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坛上绑着一群人,听了三界至尊的一番宣告,听得明白那是仙界鹤族的族长以及亲信。
数量很是庞大,几乎占据了整个谛心神坛,而这时第三重天仙族群列信步走出来了一个人,手中握着一枚玄铁令牌。
此人相貌极好,却面容戚然,神色忧虑。
不知为何,落在孟帷眼里,只得了个虚伪的评价。
“诸位,吾乃鹤族族长胞弟,令我没想到的是,兄长竟然利用妖冥勾结妖族,致使人间四年前被妖族和四方怨灵侵犯,致使人间损失惨重,生灵涂炭。”
说及此处他顿了顿,神色更是悲哀,话语间很是自责。
“兄长还有一位失踪的孩子,凡请诸位不要怪罪少君,今日我代兄长真挚地向各位道歉,也自请神罚替兄长赎罪。”
说罢,便举手引二十道天雷入体,吐出一口血晕厥过去,被鹤族的人带至旁侧。
“做的一场好戏,生怕别人不知道还尚存一个幼子。”
孟帷小声嘀咕,将军喝止了他,不让他继续说话。
他怎么可能忘了那场妖祸。
四年前的妖祸起源于道界方壶山。
八方的怨灵,万千隐匿在各处的妖族破戒而出,有所感召,直奔人界而去。
祝烬刚刚上位两年,根基尚且不那么稳当,偏又染上重疾卧病在床,天都真龙之气稀薄,使得天都百姓死在妖族肆虐之下的不在少数。
三座首郡的百姓也接连遭殃,一时间凡人不敢出门,家家闭户不出,所幸的是这场妖祸七日后便被神界殆尽。
孟帷心中痛恨妖族和恶鬼,因为四年前那场妖祸险些要了母亲的性命。
而洛城百姓人人叫他一声“孟小将军”,他自也是有心护着百姓的。
也是在那以后孟帷才下定决心好好练功,才有能力护佑想要爱护的人。
神坛上被绑的那个为首的人,头发凌乱地散落,脸上身上全是触目惊心的血痕。
他身边的女子更是垂着头,昏昏沉沉,额头上一滴一滴溢出汗水,嘴唇干裂惨白,身后的一群人身上也有同样的伤口,但是勉强还算清醒。
何乾钦族长在道界方壶山方休掌门昭告宣判内容时不曾正眼瞧过他,眼里只有旁边的夫人,满眼的心疼和愧疚。
除了孟帷和将军还有少许人,其余三界众人身上凝结出金色人意,用以通往九重天神界,作为同意宣判结果的凭借。
孟帷瞧见四处冉冉升起的金羽人意,一支一支通往上天。
最终在三界降下一道金光,仅有一个“允”字,就夺走了神坛上所有人的性命。
雷霆漩涡运转阵阵作响,撼动三界,族长夫人余昔终于睁开眼睛,与何乾钦相视一笑。
笑意虚浮破碎,灿若繁星,转瞬消散落于风中,化作星星点点。
何乾钦微笑着,泪水盈出了眼眶。
余昔费尽力气颤巍巍地抬起手指,他的眼前渐渐出现一页光符。
余昔手指艰难一挥,光符散落,形成一句话。
“今生无悔得见吾君”
其后的程涧和杜期也望着彼此,罪人们抬手捏住一张符纸,用力挥向上空。
众多符纸显现符光,微光丝缕成柱,最终弥散在谛心神坛,幻化成了几个字。
“有幸追随虽死不悔”
九天玄雷一道接着一道降下,击在神坛上雷光耀眼非常。
孟帷觉得莫名心痛,却被父亲拦着,他低低地呢喃着,“不,不……”
第三重天众人纷纷拦着鹤族众人,神坛里的众仙嘶鸣,却都没有挣扎。
七七四十九道天雷之后,众仙一个一个消散,直到九九八十一道天雷全部降下时,神坛上的鹤族人只剩下残弱的仙识,连三魂七魄都不曾留存。
一场经久不息的噩梦,不染一丝血腥气息,驻入了每个人的心中,不知谁人会恍惚地觉得,这场祸事与己身有关。
孟帷的心里很不是滋味,鹤族族长何乾钦与夫人余昔的情意足以撼动人心,他此生都不会忘记那番景象。
可他失魂落魄地回去后并未立即歇息,因为他心里还记挂着生病的何再山。
何再山安然地躺在床上,孟帷心里似是安稳了不少。
孟帷坐在他的床榻前,轻轻地叫他的名字,可是何再山没有应答,像是睡熟了。
“再山哥哥,今日造成四年前妖祸的罪魁祸首终于伏诛了,但是我却很难过。”
“我看到神罚降下时,族长和夫人的感情是那样深厚纯粹,这怎么样都不像是满手沾染鲜血的人。”
“我第一次质疑我所信奉的天道它是否公允,再山哥哥,你醒过来之后,记得告诉我,这天地之大什么是公道,什么是真假。”
何再山生了一场大病,足足躺了三天才醒过来,这三天孟帷一直住在屋里给他喂食汤药,衣不解带地照顾他,就连祝绾几次前来都没有见到孟帷一面。
何再山缓缓睁开眼睛时,看见孟帷枕在床榻前,坐在地上,手还紧握着自己的手,似是攥住了最珍爱的东西。
稍稍一动,孟帷便惊醒了过来,看见何再山望着自己,孟帷愣神一瞬。
随即竟然抬手扇了他自己一耳光,再次定睛一看,眼泪瞬间滴落出来,赶忙一边掖被子一边叫嚷着仆从前去叫大夫,嘴里不住地念叨着,“你醒了,你终于醒了……”
直到大夫和将军匆匆赶来,他连忙站起身给大夫腾出位置,扑到将军身上。
“他醒了,他醒了,爹,吓死我了……”
见到儿子哭得这样伤心,孟雾将军心疼不已。
他看着床上虚弱的何再山,眼睛也湿润了起来,安抚好儿子后,两父子齐齐地站在床前,询问大夫病情。
“公子前几日气息薄弱,连老朽都是回天乏术,现下真是奇了,除了还有一点虚弱之外,其他的就没有什么大碍了,安心修养便可。”
将军送大夫出去后,屋内便只剩下何再山,孟帷二人。
何再山看着他红着眼委屈的模样,心底软成了一片春水。
许是被人记挂的滋味有些太好,何再山悠悠地勾起了唇角。
“我竟不知道,孟小将军原来竟是个小哭包。”
孟帷一反常态地没有反驳他这番话,安静地坐过来,认真地观察他,纠结了半晌。
“可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眼见着就又要落玉珠了,何再山略显费劲地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帷帷,大夫都说我没事了,你若不信,我下来走两步给你瞧瞧?”
孟帷摁住了何再山,认真地盯着他的眼睛,不错一眼地望着他,似是真的有些害怕。
“洛城郡的大夫都说你没救了,你的气息一日比一日微弱,我害怕的紧,你不知道,我守了你三日。”
何再山哽住,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紧紧地握住了孟帷的手。
孟帷这几日说的话他都听见了,也知道他体贴入微地照顾了自己整整三个日夜。
“帷帷,天道不公,人心易变,但唯有一些感情,比天地亘古,比山海经久,比日月永恒。”
何再山这是在回答自己的问题。
孟帷陷入了沉思,似懂非懂,但他心中仍然存在着一个疑惑,今日他所幸也问个清楚。
“你喜冷淡的颜色,一年之中我从未见过你着白衣,其中是有何缘故吗?”
何再山愣了片刻,轻咳几声道:“白色不吉,我见不得罢了。”
许是想起了他自己家中的变故,孟帷心里回味过来后,早已悔恨了一百遍。
懊恼自己为何哪壶不开提哪壶,何再山身体本就虚弱如今还雪上加霜。
何再山看他低着头,像是一个做错事的几岁孩童。
“帷帷,听闻你十岁之前不喜欢与同伴亲近,也一惯不同旁的男子接触,怎地就喜欢黏着我?”
眼前低着头的小将军语气听起来有些蛮不讲理,配上倏尔染上棠红色的耳尖,就显得格外的没有气势。
“那还不是因为你长得好看吗?”
但听者本有心,从那以后,孟帷从未穿过白色衣衫。
孟帷很喜欢与何再山一起去看星星。
孟帷也经常为余岁排队去买他爱吃的果子。
两人在屋顶看了星星后也时常因为聊得不尽兴而躺在一张床上继续谈天说地。
有那么几次,孟帷忘却了脸面,非是要让何再山唱歌哄他入睡。
后者只是无奈地笑笑,嘴里便哼起了一首歌谣,听起来古老庄重,带有一丝神圣的气息。
“何再山?”
“我在。”
“再山哥哥?”
“嗯?”
“哥哥?”
“怎么了?”
“我睡着了。”
何再山望着孟帷屋内的一盏长明的青灯。
这孩子是有些怕黑的,所以每到夜晚,将军夫人总是燃一盏青灯,亮彻到天明。
就这样又不知不觉过了已两年,再过几日便又是乞巧节。
将军和夫人早已将何再山当作自己亲生骨肉,将军在家时就教二人练功,夫人为他们准备饭菜,有时三人练到忘我,夫人还得亲自去教训将军,说他不顾惜孩子,提着耳朵训,这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样子就连祝绾郡主都深感羡慕。
两人一起切磋时,孟帷手握匕首,何再山手持长剑,却每每分不出胜负。
“夭夭桃李花,灼灼有辉光,大致说的就是这副场景吧。”将军喃喃道。
身后传来夫人的声音,“我与将军怕是都吃醉酒了。”
相视一笑,阖家欢乐勾勒人间的画卷。
将军听了何再山的话后面色凝重,在房内来回踱步,夫人显然脸上也布满了担忧,握住何再山的手,让他再好好思虑一番。
“将军,夫人,再山有此考量已是许久,鹤族众人四方搜寻我长达两年之久,眼下我若再不现身,恐怕就得连累将军府了。”
孟雾将军拿着剑拍在桌上,眼神坚定,“我早已将你当作自己的孩子,若是让一个少年去免了这劫难,那我这辈子不是白活了一场?山儿,无论如何,我定是豁出这条性命也要护住你的。”
一旁的夫人连连点头,附和将军说的话,“山儿,你年龄尚小,就算是再重的责任也落不到一个少年身上。”
他感激地看着这对再生父母,重重地跪在地上,手微伸交叉叠在地上,头磕在手上久久未起。
“再山不孝,未能报答将军和夫人的爱护之情,但此次,再山不得不回去。”
“如今的鹤族今非昔比,外有众仙族虎视眈眈,内有奸人谋逆篡位,再山虽人微言轻,也容不得他们这样作践我父亲誓死守护的第三重天,”
他叩首之时两眼浸出眼泪,“还请将军,夫人应允再山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