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瞬间，重叶脑中神经绷紧。
她死死盯着阴影中的“它”，强硬地压下所有的情绪波动，将二维的阴影重归于一潭死水。
直觉告诉她，眼前的“它”更接近于无生命状态。
人并不知道，自己的影子会出卖己身的一切状态。
在重叶进入影子的世界后，数以万计的影子仿佛趴在她背后与她耳语。
就像现在，她透过它黑泥的躯壳，好像看见来自身后连接它四肢的悬天黑丝。那才是支撑阴影力量的来源。
果然，阴影在望了霍晨一眼后，黑瞳闭合又睁开，转了回去，望向陈虎。
那一眼的速度极快，以至于只有被注视的霍晨和他背后的重叶注意到这一眼。
重叶读懂了那一眼闪过的疑惑，那是嗅到同源气息的本能反应。但是无生命的“它”只有红豆大小的脑子，无法形成思想。
所以也更不可能被它背后的生物察觉。
“这……这是什么……？”霍雨灵全身颤抖，手指着阴影，她简直不敢相信她所看到的一切，眼前的生物突破了她所有的认知。
霍雨灵充满恐惧的问句打破了寂静，陈虎似乎很满意眼前这一幕，脸上出现了极其夸张的兴奋神采，声线颤抖着，却不同于霍雨灵的恐惧，而是一种被压抑的激动颤栗。
“这是神的造物！”陈虎的面皮都因为兴奋而绷紧，红透了，随之他低声道：
“在秘典中，神称它们为，阴影侍者。”
话音刚落，霍雨灵猛地站起来，她身边的护卫团团将她围住。
霍雨灵瞳孔微缩，在这一刻深深认知到了来自境外流民的宗教狂热。她无法压制住自己的恐惧和愤怒：“你事前可没提到，这是我们计划的一部分！”
陈先生微微一笑。他挥手，招来白狐女郎双手呈上的热茶，慢悠悠地拿过茶盏，吹了一口气才回道：“您也说过，您是做生意的，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万物皆有报酬。”
“想想吧，47号星，溢满整个星球柯星石。”陈先生笑容逐渐变大，嘴角向上扬，“一个小型的家族都能靠这满星球的资源，只花两年就成长到庞然大物，更何况是联邦财阀之一的霍家。”
“……”霍雨灵沉默不语，她现在万分后悔接下这项任务卷入风波，更后悔冒着危险踏出安全区来到这里。
“霍二小姐，”陈先生手拿着茶站起来，看着霍雨灵似有动摇之意，也依旧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下一秒嘴里却吐出让霍雨灵冰冷至极的话语，“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我们的合作是霍先生默许的吧。更准确的应该是——”
陈先生眼睛直视着僵硬住的霍雨灵的眼睛，“霍先生，已经批准了这笔生意，而二小姐你做与不做，都无法改变结果。”
霍雨灵脑中闪过些许回忆。自从她进入政界后，一直不温不火，虽然小有实绩但却都是母族分给她的小蝇小利，而父亲或者说整个霍家分在她身上的关注并不多。
直到半年前族会上，父亲少有地叫她单独到书房。她小心翼翼地汇报近来的情况后，父亲只说了一句话，抢下47号矿星。
家族委会替她组建了新的人手，搭建了新的人脉，联系了新的平台，而她只需要到讲台上挥臂鼓动几句，之后所有的一切都有人替她完成。
这是她出生以来从未有过的体验，她拼命地想要在家族中抢到独属于自己的一份权利。
事情在家族的调控下，一切进行得出乎意料地顺利。
权威新闻节目的宣传，雄厚的人脉，出色精准的法案，席位的上升，压倒性地从对手手中夺到的提案归属，被冠以她名的提案名称，一路绿灯的矿星视察。
更甚至于，霍五都为她所用，不得不给她打下手，替她解决一切金钱问题。
霍二小姐，她不再是隐藏在家族合照的边缘位置显露的半张脸。她的照片刊登在时代日报的大版面上，成为这半年最受瞩目的霍家人之一。
但在霍雨灵拿下提案不久后，星网的舆论爆发了。
她起先不甚在意。直到她的信息接二连三被泄露，大到时间行程安排，出行线路，各路资产，小到和情妇私会，出现在各大犬马**的**照，再到她的照片登上了黑市悬赏名单，她才慌了神。
一夜之间她又回到了胆怯退缩的霍雨灵。
就是在这个时候，陈先生联系了她。霍雨灵无法去摆平境外的势力，无法解决星网舆论，更没办法扣下兰蒂斯家族的那半边密码。
无助的她将目光投向了父亲组建的队伍，海先生向她点了点头。
霍雨灵回想结束。比起眼前所看到的一切，她更感到震惊的反而是父亲。父亲他知道这一切，却依旧选择了和流民组织合作。
而父亲选择了她来面对，父亲知道霍家所合作的是什么样的怪物吗？
霍雨灵再次将颤动的目光投向身边的人，海先生。
在昏暗的室内，他已经长得很是年老，连面颊都凹陷下一大块，长满了白色倒刺般的胡茬，但是目光冰冷如炬，瞳孔倒影着霍雨灵苍白的脸，直视着她，口型告诉她：
他知道一切，答应这笔交易。
霍雨灵不可能反抗父亲的任何指令。她强压下所有负面情绪，推开身前的安全员，“好……我答应做这笔买卖。”
“这就对了霍二小姐。”陈先生显得很高兴，语气宽松了不少，“您难道就不想要在霍家站稳脚跟得到自己的位置吗？而现在，霍先生既然给了您机会，我们也很乐意成为您向上的助力。”
陈先生显然很懂打一棍给颗甜枣的道理，及时止住了压逼霍雨灵精神状态的压力。果然，霍雨灵脸色和缓不少。
霍雨灵深吸了一口气，再度将目光投向那个“怪物”，强忍下内心的恐惧，问道：“你要找的东西和……有关?”
陈先生愉悦道，“请您称呼其为侍者大人。”
“好……侍者大人……”霍雨灵望着阴影侍者。她中学辅修过联邦神学，对于境外崇拜的宗教略有所闻，但是在今天以前，她以为那一切都是胡扯。
在那本无聊至极的神学教辅书上，用尽了世间一切邪恶的字眼来提醒他们，危险！危险！危险！
这根本不是神的造物，而是邪！灵！
阴影侍者似乎嗅到到面前人的恐惧气味。它缓慢地支起身子，携带着危险的气息，将长手托起的圣杯，凑到了霍雨灵面前。
在她的视野里，圣杯中的液体黑暗泞浊而又富有生机，仿佛有生命一般，沿着四周杯壁向上攀，从镜面墙外传来比赛开幕的倒数声响，液体也富有节奏地跳跃着，似乎自如地汲取空间内黑暗的力量。
“这就是我们要找的圣物。”陈先生伸手取走圣杯。他面色狂热，在这一刻，外面的红色大灯频闪，映照在他的脸上，留下一片又一片血红，仿佛血河流淌。
“还记得我说过的吗？”陈先生转过头，目光却越过了霍雨灵，越过了她身边的海先生，越过了安全员，直直地射向霍晨，“有趣的的东西，现在才刚刚开始……”
重叶:……
重叶的评价是，涮锅水。
在阴影空间内，重叶大大地翻了个白眼。整个逼格这么高的东西，其中蕴含的阴影力量浓度不足堪比……嗯……。
重叶盘腿沉思了片刻。这水就有点像网红店十年老员工螃蟹壳，也有点像兑水八百年的自助餐厅可乐，当然，涮锅水更适合叫这破杯水。
比之重叶更不正经的是接下来全程不在正剧风的霍晨。
金发omega小少爷如同校园美剧经典美式甜心一般，发出一声“啊”的长句。
他精灵般俊美脸庞显出几分不耐，纤长浓密的睫毛轻轻一扑，眯起眼，流露几分鄙夷，抬了抬下巴，开口便是一长串密集输出的话语：
“所以……比赛什么时候开始，还要等多久？光太暗了，你们拳场是没交电费吗？你们挡着我看比赛了，我是来这玩的，不是来看你们谈生意的。一直说话怪烦的，赛前禁言行吗？”
话落，他还翻了个极大的白眼，比重叶的更大。
陈先生:“哈哈哈哈哈……”
人在尴尬的时候，是会用笑缓解气氛的。强如陈先生这样的交际高手，也完全无法把逼格扯回来。
危险的气氛如同气球被戳破一般，一旦漏气，就补不回来了。
陈虎不满于霍晨的不尊重，但现在已经过了示威阶段，再僵持下去，不利于接下来的安排。
而唯一能管的霍家人霍雨灵已经没那精神去在意霍晨干什么了。
在霍晨美貌废物的气场加持下，危险、压抑和恐惧转瞬即逝，连立在霍雨灵旁边的阴影都显得呆呆的，十分乖巧的模样。
陈先生重重地咳了一声，旁边的白狐女郎似乎随之发出了什么指令。在下一秒，到处闪光的红灯关闭，大屏上飞来飞去的主持人话语一改拖沓，倒数陡然加快，一下从二十跌到了五。
再下一秒，光头小子，对着直播悬浮球眨了下眼，做了一个油腻的wink，“比赛现在开始！”
白灯乍亮，一如在场内升起的一轮太阳，更加引起全场尖叫的是上面明晃晃亮起的一长串数字。
“今夜筹码翻倍，格斗奖池里的将是一千万联邦币！！！”
重叶一下就支棱起来了。她只恨当初转职业没有选择地下拳场格斗家的身份，而是一个保安。
一晚一千万，重叶悔恨不已。
霍雨灵坐回了她的位置上，面色僵硬，但是依旧顽强地进行着社交礼仪，勉强地夸道：“真是大手笔啊……”
陈先生微微笑道：“表演的一部分，总要有些加码，才能让这戏看得更精彩。”
霍雨灵尝试转动她生锈的脑子，“表演指的是比赛?”
“当然，合格的表演需要优秀的演员，需要宏大的舞台，需要出色的道具，更需要观众。”陈先生意有所指道，依旧一副谜语人的做派。
“观众……”霍雨灵无意识地重复着最后的话。她紧张得不知道说什么，但显然陈先生很是喜欢她对于这点的捕捉。
“观众，只有二位。”陈先生手指向镜面窗外整个格斗场内的狂热的观众，笑容灿烂，缓声道，“而他们也是演员的一部分。”
“道具就在侍者大人的手中，我很荣幸为二位引领见证圣物伟大的力量。”
重叶翻译:见识涮锅水的力量，去吧！涮锅水！桀桀桀桀桀桀！
霍晨:“所以……就为这买个包的钱……”
白灯下，光笼罩在金发的小少爷头顶上，打下柔和的光晕，而他拧起眉头，似乎是不解。随之他松开眉，发出一声嗤笑，“就为个包钱，所以拼死拼活?”
陈先生用皮鞋脚尖踏了几下地面，“在小少爷眼里，可能不是一笔数目。但是在您脚下的这片人的眼底，那是比天还要大的数字。”
他被霍晨刺了几句，也依旧维持着一副温和的面孔。
霍晨还想说些什么，但是被陈先生打断了。
“嘘，比赛，开始了。”陈先生笑了，面孔仿佛被阴影覆盖。
霍晨目光投向底下的斗兽场。沙场上风卷起尘沙，在聚光灯照下，聚焦在忽然出现的两人身上，他的表情一下愣住。
大屏即时闪出两位参赛者的身份信息。
重叶收回了前面的随意，眼神闪过几分冷意。
在无人注意的地方，阴影逐渐漫过天花板，重叶以倒垂的形态望着显示屏上两张照片。
一张是满脸横肉，杀气四溢的正常人脸。
另一张是灌满脓疱、脸上的皮肤仿佛只是浅浅遮住人骨的面皮，头部类虫折叠。更可怖的是他的眼睛分散在折叠的头部两边，躯体已经异化生出了长肢，独属于人类的特征已经退化在它的体内。
唯独，只剩下那一双眼睛里还能称之为人的，澄澈的目光。
而现在，重叶和霍晨都知道了，这个“地下拳场”实则是正常人和基因怪物的厮杀格斗场。
而重叶，没有人比她更熟悉这一切，因为她也曾是基因怪物的一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