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台宫与长乐宫不过一宫之隔，两边的作息却完全不同。
秦始皇天未亮就起床，收拾妥当前往前宫开始批阅公文。
娄繁天亮后还在呼呼大睡，嫌天光晃眼用被子把头蒙上。
天色大亮，李斯入宫，君臣二人很是探讨了一番上界的书写习惯和暗中隐藏的答案。
此刻，娄繁还在睡，侍人们根据她的脸色变化，用帷裳和布帘将几个窗户团团遮住，娄繁面色果然舒展。
上午十点，君臣都开完小会，秦始皇都重新开始自己的工作了。
另一边娄繁还在睡，一直睡到日上三竿，差点没把午饭错过去。
侍人们在娄繁沉睡的时候还抽空去章台宫接受了一遍再教育。本来是让他们在照顾娄繁的同时将她每天做了些什么汇报给陛下。现在在监视上又多了一条，那就是要充分尊重娄繁的主体性。
——意思就是不管她想做什么都让她做。
意识到陛下对这位公主的重视，负责照顾她的侍人越发小心，恨不得提着脑袋伺候。
现在娄繁一睡不起，大家心里也在纠结，究竟要不要把人叫起来。
叫起来娄繁发脾气怎么办？
不叫起来，娄繁发现误了午饭发脾气怎么办？
从昨日的表现来看，这位公主对口腹之欲相当重视。
他们长乐宫的庖厨暂时要跟章台宫一块，可章台宫的庖正是给陛下单独负责饭食的，现在突然还好给一个公主做饭，肯定不乐意，如果公主再不按饭点吃饭的话……
桃有些不愿意想下去了。庖厨上的人都难打交道极了，一个个仗着有几分本事看不起普通宫人，她是不愿意去跟那些人打交道的。
好在，没有让侍人们为难多久，娄繁还是在午饭前醒来了。
几乎是她气息改变的第一时间，寝殿里的所有人就都注意到了。
桃无声地靠近，等待公主醒来后第一时间为对方服务。
过了一阵，榻上的娄繁有些茫然地睁开眼，眼前是陌生的天花板——或者用天花板来称呼不太合适。这里的屋顶更像挑顶，粗木横梁，硕大的顶梁柱，将宫殿挑得极高，高到娄繁待在这下面有种自己十分渺小的感觉。
也可能是她睡得太矮了的缘故。
娄繁睡眼惺忪地坐起身，八层床铺和两层被褥窸窸窣窣从她身上滑落下去。
桃轻手轻脚地靠近，打算给娄繁穿上衣服。
公主这边需要任何东西都是陛下派人紧急送来，衣服甚至是命人即刻赶制出来的，桃从一堆衣物里挑出一件颜色相当难得的烟紫色深衣，打算让公主换上。
本想替娄繁更衣，谁知一靠近就被对方推开了手。
“公主？”
娄繁打了个哈欠，半梦半醒：“什么公主？查理呢，帮我把窗帘拉开空调打开浴室放好水……”
说着说着，目光掠过面前桃困惑的表情，娄繁脑子霎时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现在根本没在家，而是身处全息游戏里。
还是一个非常写实非常符合古代落后环境的……全息游戏。
这里没有查理，也没有窗帘空调和浴室。
娄繁怏怏地任由桃和李两个人才帮自己穿上那件复杂的裙子，然后在寝殿的偏殿中洗脸洗漱，全程不用自己动什么手，连掬水都有人伺候代劳。
——也是这衣服实在有些难以行动的原因。
直裾深衣足够端庄高贵，烟紫色，据说要染出这种颜色可十分不易。衣袖宽大层层叠叠，穿这衣服自己洗脸，失手泼出来的水只怕比五六岁刚学会自己洗脸时还要多。
娄繁不太适应地让别人给自己贴身份服侍，结束后，寝殿早已有人把午饭呈了上来。
娄繁又吃了一顿不太满意的早/午饭。
比炒肉要大块的煎肉，不知道是什么物种的肉，但一定十分珍贵，不然根本上不了他们的台桌。可还是老问题，压不住肉里的腥味。
一碗稍显寡淡的蔬菜蛋花汤，蔬菜是菜干晒成的，充满预制菜的味道，勉勉强强。
其余还有几道菜，娄繁都是简单尝了尝就放下筷子。
“对了，牛奶有没有啊？”
娄繁就说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从小到大一直习惯在餐后来一杯牛奶，来到这已经两天没喝了。
桃谨慎地回答：“不知公主要的可是水牛产下的牛奶？可如今并非牛的产仔时期，牛奶恐怕……”
娄繁用女娲百度了一下，后来他们习惯吃的那种牛奶是从欧洲那边引进的黑白花奶牛。这种牛不仅乳量大，一年大半时间都在产奶，可以说完全以一己之力撑起大家对牛奶的需要。
没有牛奶。
娄繁只想叹气。
哎哎哎。
想到自己接下来一段时间可能只能吃这些，娄繁简直悲从中来，忽然生出一个主意：“叫厨房的人等着，下午我去教他们做点新菜，让他们做好准备！”
山不救我，我去就山。
在自己还要在大秦待着的这段时间里，她要把自己所有的知识和经验都交给厨房！让他们给她做好吃的！
桃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见娄繁居然是认真的，没有丝毫开玩笑的意思，她犹豫几息，也只好低头答应：“是，婢子会同庖厨说的。”
庖正再难说话又怎么样，能比得过这身份高贵又能折腾的公主本人吗？
桃成功说服自己平静下来。
-
下午四点左右，距离晚饭还有一阵功夫，娄繁带着一堆人来到了庖厨。
庖厨虽然供应着陛下的一日三餐，谁都不敢忽视，但他们的工作环境却说不上好。一堆人挤在半矮的需要下几段台阶的副殿，常年的烟熏火燎让这个地方味道实在不怎么样。
前呼后拥领着一大堆仆从侍女卫士，众星捧月的女公子看起来跟这种环境实在不搭。
这样一个看起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物，居然放出大话要来教他们做饭。
庖正——也就是这群厨师的头头——心里的嘲讽诧异自不必提。
从周天子起，庖人就是王宫中辨食材掌膳食的官员，诸侯国也有样学样，纷纷在自己王宫里设置同样掌膳食庖人的庖厨。
早年间，秦国在诸侯国里算不上物产丰富、礼仪之国，因此在膳食上的规矩没那么多，食材的挑选也相对有限，很考验庖厨的能力。
能在秦国当上庖正自然要有点不一般的本事。
现任的这位庖正鲍是土生土长的老秦人，但祖辈曾去齐国学习厨艺，便给子孙起了“鲍”这个鱼类名字。
鲍刀工出色，不仅烹调蒸煮烤煎样样来得了，最重要的是他能把陛下喜欢的鱼做好，坚决不会让任何一根细微的鱼刺卡到始皇陛下尊贵的喉咙。
整个庖厨就他一个人有这种本事，他不进步谁进步？
——鲍就这么在庖正的位置上做到如今。
早先秦王，也就是现在的始皇陛下并不重口腹之欲，坐拥天下以后虽然得到了很多堪称珍贵的食材，但也没有表现出特别爱吃什么。
这让鲍心中隐隐有些忧虑。
自己的位置眼看摇摇欲坠岌岌可危，鲍心中确实有些要改变的想法，只是没想到某一天，居然会有一个女公子大言不惭说要来教他下厨。
君臣有别，庖正心中再不满也只能老老实实行礼，请娄繁公主入内。
出乎娄繁的意料，她在厨房里看到了许多青铜器。
未曾随葬，也未曾遭遇挖掘氧化之前的青铜器实际上是金色的，金光闪闪，看起来充满王室诸侯的贵族风范。
鲍显然也很得意自己拥有的这一房间厨具，还都是青铜制品，就算庖正只能用一用也不妨碍他为之骄傲。
娄繁不知道他在骄傲什么。
她在卷轴里找到一份论文，主要内容是青铜器在导热以后重金属会额外超标，简而言之——有毒。
这年代的贵族或活着可真不容易，自己还给自己上难度。
既然是教学，娄繁就暂时选定了一样教具。
那是一个青铜器煎锅。
据鲍介绍，这种煎锅导热极快，锅壁又薄，快火煎出来的肉有种独特的口感，味道不错。
娄繁听得连连点头，这种煎肉几乎和炒肉没什么区别了。步骤是一致的，除了用具不同几乎没有区别，她心想，也不能太瞧不起古代人，虽然没有铁锅，但人家这不还是快研究出炒肉了吗？
“这样，你试试按我说的办法去做。”
娄繁开始口头指导。
“先下油……把肉切成丝。”
“调料呢，除了生姜葱蒜还有什么别的吗，一次下进去。”
“肉可以下了！”
一声令下，早已有所准备的庖正下意识挥动起锅铲，仿佛天然就知道应该怎么炒菜一样。
熟悉的导热速度让他很快凭借经验预估出肉熟没熟，肉熟后捞出放置餐盘，一股从未闻到过的香气弥漫在整个庖厨，正是面前这碟肉丝带来的。
鲍一时有些恍惚了，居然真的成了。
居然真的有公主会厨艺！不是在瞎吹！
鲍激动地夹了一筷子肉丝品尝味道，几乎立刻就被这奇妙的口感征服。
肉丝是饱满有弹性的，一口下去可以充分感受到，肉的外面已经熟了，里面却还是嫩嫩的口感，咬起来丝毫不费力，调味料的香气也很容易浸入每一块肉丝里。
娄繁没去尝这碟由青铜厨具做出来的重金属超标的肉丝，事实上她觉得在没有更换厨具之前，她可能吃不下厨房做的任何东西了。
她指指那口煎锅：“之后让人做个跟这个差不多的铁锅出来，味道会比现在还好，青铜厨具还是少用，会影响到饭菜口感。”
从这个角度去说，庖正很容易就被说服了，深以为然地点头，虽然不知道铁锅炒出来的菜具体什么味道，但公主说那样味道好，那就一定如此。
绝对的。
第7章 山不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