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殿内一时寂静。

并非沈元声不想帮她,而是在没有确切证据的情况下皇帝和云相不会让她告发成功。

听罢云泠的话,云廷直起腰杆,底气足了七八分。

兜了个大圈子,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目的,他瞎着眼睛昂起头,淡然开口:“沈侍郎,家妹狂疾又犯了,尽说胡话。想必放火烧府也是因为她突犯狂疾,沈侍郎觉着家妹该如何处置?”

沈元声道:“半年前这桩案件是陛下亲审,云姑娘可还有不解之处?”

云泠勾唇一笑,话锋一转,“大哥会试文章《大同论》乃是我二哥所作。”

她定定看着沈元声,个中缘由两人皆会意。

沈元声想,这云泠倒比半年前聪明不少。

知道重提旧案没用,便先在云府搞出人命引刑部介入,再说她大哥文章实则是抄袭她二哥文章,只有这样,刑部才会彻查此案。

也只有刑部和上头上心,她才有时间慢慢引出真相。

若是一位女子,朝廷定然不会袒护,可若是官宦男子蒙冤,那么朝廷势必要立威以示法纪言明。

云廷听到这话顾不得什么君子风度,唾沫喷到云泠脸上,“放你娘的屁,《大同论》是我自己写的!”

“哦,是吗?《大同论》和《知北赋》两篇文章风格迥异,笔法、思想皆不相同,大哥如此自信么?”

许是做贼心虚,提到《知北赋》云廷气势暗下,问道:“你什么意思?”

“科举求稳,众人皆选自己拿手的风格并苦心钻研,怎么大哥就在短短一个月时间走向两个极端呢?”

云廷冷笑:“你说的这些不足以成为证据。”

云泠:“半年前我说你盗取我的《知北赋》被世人当作疯子,其间二哥来找过我,我与他彻夜长聊后他信了我,并拿到了你会试的文章,这才发现你会试的文章竟也是盗的。”

“昨日二哥找你理论,你二人在灵堂争执起来,二哥怒火中烧用烛火和木屑烧瞎了你的眼睛,而你巨痛之下拂倒烛台,火焰点燃帷幔致府中失火,你便一不做二不休将二哥锁在灵堂内烧死。”

经云泠这么一说,似乎所有事情都成立了。

云廷顶不住事儿,关键时刻还是经历过风波的云相反应快。

云相道:“昨日你也在灵堂,为何安然无恙?”

云泠适时地掉下两三滴眼泪,娇若梨花,楚楚可怜。

“我昨日头脑发热想了却此生,但幸而没死,可我大哥,她、他……”

“他竟在我醒来后想要杀了我!还好二哥及时赶到,我生性怯懦,这才趁他二人争执之际悄悄跑出。”

沈元声饶有兴味地听她编。

生性怯懦吗?

生性怯懦就做不出来敲登闻鼓的事儿了。

不过她也真够狠心,用自己的命做局,若是撞墙时力度再重一点真的死了岂非得不偿失?

而这一切和那个突然冒出来的饭馆老板娘楚默又有什么关系?

“你、你……不孝子!究竟为何要诬陷你大哥!”

啪!

云相当着众人的面扇了云泠一巴掌。

“你非要闹得家破人亡才满意吗?!”

沈元声缓缓道:“云相受惊了,事情本部院大致知道了,既然和云相无关那就快请上座。”

小吏将云相安排在楚默的对面,座次格局尊卑显然。

他顺道看向楚默,“楚姑娘怎么看?”

楚默视线从沈元声挪到云相身上,“云大人说云小姐非要闹得家破人亡,但民女倒很好奇为何好好的大小姐不做,云小姐非要和云公子过不去?”

最终沈元声定案,决意彻查此事,顺道查查以往科举情况,整整朝中风纪。

不过案子既归到刑部,首要的还是命案。

云泠和云廷两人相互指责对方为烧死云隐的凶手,没个答案怎么行?

于是沈元声命刑部小吏和云泠她们一道回云府,将灵堂封起以便查案。

途中,云廷低声对云泠道:“你便是掐准了死无对证才敢如此放肆。”

云泠道:“就像你掐准了世间风气才敢肆无忌惮地盗文。”

她冷脸打量云廷,“都说大哥生了对桃花眼,看谁都深情,瞎了也真是可惜。不过,我想要的可不止大哥的眼睛。”

“我的名声,我的命,我要大哥你一一还给我。”

天气转凉,云泠说话之时在空中呼出白气,仿若冰霜,冰碴子一点点钻到云廷的心里,使他浑身一颤。

不一样,这感觉和他小妹之前给他的感觉不一样。

他小妹之前虽说刚硬,却不像现在这般有头脑又狠心,竟舍得把无辜的云隐也杀死。

沈元声和楚默望着一行人远去,又同时看向彼此。

“楚姑娘和云姑娘认识么?”

“沈侍郎何处此言?”

“不认识为何对云府的事这样上心,适才又帮她说话。”

白日里看沈元声和夜里判若两人。

夜里的他温润多情,而此时他穿着绯红的官服,毫不遮盖地露出他狐狸似的狡黠目光。

可偏偏粗看去他正气又沉稳。

楚默道:“沈侍郎不也看破不说破么?明明知道真相很难找,可还是重新立了案,或者——”

楚默拖长了音盯着沈元声,“沈侍郎是在为半年前的事愧疚?”

沈元声不慌不忙地回她的话,“半年前我还是大理寺少卿,这事儿,不归我管。”

“那我该夸赞沈大人有一片日月赤诚之心。”

沈元声嗤气,“当不起,重查此案或许我也有我的目的呢?”

他目光微微收敛,对着楚默之时溢出一点笑,“不过我倒想提醒楚姑娘,这件事,难办。”

“天下不公之事太多,楚姑娘倘若是个明眼人就知道这件事该帮谁,翻案不现实,得罪了云相对你更没好处,为一件没希望的事翻来覆去折腾也不知值不值当。”

楚默从容拿出玉印塞在沈元声腰带里,回道:“蜉蝣不能撼山的道理谁都懂,可若连公正都不去追求,那是思想的堕落。”

她久违地露出一抹笑,“还有,沈侍郎劝人前先把自己劝明白吧。”

他嘴上那样说着,审案查案还不是不由自主地倒向了云泠?

否则今日又为何对他昨日的发现闭口不提呢?

沈元声:“都说了帮她自有我的考量,朝中局势复杂,岂是你能明白的?”

楚默翻了个白眼,怼回去,“嗯,朝中局势我不明白,沈侍郎的傲慢我倒看得很明白。”

一股子封建文人的迂腐气。

她转头要走,却被沈元声一把拉住。

沈元声重新将玉印塞到她手里,随后若无其事地撒开手,负手上前。

人都走了几步才施施然留给楚默一句话,“一起去。”

楚默无语,且有些不爽——

这人是当官把架子端久了,所以习惯对谁都发号施令么?

云府灵堂,小厮齐齐站了一排。

“昨儿中秋,老爷给我们告了假,灵堂发生了什么我丝毫不知。”

“我也什么都没听到。”

“我听到了嘭的一声。”

……

云廷听小厮如此说接道:“沈侍郎,如此可证明我的清白了吧!昨夜我根本就没和二弟起过争执,否则一屋子小厮怎么什么都没听见?一定是有人故意在我到来之前就将二弟烧死了!”

“而那嘭的一声是她用木屑和烛火弄出的声响!”

沈元声自动忽略云廷的后半句话,道:“怪了,难道云二公子一碰到火就死了么?否则整个过程怎么会没有呼叫呢?”

楚默冷笑了一声。

她昨夜到云泠灵堂时还发现了堂内的香不同寻常,带回一点一验发现果真是**香。

里头还混了些麻痹人神经的草药。

云泠昨夜布局行事太过匆忙,从醒来到云府失火不过一个时辰不到的时间,所以定然有很多东西来不及处理。

云泠迷晕了云隐自己却没事,那身上肯定有香囊可做解药,只需找出那香和解药所在地就可确认凶手。

但楚默刚才在云泠灵堂晃看时,香火已经被替换成了平常香火。

偷偷进过云府的也就沈元声,不是他带走的还能是谁?

而此人现在一副坦然又光风霁月的气质,疑惑不解的神情,似乎什么都不知道似的,楚默看着就想笑。

她不理解沈元声,堂堂刑部侍郎居然包庇杀人凶手?

是如他所说另有筹谋还是只是想给云泠一个机会翻案?

沈元声问完后一个婢女怯怯开口,“不过,我家公子说要去灵堂看小姐。”

楚默心头了然。

云廷:“沈侍郎,你瞧,真和我无关。”

沈元声面不改色,“什么时辰?”

“大约在亥时。”

沈元声又问:“云大公子的小厮是哪个?”

有个肥头大耳的小厮默默举手,“我……”

“云大公子又是何时去的灵堂?”

“亥时已过去有些时刻了。”

云泠顺着小厮的话解释:“二哥来找我时我已经醒了,醒后肚子疼故而离开了一段时间,等到再回来就看到大哥与二哥在争吵。”

云廷:“你说你出去了,可有小厮看见你?”

站在第五个戴着梅花木簪的姑娘接道:“我的确看到有个像小姐的身影,但又想到小姐身亡,所以先去禀告了老爷。”

云泠眼底溢出一抹笑。

她接道:“至于争吵,中秋处处放烟火本就喧嚣,灵堂离小厮们住的西院远,听不到声音也正常。”

“还是大哥你用了别的法子让二哥发不出声音?”

云廷:“如你所说,我眼睛被弄瞎,又如何让二弟发不出声音?”

楚默看白痴似的看了他一眼。

在云泠的不断引导下,云廷已经陷入自证的陷阱了。

只要自证,就不怕别人找不到东西陷害你。

她适时帮腔,“譬如,把白布、衣料什么塞入别人口中,再譬如,锁门前在屋里点**香。”

沈元声:“如此说来,那本部院岂不是要搜府了?”

楚默积极配合沈元声的表演。

“只怕这样云大人和云公子都……”

云廷:“沈侍郎请便。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我没做过的事情就是没做!”

云泠抄着手:“哥哥早该有这般骨气。”

一刻钟后小吏带着一半用过的香上来,“沈大人,此乃云大公子居所搜得。”

仵作查验:“此香有**之效。”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云廷身上。

他瞳孔因震颤清晰地放大,喃喃道:“不可能,这不可能!我没用过这东西,没用过这东西!”

云泠亦是惊奇——

她没将此香放在云隐居所啊!

她目光一转看向楚默,难不成是楚默帮她做的?

楚默心里门儿清,这分明是这位沈侍郎在安罪证诬陷人呢。

不过他是怎么做到悄无声息将罪证放于云隐处而不被发现的?

楚默盯着沈元声,他微微一笑,随后对云隐开口,“云公子,是想和我去刑部还是被羁押在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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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常的宰相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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