这一通解释下来,朱胜只听懂了绳长55米,付蔷要用绳子拉自己。
说完,付蔷扔下绳子,跑附近摸了个石头回来。
朱胜眼看她用刀将石头表面的青苔马虎刮掉,再像小商贩绑西瓜一样,将绳子系成网兜状绑好,然后拎了拎,确保石头不会滑出,再后退到合适距离,对准树杈上方,将石头投掷出去。
但“啪”的一声,石头并没有飞高,很快落下。
一次失败,付蔷毫不犹豫换了个方式,开始抛绳。
只见她腕部发力,将石头抡得如同螺旋桨般,气势很足。
最后松手,石头失去拉力的束缚,向上飞出。
啪!
又是一声,石头做自由落体运动,几秒后重归大地。
“……”
付蔷偷看认真围观的朱胜一眼,然后跟没事人一样,过去捡石头。
跟着,又试一次,两次,三次……
接连失败。
“…………”
啊,好尴尬啊哈哈。
第六次捡回石头,付蔷转对朱胜说:“你会吗?不行咱直接走。”
朱胜点头:“俺试试。”
“好。”
接过东西,朱胜瞄准树杈,来回试着甩绳,等蓄力足够,再大抡胳膊,脱手将石头飞送出去。
“咻”的一声,栓着绳子的石头划过一条优美的抛物线,端端越过标的物落在地上。
一气呵成。
一旁看戏的付蔷震惊.jpg:一次就成功?!
这莫不是演的,难道朱胜有什么甩绳技能?
付蔷有点发现新大陆,一脸玩味地看他,“看不出来啊,朱胜同志,你还会这个。”
走过去将石头上的绳子解开,付蔷用活称人结将绳头系在一旁树上。
活称人结结构简单,容易上手,还方便拆解,最重要的是它永不会滑脱和走样,稳固可靠,所以首选。
朱胜摸着后脖颈,谦虚道:“之前练过,还行。”
“个人兴趣?”付蔷三下五除二地系好绳子,走过来。
“……算是吧,其实俺不仅会这个,还能用绳子射石头。”朱胜像小孩得到大人的嘉奖,满脸沾沾得意。
付蔷觉得很有意思,用绳子射石头?
听起来机制类似弹弓,但绳子不是橡皮筋,没有弹力,又如何将石头发射出去?
挺想让他示范一下的,但当务之急是先爬树。
付蔷捡起先前暂搁在地上的那截绳子,弯下身,扭头对他说:“你看好了,我示范一遍。”
说罢,将两绳头分别穿过两只鞋底,绕上来绑在脚背,中间预留出半米间距。
“这样绑,看清楚了吗?”她没真的收紧绳子,示范过后,便将绳子解开递给他。
朱胜接来照做,很快绑好。
“对,就是这样。”付蔷看他动作,面露赞许,“你爬树的时候用两脚间的绳子绕紧在树上,用它刮蹭树皮,这样就有足够的摩擦力往上爬,懂吗?别图快,慢慢用腿部的力量往上蹬。”
朱胜一知半解,愣愣点头。
见他的反应,付蔷耐心地又解释一遍,还配上了手势。
对方终于踅摸明白,付蔷便开始下一步,捡起长绳的绳头教他怎么绑在自己身上。
这回,她想到了用西班牙称人结,固定在他的大腿根部。
这种称人结是称人结的一类变形,其绳法有点像双称人结,首先将绳子对绕两绳圈,随后向内扭转,将左圈穿出右圈,最后下圈分别穿出上圈。
人们将两只脚伸入两个不同的圈内可以发挥支撑人体重量的功能,而这也是最古老的水手结,在国外,船员及消防员都必须学会。
现在,付蔷采用这种结法。不同的是,她让朱胜将大腿放进去,而不是双脚。因为这种结法的应用初衷就是伤难救援,单纯靠绳子的另一头将失去行动力或休克的伤员拉上去。
但付蔷后肩负伤,没法将一个一百斤的男子硬生生拉扯上去,所以很大一部分还要靠朱胜他自己。而这时,脚上的绳子就起了重要作用。
人爬树时,双脚是分置在树干两侧向上发力的,并不是脚跟、脚尖双双并拢,而西班牙称人结两个放脚的绳圈是相连的,二者之间除了结节,基本没隔距离。
这就意味着,此类称人结要是直接应用于脚上或者膝盖骨处,绝对会跟之前鞋上的绳用法冲突,束缚爬树者的行动。毕竟,人爬这样一棵粗树,双脚张开幅度不会小。
所以,付蔷让他将两个绳圈分别套进自己的两大腿根处,弄好后,再将绳身绕胸两周。
如此一来,正巧制成了一个十分安全的“水手椅”。
接着,再将自己的包给他背上。
玩家制服没有口袋,朱胜需要剜一些槲蕨,运气好,还会见到鸟蛋,这些都需要容器来装。
最后,交代好所有任务,一切就绪,朱胜开始爬树。
某位文学大亨是莫言老师!
大家有兴趣可以看看老师获诺贝尔奖后的采访录,说话特别幽默风趣!
第7章 水手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