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
“请问……张……”
校招现场嘈杂得仿佛菜市场早市，张晦没听清对面在说什么，他把手里厚厚一叠宣传册卷起来反手塞进背包侧袋里：“稍等。”
他侧身挤出人群，就近找了个人少的阴凉处坐下：“不好意思，刚才太吵了听不清，您说什么？”
对面是个普通话不太标准的男声：“请问是张晦吗？”
“对，我是。您是？”
“我是延江市国土资源管理局地质勘查部工作人员，是这样的，张平先生曾经是我们单位的工程师，他的职业是优先继承制，我们单位的信息显示您即将毕业，基于优先继承原则，我们需要向您询问是否愿意继承张平先生的职业。”
张晦没听明白。
他印象中父母工作很忙，经常出差，直到在他小学时因为车祸双双去世。
虽然记忆久远模糊，张晦依稀记得他小学入学时档案上父亲确实是某事业单位地质工程师，但没听说事业单位职位还有“优先继承”，走后门都不带这么明目张胆的，更不用说他根本没有门路。
而且，地质工程师不限专业吗？他可不是地质相关专业的。
张晦的沉默在对方意料之中，短暂几秒静默后对方继续说道：“我们属于保密部门。由于职业特殊性，启用职业继承制。我们部门有最完善的薪酬福利体系，薪资和职称挂钩，入职新人起薪八千每月，提供食宿，报销所有因工作产生的费用，社保公积金按实际薪资的最高法定比例缴纳，由于工作任务的不固定性，除了工作时非特殊情况不可离岗之外，无任务时期的时间自由支配。根据单位规定，单位不可辞退员工，除非员工触犯刑法。”
听起来是一份完美的工作，但配上男人带着口音的普通话，像骗人去某国电诈的小广告。
不辞退员工……是去了就回不来了吧？
初夏的天儿就已经热得人心烦，感受到汗滴滑过的痒意，张晦从手边的背包侧袋抽出一张宣传单，扇了两下才发现自己从众多企业宣传单中抽到了唯一一张校警见缝插针塞进来的反诈宣传单。
他忍不住笑出声，左右也是没事儿，他随口应付：“请问，工作内容是？”
“出于保密原则，不能直接向你透漏工作内容，但如果你有入职意向，可以参与一次任务，相当于普通工作的试用期，当然，除非你主动退出，单位是不会因为你的表现辞退你的。”
“请问作为现任工作人员，您觉得这份工作的缺点是？”
“不好意思，刚才忘了说，由于工作内容的特殊性，殉职概率比较高。”
……
好家伙，这是电诈任务完不成就拉去卖肾？
张晦又把手里的宣传单快速扇了几下，发现风都是热的，没有心思再跟对方瞎掰扯了，利落地挂了电话。
张晦看了看手机屏幕上的时间，已经是下午五点。刚才的诈骗电话提到了他父母，让他想到自己已经快一个月没回家看过爷爷了。
他从石阶上站起来拍拍灰尘，将背包甩到肩后——正好明天周六，今天晚饭就回家吃吧。
自从父母去世后，张晦由爷爷张泰抚养，考虑到爷爷年纪大了，高考后他选择在延江市本地的延江大学就读。
延江大学在本省也算小有名气，张晦当时想着毕业后找份糊口的工作不是难事，但临近毕业，这段时间的校招看下来，就业环境对他们这种普通本科生着实不友好，给出的待遇最好的，竟然是今天打诈骗电话的那位。
怪的不得那么多人会上当。张晦长叹一口气。
虽然是在本市的学校就读，但学校在郊区，张晦的家在老城区，等他转了几班公交回到小区，天已经黑了。
小区里星星点点亮着灯，是再熟悉不过的场景。快到楼下时，空气里传来一股纸张焚烧后的味道，张晦左右看了看，没发现哪里有火光，便不再管，按开了楼栋密码。
不知是因为到了晚上，还是因为楼栋里空间密闭，一进楼栋门，瞬间凉爽起来，但感应灯好像坏了。
张晦没在意，一步过两阶快速上了二楼。
这个小区快有五十年了，爷爷奶奶结婚的时候买的房子，楼栋全都是步梯六层，步梯左右各一户。虽然小区年头久远，但因为位置好，入住率很高，张晦停在二楼，能看到二楼左右两边住户门缝底下都渗出了微弱的灯光，短暂适应黑暗后，他继续往楼上走，三楼的感应灯也没亮，只有住户门缝里传出些微弱光亮。
张晦庆幸自己没有提前告诉爷爷自己要回来，爷爷年纪大了，腿脚和视力都不太好，而他们家住在顶楼。如果他说要回来吃晚饭，爷爷肯定又要出门买菜，楼道里的灯偏偏又坏了……明天得把灯修好……还是得想办法把房子换到一楼或者换个电梯房。
想到这里，张晦又叹气。
小区位置虽然好，但它太老了，又迟迟没有拆迁的消息，卖不上价格，很难置换，而且，他的工作还没有着落。
他的脚步慢下来，在昏暗的楼道里磨磨蹭蹭地走着，盘算着工作的事情，脚下传来一声清脆的金属碰撞声。
张晦停在四楼，刚才的脆响也没让感应灯亮起来，看来四楼的灯也坏了。他模模糊糊看到脚边有个东西，散发着强烈的灰烬的味道——是他在楼下时闻到的味道。
他拿出手机开了灯光，发现发出脆响的东西是个老式洗脸盆，盆里是小时候常见的牡丹瓷绘，盆沿从瓷边已经磨损，露出里面锈迹斑斑的铁皮，盆里的东西已经燃尽，但从遗留的一抹黄色碎片可以看出，是有人在在祭奠。
小区里老人多，这种情况也不少见，但把盆放在楼梯上下口就比较缺德了。
张晦抖了抖撒到鞋上的灰，把盆往墙边挪了挪，关掉手机灯光，四楼顿时一片漆黑，两边的住户的门缝里也没有灯光泄出，多半是没人。
没人？这纸不是刚烧的？味儿那么大。
马上到家，张晦不再耽搁，又一步两三阶跨过五楼来到六楼。
张晦家门牌是602，601住着和爷爷一起退休的刘大爷，两人都曾是附近中学的老师。
六楼的感应灯同样故障，张大爷家门底有灯光，张晦家却没有。
手机上的时间显示7：12pm，爷爷不会已经早早睡了吧？
他试探着敲了敲门，门里没有动静。
张晦把背包拉到身前翻出钥匙，正要插进去，“吱呀”一声，防盗门里的内门打开了，房内一片昏暗，张晦看不清爷爷的表情，目光落在爷爷的花白头发上：“爷爷，你怎么没开灯？”
爷爷笑道：“你要回来怎么也不提前跟我说？快进来。”
张晦看见爷爷说完就佝偻着走进了黑暗的客厅，他瞧着眼前的防盗门，捏紧了手里的钥匙——爷爷的状态似乎越来越不好了，门都忘记给他打开。
张晦自己用钥匙打开防盗门，进屋反手把两道门都关上，客厅里亮起昏黄的光，他看见爷爷在桌子上点了根蜡烛。
“怎么不开灯？”张晦疑惑道。
爷爷甩灭手里的火柴：“停电了。”
张晦收回摸索开关的手，借着烛光换好鞋，走进客厅把背包甩在沙发上，自己也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坐下去：“我说怎么楼道里的感应灯都坏了，原来是停电。”
这么说着，脑海里却闪过同楼几户人家门缝里露出的灯光——停电？
没等他再多想，爷爷问：“吃晚饭了没有？”
“没有。”张晦说着，阻止要走向厨房的爷爷，“您老歇着吧，黑灯瞎火的别摔了，我来。”
他扶着爷爷在沙发上坐下：“您孙子手艺不佳，赏脸吃碗鸡蛋面？”
爷爷摆摆手：“我吃过了，你只管做自己的。”
张晦不再勉强：“行。”
张晦走进厨房，爷爷习惯把食材包括米面都放在冰箱里，他打开冰箱找面条，冰箱灯没有亮，还能感受到残余的冷气，看来确实是停电了，但是没停多久。
他拿出半包挂面和两个鸡蛋放在案台上，在一片昏暗中，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他回头看了看安静坐在客厅沙发上的爷爷，烛火的光线影影绰绰地洒在他身上。
哦对，我是不是也应该点根蜡烛放厨房里，这黑灯瞎火的。
这么想着，张晦转身准备跟爷爷要根蜡烛，还没来得及张口，口袋里的手机响了，拿出来一看，是室友赵子睿。
“小晦晦，你怎么还不回来？”
“我今天回家了，今天和周末不回学校住，怎么了？”
“啊？咱爷爷专程过来给你改善生活，你咋招呼不打一声回去了？”
“什么？”
“咱爷爷又过来给你送吃的了，带了好多菜，看来是要便宜我们了哈哈哈……”
因为学校和家在同一个城市，爷爷有时候会去学校看望张晦，带很多好吃的让他跟舍友分享，沾光的舍友门一个个叫爷爷叫得比张晦这个亲孙子还亲，但问题是……
他随手打开厨房的水龙头，哗哗的水流声掩住他压低的声音。
“你说爷爷去学校看我了？”怎么他回家爷爷也没提。
“对啊。”
“他什么时候走的？”
“爷爷在宿舍里等你呢，左等右等你不来，我这不才给你打电话呢嘛。”
张晦握着手机，望着客厅里的爷爷，沉默几秒向赵子睿确认：“你没跟我开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