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太子正在归京途中,宫中因为燕妃的肚子都十分在意,生怕出了半点问题惹皇帝不快,我便借为皇帝祈福的名头,领着谢灵仙和东宫几个幕僚去了南山寺躲个清净,虽说我找的名头真是比唱戏还动听,但实际上与其为皇帝祈福,不如向佛陀祈福兄长平安归来。

南郊,国寺,山雪。

我常与谢灵仙对弈到天色昏暗,山中月光明亮,透过窗户洒在棋盘上,如同点了烛火别无二致,我撑着脑袋用另一只手慢悠悠拈起来黑子放进去,谢灵仙却早就将白玉棋子收好,瞧着外面的飞雪发愣,我双指夹着一粒黑子便扔到她怀中。

我道:“曾有山人观雪而盲,谢卿还是爱惜眼睛的好。”

谢灵仙睨了眼落在她怀中的棋子,又继续去望雪,我用手指叩了叩棋盘,她轻轻摇头,将棋子抓起来,放到了我身前的棋盅里,我眼疾手快扣住她的手腕,将她猛地一拉,谢灵仙整个人就伏在了棋盘上,她用手撑着小案,无奈抬头看我。

她道:“殿下,这里是禅房。”

我点头道:“我知。”

见我依旧没有撒手的意思,谢灵仙面着张脸,像个僵掉的木头似的,直接用手撑起身子,她身上的鹤氅落在了地上,里面只穿了件略显单薄的白裙,像个女妖精似的,攀着小案扑到我怀中,从善如流地将我的大氅裹住她,接着勾着我的脖子气吐如兰。

这下倒是我引火上身了。

她靠着我的肩膀,仰头在我耳边冷言冷语,道:“这难道不是殿下想要的吗?”

我竟反驳不了半分,只能挠挠她的后腰,盼着她下去,可是她却勾着我闷头憋笑,却也不肯动地方,在我怀中好似大狸子似的乱扭。

恰逢敲门声响起,这个时候还有事禀报,定然有些急的,我只能扣住她的腰,温言软语道:“等我们出山再说,莲牙你先下来,算本宫求你。”

谢灵仙轻哼一声,揪揪我的黑玉耳坠,才拎着裙摆施施然从我身上下来,我瞧她那冷淡又得意的娇俏模样,心里痒痒的很,将地上的鹤氅拾起来给谢灵仙披上,才让门外候着的人进来,谢灵仙这才转身正眼看我,用纤纤玉手抚平我衣襟上的凌乱褶皱。

原本我脸上还挂着笑,可是听到禀上来的事,我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不见,我扯着大步走过去,扯着那人的领子,低头问他:“你再说一遍,陛下怎么了?”

“陛下……陛下给您送了两个面首,现下估摸着已经在明烛殿安顿好了。”

禅房内如同落霜一般寂静。

我看到他眼中如同罗刹般的自己,不禁笑了出来,只是没有半分开心之意,倒像是下一刻要拿把剑劈过去,我松开了他的领子,拿手扶着额头自己消化了一会,我不好男色之事虽不至于人尽皆知,却也不是秘密,皇帝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忽然赐我男宠,这同羞辱有何区别。

谢灵仙把手放到我肩上,劝我沉住气。

我看着她平静的模样,刚压住的火气又窜了上来,又问那幕僚是谁在陛下耳边吹的邪风。

幕僚道是德妃。

我还思索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是那个姓燕的女人,那日她逃命似的从明烛殿离开,没想到还记恨此事,原是在这儿等着我,好一个挂着兔头的豺狼虎豹,如今她即将临盆,皇帝盼着她欢心,自然忍心拿我做这乐子与她看。

燕妃这生产日子挑的甚好,若是巧了些还能与太子回宫碰上,我虽不觉得她这孩子能和兄长冲撞,但是耐不住皇帝年老昏聩,人这脑袋糊涂后看不清事认不清人,兄长这太子做了十余年,可是这几年皇帝从未在朝臣面前夸过这儿子一次。

太子,自然是要挑剔些。

可是他们难道就不是父子了吗?

我道:“传信回去,让燕妃去尚药局多挑几个医官和产婆伺候着,动静大些,务必热闹起来。”

他令命欲奔走,我让他回来。

“去太史局,就说太子归朝,妖鬼退避,里面会有聪明人知道意思的。”

禅房重归寂静,我走到架子上的佩剑前,忽的将剑拔出来,盯着映出我双眼的剑锋,道:“莲牙,本宫许久没有碰刀剑了。”

谢灵仙在明烛殿已久,自然知道在我及笄前在冬猎中,因为与大皇子争夺猎物而被误射中右肩,后来我便称自己旧伤未愈,再也没去过狩猎了,谢灵仙方才手放着的位置就是我那块伤疤在的地方,我能觉出她神情怔愣,唤我一声殿下。

我知她身处深宫,即便不愿和男子共处一室,有时却也身不由己,就如同我曾和皇帝说无意招驸马,只愿潇洒一生,可是却还是白白得了两个不知身份来历的男宠,若说这不是燕妃的眼线,我断然是不信的,所以我固然生气,却也气不到谢灵仙头上。

我道:“其实我并无旧伤,十四岁那年的冬猎中我的猎物并不比几个皇子差,那一箭伤口虽深却不致命,我撑到了最后面圣,却被父皇打发去疗伤,只是夸赞了几个儿子英武,对我却只是寥寥几字揭过,只有太子不忍,为我求赏,他才好像想起自己还有个女儿似的。”

谢灵仙道:“陛下不喜女儿家舞枪弄棒?”

我摇头:“只是我用错了讨他欢心的法子,或者是我妄图用我的法子讨他欢心,后来我就安心做一个公主了,所以他才能容忍我与你寻欢作乐。”

在这内宫一呼一吸都要仰仗一人。

可是我快厌倦这样的日子了。

我道:“莲牙,陪我在雪地里走走。”

谢灵仙道:“好,我与殿下同去。”

月钩凛冽,欲坠重霄,霜雪与檀香铺了满地,松青风寂,本该是好时节,奈何心里惆怅,再好的景色也无心欣赏,恍惚之间觉得自己这一身黑衣袍在雪地之中,就同棋盘上的黑子没什么区别,天地为盘,而我为棋子,俯仰进退都是算计。

谢灵仙道:“太子性格温和守礼,这些年又愈发恭谨,以免被小人暗害,殿下还是招募自己的门客幕僚,以备不时之需,着人去太史局要在天象上有所准备,用灾星冲帝星来压她气焰,但是臣觉得还不够,有些事终归还是落在朝堂上,殿下若是真想帮太子殿下,那就不能只停步在内宫,有些事还是尽早准备为好。”

我抬头望月,良久才问:“莲牙,你说我能抓住天上月吗?”

谢灵仙道:“天上月不可得,水中月不可得,心中月触手可得。”

皇帝赐我男宠,我虽气恼,却也仅此而已,但是这背后却是越来越不加以遮掩的轻视,若是我未尝不能只做一个乖顺懂事的女儿,但在这皇宫中,一切顺着旁人的心意,那只有死路一条。

哪怕这所谓的旁人是我的父亲,是天子,是万钧皇权。

这时候的谢灵仙已经显露出她在政事上的天分,可是我私心愿意她在内宫陪着我,以至于她后来去朝堂时有诸多蹉跎坎坷,但她倒反过来安慰我,这个节骨眼上她若是有心去搅和进去东宫的事,若是被发现了不仅自己要获罪,我也会被连累进去。

七日后回宫,这几天我得沉住气安心在寺里祈福,若是因为区区两个野男人便要火急火燎回京,免不了一顿责骂,我虽有心求神拜佛,却也心不在焉,总是盯着袅袅香雾发愣,谢灵仙比我镇定不少,她安安静静跪在蒲团上,我心里好奇极了她阖眼时在想什么,如此虔诚。

她道:“我希望殿下所求皆有所得。”

我笑着道:“我自然想要你。”

谢灵仙睁眼看我,又侧头去瞥隔了老远打坐念经的僧人,她瞧着无人注意到这边,才轻轻摇头,有些无奈而宠溺地笑了笑,继续闭目静思,等我们出了宝殿外,她本在我侧后方紧紧跟着,却忽然挨着我,在衣袖的遮挡下勾了勾我的手,我扣住她的手腕,与她十指相扣。

回京前,燕妃的早产的消息传到了我这里,是个皇子,我轻嗤一声,果然如此,不过她高兴的时候也就这几日了,我与太子即刻到京中,与此同时太史令说她这胎映照了凶星荧惑异动,虽不成大凶,却有害子嗣,恐怕不利从今往后皇帝子嗣延绵。

果然皇帝顿时就心焦起来,询问太史令破解之法,他便承着子嗣这话头,指明太子与我这两个最为夺目的孩子回宫,恰恰可以在某种程度上冲破此星象,否则在这小皇子成年之前,皇宫中都很难有其他孩子出生。

而关键的破解之法,便是将小皇子养在内宫,最好与皇帝少见,直到他成年。

其实皇帝听了太史令的话不仅不会生气,反而还要大加赏赐,因为他本就年老,但是太史令却说他可以再有二十年好活,他自然欣喜,对太史令大加封赏。

唯一心中不爽的自然是燕妃无疑,她好不容易生下来的筹码居然成了皇帝的忌讳,虽然皇帝并无将她废黜,但是却之前的千万宠爱顷刻间便烟消云散,化作乌有。

第6章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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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灵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