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说迷信谁是迷信

半小时后,一行人便到了丹楼村所在的地界。

或许是为了保留招人旅游的噱头,村里的房子都特地模仿了明清时期的风格,村民也穿着颇具民俗风格的服饰,偶然望去一眼,可能真会被这种上下一心且用力过猛的氛围感染到。

因着刘氏祠堂被烧的事情,村里人都不怎么安心。听说祠堂的负责人请人来村里做法,不少村民都走到村口来围观,经过负责人的引路,赵姐把车开到了村里招待所的院子里。

负责人叫刘炳辉,是个戴草帽的中年男人。他扒着周锦那边的车门,隔着窗子往车厢里张望,仰着头满怀期望地说:“师祖派来的人在哪里?”

周锦手里抱着自己的桃木剑,隔着降了一半的玻璃窗对他道:“就是我。”

“就是你?看起来太年轻了吧。”刘炳辉摘下草帽,怯怯看了一眼周锦,摇头道,“我不是信不过你,是那东西太邪门了,就是师祖亲自来咱也放不下这个心。我们村不是给不起钱,再叫几个新的师傅来嘛。”

“师祖不是有钱就能请到的。既然她肯派我来,那就是相信我能解决。”周锦说着就要下车,见他还趴在门边,提醒道,“能不能让一让?你挡到我开车门了。”

“不成不成,叫师祖请个年纪大一点的来。”刘炳辉慌忙摇手,他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压低声音说,“那个东西可不是常人就能除的,在你之前也有几个人来看过,都说做不了这个活。更何况你年纪还这么小,折在这里多可惜。要是你死在我们村,对我们村的风评也有影响的。”

“什么啊,居然敢质疑大师的功力!”程玉本来心情就不好,眼见周锦的能力被质疑,愤怒地打开车门跳下来,对着趴在门边的刘炳辉喊道,“你少看不起人,这地方现在由我说了算,都听我的!”

招待所门外的围观人群被她的一惊一乍惊得安静了片刻,没多久就有人回过神,扬声问:“你谁啊?”

程玉骄傲地一扬下巴:“我是程玉。”

人群里又是一阵议论声。吵嚷了一会儿后,另一个声音又问:“程玉是什么人?”

程玉气得差点吐血。余燕子顺着程玉打开的车门下了车,经过她身边时小声说:“别成天把你家有多少钱挂在嘴边,还嫌暗地里窥伺等着绑架你的人不够多吗?”

想起上回的事情,程玉立即闭嘴了。许双卿等人也跟着下了车,刘炳辉带着怀疑的目光围着一行人走了一圈,对唯一年长的赵姐道:“你们怎么带来这么多人?”

他本想再细问几句,周锦却没功夫再谈这些谁合适谁不合适的问题,开门见山地说:“请带我们去祠堂看看。”

他又要说些什么,忽然觉得肩上一重,仿佛有什么东西压在上面。周锦脸上没什么表情,到底是不是她暗中做了手脚,就算是刘炳辉本人也无从得知。

刘炳辉叹了口气,说:“那你们跟我来。”

周锦颔首。

唐霖是最后一个从车上下来的,周围的村民的目光让她不知所措,她快步跟上众人的队伍,忽然听见人群中传来一小段细微的嘶声。

她往声音来处看去,人群掩映下已经完全无法辨明声音的来源,只是围在院子里的这些人的眼神实在奇怪,她不得不收回了目光,紧紧跟在周锦身后。

不对劲,好像所有的东西都不对劲。

那些人衣上密密麻麻压在黑色棉布上的刺绣五颜六色的,在沉默的氛围里生硬地刺痛着唐霖的眼睛。不知为什么,四周安静得过了头,连前些时候一直不绝于耳的蝉鸣声都消失了。

余燕子也察觉到了这一点,她盯着远处像是落在大地上的巨型棋子般的矮山,山上柏树遍地,伸出的枝桠仿佛要撕裂开什么似的。

过了一条说宽不宽的横在山丘与村子之间的河,众人才算真的站在了祠堂面前。余燕子手上还拿着那本旅游手册,照片里富丽堂皇的祠堂被烧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把死气沉沉的焦黑骨架。

经过一天的修整,供桌上还是摆满了村里老人的灵位,刘炳辉第一个跨过门槛,眼泪又忍不住流下来。这本来就是他家的产业,谁知会惨遭横祸,他扶着木架长吁短叹道:“这些就是那个东西干的好事,村里几代人的传承啊,一下子全毁了。没人性啊。”

“自己都说是鬼了,哪来的人性?”安鹏举觉得好笑,低声跟站得离自己最近的余燕子讲话,余燕子合上手中书册,默不作声捅了她一拳。

“不过这些灵位都没有被烧掉,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谢昭阳跟在刘炳辉后面进了门,望着桌上的灵位感叹。也许是有了遮荫,她觉得身上突然笼上一层凉意。

刘炳辉身上沉重的感觉还没散去,只好强打起精神回答:“这倒不是,零几年的时候也闹过一次火灾,那次倒是没这次这么严重,只是烧掉了祠堂后屋,村里人又怕正厅起火把灵位烧掉,所以做了许多灵位以防万一。”

“说到火灾,不会是许双卿你偷偷跑来这里做实验了吧?”程玉跳出来对着许双卿做了个鬼脸,嬉笑道,“也不知道上次是谁差点把唐霖煮熟了。”

“她是自愿参加实验的,”许双卿提到这个就生气,差点冲上去掐她的脖子,“你再说这个我就要打你了!”

周锦盯着刘炳辉那边看了许久,直到他面有愠色,才向着他伸出手,轻声说:“我看不见。”

刘炳辉只觉得浑身一轻,皱眉:“什么?”

“这里好像什么都没有。”周锦语气沉重地说,声音却轻得仿佛只有贴在她身边才能听清,她顿了顿,抬起头来,对左右围过来的人说,“你们都退出去,我要做法。”

刘炳辉给旁边的几个后生使了个眼色,没过多久就有人抬来一张搁着香钵的桌子。

做法!这种只会在电影里出现的场景!程玉分外激动,颇有几分狗腿地窜上前:“大师,让我来帮你。”

“不用你帮忙。”周锦从包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符纸和一团红线,她摸出一吊铜钱,走到桌前上了柱香,对身后不舍得走的程玉说,“这里可能不太安全,你先出去吧。”

程玉还想再说几句,被余燕子和安鹏举联手架到了门外。正午的阳光像是照不到阴森庄严的祠堂内部,明暗对比间,不停挣扎的程玉仿佛看到周锦身后跟着什么东西。

那东西好像是个人,注意到她的目光,于是回望了程玉一眼——程玉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把那个东西比作人,其实她根本没看到那个眼神,但她就是没来由地觉得,那里面就是站着个人,而且还在看着自己。

“燕,燕子,好像真的有个看不见的人,就在站在大师身边。”程玉整个人黏在余燕子身上,吓得有点口齿不清,“我们要不叫大师停一停,万一她身边的那个东西想害她,我们站在祠堂外面来不及帮忙的。”

余燕子本来不信这些,但程玉吓得差点不会说话,倒不像有假。加上退出祠堂时奔袭而来的热意与身在其中时阴寒的对比,就连余燕子也觉得这个地方好像真的有问题。

她和周锦的关系算不上好,没到为了周锦两肋插刀的地步。但再怎么说周锦也是个与人为善的人,总不能看着她处于危险之中。余燕子对祠堂内喊道:“大师,你……”

周锦正在取铜钱,转头看向她说:“我没事。要是待会儿真的出现了什么东西,你们只要装作没看见就好。”

见她态度坚决,余燕子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周锦将那一吊钱解开,把零散的铜钱穿进红线里,再走到门口将红线挂在门框上突出的钉子上。几次重复,穿着铜钱的红线形成了一道人造的弱不禁风的墙。

只要有“门”一类的事物存在,生命体就能以“通过”的方式穿梭于空间中。活人是生命有限的生命体,鬼魂是生命无限的生命体,不管是有限还是无限,存在意识的都叫生命体。

红线和铜钱连接起来,就是困住生命体的一种道具。有的地区会给小孩的手腕、脚踝上系上穿着铜钱的红线,祈求孩子平安健康地长大,其实就是借用其能够锁住生命体的原理。用穿上铜钱的红线为壁,划出范围内的生命体无法出逃,而在范围之外的生命体也不能进去。

有了这道障壁,祠堂内就成了被周锦刻意划出的角斗场。她不知道这东西的底细,但为了防止它在出现时害人,周锦还是决定暂时把它和自己圈在同一个地方。

祠堂里有三个出口,一个是正门,一个是通往深处的祭奠室,最后一个就是供桌边的扫把间。周锦将三处出口都系上红线后,走到供桌边握住桃木剑,停了几秒后摇响了手里的铃铛。

第一响为请,第二响为催,第三响必会出现。

静默无声。

这样准备万全结果冷场很尴尬,周锦茫然地环顾四周,传说中的鬼魂连个影儿都没有。但是按照过往的经验来说,第三次响铃后无论如何都会出现才对。

一阵微弱的风摇响了她手上的摇铃。

“是什么?”她轻声问。

站在程玉身后的一个村民说:“她怎么对着空气说话?是不是那个女鬼已经走到她旁边了?”

一个扛着渔叉的年轻后生说:“怎么可能,肯定是故意演出来的,你们别太迷信了。”

“到底是谁迷信啊,不是你们村里的人说村里有鬼的吗?”安鹏举不屑地笑一声,沉不住气的程玉更是要直接冲上去打架:“是你们向大师求救,求着大师来驱鬼的,说迷信也是你们最迷信吧!”

“反正我就是不信,”那人作势挥了挥渔叉,对着祠堂里的周锦喊道,“装神弄鬼,装神弄鬼!”

那人最后一个话音甫一滑落,一团肉眼可见的黑气就从周锦身后冒出来。起初是如柳絮般纤细的一丝,而后逐渐增多团聚成形,发出一声尖啸后猛地撞向通往祭奠室那道门。黑气扑在拦门的红线上,像是被吹散的落叶一样四下散开。

周锦见状,连忙斫断红绳,一句话不说便往祭奠室奔去,在她身后,铜钱刷啦啦滚落一地。

刘炳辉脸色渐白,不管怎么说,刚才那个确实不像是能人为制造出的东西。果然是有鬼作祟!

渔叉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安鹏举惊恐地回头道:“你看见了?”

那人是难以言喻的表情:“你也看见了?”

安鹏举不能接受这种事实,后退几步颤着声音说:“不是吧,原来这世界上真的有那种东西啊?”

那人愣了愣,皱眉道:“你不是和她们一伙的吗?”

“不是,我只是单纯觉得你讲话很贱看你不爽……”安鹏举支吾着回答两句,突然捂脸叫道,“那我活了这么多年都在相信些什么啊!”

周锦抓着剑一路跑过十几米黑暗狭窄的通道,在昏暗的光线里,让人莫名生出一种永远也到达不了通道尽头的祭奠室的错觉。

祭奠室里的神龛前燃着一根红烛,暗红色的烛光勉强照亮了一部分室内的陈设。

那个东西,已经不在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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