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讨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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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里温热而柔软。

异常的触感牵引着心跳,从某种同频共振中缓缓剥离。

很快,心跳声便变为一大一小,一快一慢。

卿言看见自己怀里,正窝着一个个小小的可人儿。

稚气未脱,带着一种不谙世事的天真。

“糖糖?”

“嗯。”

身体比意识更快一步。

尘封已久的童音在耳边响起,让卿言有些片刻的怔然。

但很快,她就意识到什么。

这是,又陷进来了。

“糖糖,你怎么不动了?”

怀里的小人儿不适地扭了扭身子。

卿言这才看见自己手里正拿着一把发梳,一堆发卡。

她停顿了一下,继而淡淡地笑:“抱歉,马上。”

打断的动作继续。

卿言慢条斯理地帮小人儿绾起发,动作生疏且温柔。

就这,小人儿还得挑毛病。

“糖糖,我才多久没过来,你的技术就退步成这样了。”

“怎么,是很疼吗?”卿言动作更轻。

“不疼,”

小人儿下意识摇头,但才刚一动,就先痛呼出声。

“啊!”

拽到头发了。

好了,现在疼了。

卿言无奈且熟练地揉了揉那被拽疼的小脑袋瓜。

“不是说过了嘛,扎头发的时候不可以乱动。”

“噢。”

小人儿可怜巴巴的,终于老实了。

但才堪堪安静一会儿,她便又开始坐不住,没话找话。

“糖糖,她们都说你生病了,是真的嘛?”

卿言动作没停:“那你觉得我生病了吗?”

“我摸摸。”

卿言配合地弯腰,给小人儿摸摸自己的额头。

没生病。

可是没生病的话,糖糖怎么会一直住在医院里呢。

小人儿纠结。

卿言笑着抚顺她的眉心:“干嘛皱眉?”

小人儿拿脑袋顶她,撒娇之意明显:“你告诉我嘛。”

卿言这才点头:“嗯,我生病了。”

毕竟很多人都是这样说的。

“那严重吗?”

小人儿惊起,一时之间连被拽疼的头皮都顾及不上。

“你会飞到天上变成星星吗?”

“像妈妈说的外婆那样。”

在被爱的小孩眼里,死亡就是变成最亮的那颗星星。

她不想糖糖变成星星,太远了,抱不到她。

卿言笑着回答她的第一个问题:“不严重。”

小人儿这才安心地窝回她怀里,懒懒地露出小肚子。

“那糖糖生的是什么病?”

“应该是精神病。”

为了方便小人儿更好的理解,她还随手举了个例子。

“见过大人之间吵架吗?”

“他们总爱骂对方是神经病,变态,我和这个差不多。”

小人儿若有所思。

卿言笑着顺了顺她的头发,呼吸轻松温缓。

“怎么,害怕了?”

“没有。”

双手托住腮,小人儿看上去颇为的苦闷和忧愁。

她们这个年纪,总是有很多莫名其妙的烦恼。

“我只是在思考,什么样的医生才能治好糖糖呢?”

“我以后也想成为这样的医生。”

卿言眼睫轻颤几下:“你想救我?”

“嗯!”

小人儿重重地点头,亮着眼睛一本正经地瞎分析。

“如果糖糖是神经病,那神经病的医生是不是可以治好糖糖?”

“如果糖糖是变态,那变态的医生是不是也可以治好糖糖?”

就像她是儿童,儿童医生也可以治好她一样。

天马行空的思想时常让小人儿说出很多啼笑皆非的话。

卿言垂下眼帘,笑容清浅:“或许吧。”

“那我们就这么说好了!”

难得被认可一次自己的想法,小人儿瞬间兴奋。

“长大以后我当糖糖的医生,糖糖当我的病人。”

“我们拉钩!”

面前的小拇指摇摇晃晃,透露出一种莫名的雀跃。

卿言沉默地看着。

她刚抬起手,就感觉到自己的指尖被小小地勾住。

“糖糖,你一定要等我噢。”

“我一定会来救你的。”】

*

醒来时正值深夜。

窗帘毫不留情地将月光拒之门外,任由室内漆黑一片。

卿言还是那副老样子,漫无目的地靠坐在床头发呆。

思绪和眸色一样,深不见底。

等到了阳台,视线就明朗开阔许多,沉闷一扫而空。

连隐藏在空气中的暗流,也被偶尔传来的笛鸣冲散。

凌晨四点,窗外的应急路灯是这座城市唯一的光源。

看上去虽然清冷萧瑟,但好在安静,

适合一个人独处。

卿言捧着一杯白开水,在阳台的木制长摆椅坐下。

脚尖轻轻一点,木椅就微微地晃荡起来。

偶尔还会发出几声清脆的“咯吱”响。

杯中的白水因为惯性漫洒到了杯沿,却恰到好处的,

没溢出半分。

*

等天亮时,杯中的水已经空了。

卿言将玻璃杯冲洗好,归置于原位,洗漱出门。

中间经过一家咖啡厅,买了两片吐司,顺带一杯白水。

吐司是全麦的,被烤得硬朗焦香,上面抹了一层黄油。

白水温度适中,口感一般。

所以水喝完了,吐司喂了路边的流浪狗流浪猫。

可最后猫狗也没吃,只是跑过来嗅嗅,就嫌弃地跑开了。

最后引得卿言哼笑一声:“狗都不吃。”

到医院时,时间还尚早。

中央大厅空无一人,楼层间也只有零稀的影子在晃动。

来得不算巧。

离卿言大概10米不到的距离,电梯门正好缓缓合上。

然而又在下一秒,重新打开。

里面站着一道熟悉的人影。卿言唇角微勾,缓慢迈步。

她的步伐始终不急不徐,一点也没有要赶紧的意思。

在这期间,电梯又已经开合一轮。

鱼子西从一开始的冷淡,到最后拧着眉,沉不住气。

“能快一点吗?”

“抱歉。”

面前的人脸色稍有缓和,卿言又愉悦地弯下眉眼。

“其实我可以等下一趟的。”

“你的意思是我多此一举?”

若不是涵养不允许,鱼子西真想将这人赶出电梯。

如她所愿,等下一轮好了。

“我没有这样说。”

“随便你。”

鱼子西不想再多费口舌。

除却开始的惊艳,到后来身份转变引起的失望,

她都没有多么深刻的想法。

直到现在,

她向来豁达坦率,很少花心思真正去讨厌一个人。

除非那个人,将不可理喻摆到明面上来。

电梯上行。

两人一前一后,一左一右,各自占据对角。

默契地将空间一分为二,划出一条泾渭分明的直线。

时间很长。

鱼子西拿出手机,滑上去,滑下来,漫无目的。

倒是卿言,还颇有闲情逸致,四处打量周围。

恰好鞋带散了。

“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又走进来一个人。

“哟,今天来这么早?”

鱼子西终于能收起手机了。

她动作懒散,语气也懒散:“我每天都这么早好嘛。”

“倒是你,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还是说昨晚值班?”

宋七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为了地球的生态平衡,那当然得是值班。”

摁下楼层键后,宋七和鱼子西肩并肩站好。

“昨天晚上连接几个急症,忙得我是晕头转向。”

“一晚上都没怎么休息。”

她指了指自己的熊猫眼:“你看我的黑眼圈,都没法见人了。”

鱼子西冷漠脸:“说得平常好像没有似的。”

气得宋七直接给了她一肘子:“去你的。”

瞎说什么大实话。

两人平日打打闹闹惯了,不动手动脚就心里痒痒。

宋七又碰了碰鱼子西的手臂:“哎,你听说了没?”

“什么?”

宋七朝她挤眼:“精神科来了位非常漂亮的主任。”

主任哎。

头没秃成地中海,发际线没移到太平洋就不错了吧。

鱼子西往某个角落看了一眼:“嗯,知道。”

“知道?”

“你见过?”

鱼子西回答得不假思索:“嗯,见过,就那样。”

像是又想到什么,她挑起眉,刻意地提起声线。

“那人连衬衫纽扣都要系到最上面一颗,也不嫌硌得慌。”

“无趣。”

怎么回事?

平常也没见到这人这么喜欢在背地里蛐蛐人家啊。

医院人多眼杂。

宋七连忙帮人打圆场:“万一人家走的是禁欲风呢?”

比如黑山老妖。

“你忘了,之前有一段时间你可喜欢这种风格了。”

“说是什么,斯.文.败.类。”

“嗤。”

不知道从哪发出一声轻笑,鱼子西瞬间变了脸色。

晴转雷暴雨。

宋七也被这一声吸引回头。

一回头,刚还困困不已的眼神一下焕然一新。

仙女。

她看到仙女了。

这人刚才蹲在地上系鞋带,又被鱼子西挡在身后,

宋七一时半会儿居然没有发现,

仙女在跟她一起坐电梯!

“抱歉,打扰你们说话了。”

卿言弯弯唇,脸颊上浮现出一个恰到好处的酒窝。

宋七连忙挥手:“啊,没事没事。”

她红着耳朵转过身,拼命地朝鱼子西使眼色。

仙女。

仙女。

仙女。

重要的话说三遍。

但一反常态的,鱼子西始终装作视而不见,一声不吭。

这人今天怎么回事?

又犯病了?

反正宋七没病。

她按耐不住好奇心,装作不经意地回了好几次头。

每次一回头,她总能和那清然带笑的新月眼对上。

啊啊啊,疯狂心动。

“你的楼层到了。”

当宋七试图再次回头时,鱼子西一把捧住她的脸,

强行掰直,扭送出门。

将人连声一并杜绝在外。

“哎!”

“仙女姐姐……你……我……”

电梯里的人又是一声轻笑。

真是没眼看。

鱼子西咬着唇,皮笑肉不笑地回头:“你笑什么?”

空有美貌而已。

卿言知错就改:“抱歉。”

鱼子西:“......”

这谦道得,一点都不真诚。

卿言倚靠在电梯上,闲来无事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她的这副皮囊,好像还真的挺受欢迎的。

现在是。

之前也是。

卿言轻垂下眼睫,唇瓣微弯,无端地露出点笑意。

“你好像很讨厌我?”

听听,这像什么话。

这让人怎么答。

掀桌子.jpg

鱼子西侧过脸,唇角微扯:“没有。”

语气淡得像是四十度的凉白开,明晃晃地写着。

【我在撒谎。】

卿言失笑。

短暂的沉默后,又是一大段的相顾无言。

有的人是懒得说。有的人,同样也是懒得说。

儿科在14楼,精神科在18楼。

电梯门开时,鱼子西终于按耐不住地吐出一口气。

总算是到了。

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出门。

于是便没发现,她动身后,卿言走到她先前的位置,

不经意地摁下闭合开关。

“希望,“

电梯门缓缓合上的瞬间,对着门外那双怔然的双眼,

卿言低头微微一笑。

“你可以一直这么讨厌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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驯服花心小狗后
连载中福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