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5 章

山间温度低,山风一吹,更显夜凉。

睡觉的时候,伍宁觉得浑身发冷,将身体蜷作一团,紧紧挨着芈胜。伍员将外衣脱了下来,盖在两个孩子身上。

第二天,伍宁的病情没有好转,反而比刚从城父出逃时烧得更厉害了。伍员背上背着伍宁,手上牵着芈胜,顺着山道,一路往昭关的方向走去。

及至昭关附近约六十里的地方,道路开始变得宽阔平坦,来往行人也渐渐增多。沿街路牌上,张贴着画有人像的通缉令。芈胜眼尖,才扫了一眼,便认出令书上的人物:“伍哥哥,那人像画的不就是你吗?”

……郢都的追兵,已经抵达了昭关。

伍宁说的不错,因为从复命的追兵处得知了伍子胥的毒誓而心中恐惧万分,楚王正以掘地三尺之势,四处寻找他的下落。

恐怕楚王也知道,伍家次子性格刚烈,且为经纬之才,让他活着,指不定哪一天就真能带兵杀回郢都,将他送上黄泉。

怎么办?这昭关,暂时是过不得了。可眼下且不说追兵,伍宁的病情也不容耽搁,若找不到行医救治,再寻一处屋檐好生休养,或许真的要客死在此处。

“伍哥哥,我们还往前吗?”芈胜见伍员停下脚步,小心问道。

身后有一列商队走过,有人注意到路旁的告示,仔细看了几眼,伍员来不及细想,带着芈胜沿来时的道路快步回走。

先前从山道中走出,离大路不远处便有一条溪流。眼下不得前进,先去水边稍作休整,查看一下病人的状况,再考虑之后的路途。虽毫无着落,但也只能这样了。

山中溪流分外清澈,伍员找了个水流徐缓的地方,将伍宁放下,往她嘴里灌了些水,用湿布帮她降了降温。她也不知现在还有没有神志,口中一直喃喃地说着胡话,听不出来到底说的什么。

“姐姐会不会死啊。”芈胜忧心忡忡地看着自己的同伴,一张肉乎乎的小脸皱成了一颗核桃。

伍员瞥他一眼:“不要胡说。”

“以前给我看病的医生说过,小孩儿高烧不退,很是危险,五日不退,就容易夭折。就算之后能活下来,脑子也多少会受损伤,甚至变成废人——”芈胜没觉得自己在胡说。

“谁!”伍员突然站了起来,右手扶在腰际的剑格上,警惕地看向林间一处。

芈胜被他吓了一跳,缩着脑袋闪到他的身后。

不远处树影晃动,走出一位鹤发童颜的老者。老者身着粗布短褐,背一竹篓,篓中皆是草药山菜,看样子是山中住人。

见不是追兵,伍员略松了一口气,手从剑上挪开。

正要坐下,却听老人问道:“足下可是伍氏子?”

芈胜屏住了呼吸,抓着伍员的衣摆,从他身后探出半个脑袋。伍员神情一凛,又不动声色地将手按住剑柄:“阁下何人?何出此言?”

老人笑笑,顺手捡起路旁的一株草,丢进背后的竹篓:“我乃扁鹊之徒,人称东皋公。看你脚边那女娃,似是病入膏肓,时日无多,可要让我替她看看?”

芈胜听说老人愿意医治伍宁,扯着伍员的衣服小声恳求起来:“伍哥哥,说不定他能治好姐姐,不如就让他看看吧。”

伍员一脸戒备。

“楚王以食禄五万石、封爵上大夫为赏,缉拿伍子胥,不过足下放心,我安于山野生活,并没有拿你换赏的打算。”东皋公知道他疑心什么,毫不介怀地说道。

他沉默片刻,终于收手作揖:“如此,还请东皋公引路。”

这老人若真敢图谋不轨,这把长剑也并非摆设。况且,他真能救阿宁一命也说不定。

东皋公一边采药一边带路,左弯右绕,路上一直絮絮叨叨,伍员不应,他也不恼。

“楚王派了蒍越前来镇守昭关。恰好就在昨晚,蒍将军身体不适,传我去看,我在关隘处见到了悬榜画像,上面的人物画得确实传神——”东皋公一边说,一边瞅了伍员一眼,“我一看到你,就认出来了。”

伍员终于有了些反应:“蒍越?”

“足下认识?”东皋公反问。

“同朝共事过,虽然未曾深交,但也彼此面熟。”伍员皱眉,“若是他在,这昭关更加难过。”

东皋公嚼住一截草根:“别想那么多了,先把妹子的命保住再说。”

走了几里路,来到一座草堂前,东皋公一把推开堂前的篱笆门,将一行人迎了进去。又将那堆满书简的床榻清理出来,将病人放上去。

“因为受凉和惊悸而引起的高烧,再普通不过的病。只不过这孩子年幼,体质虚弱,故而格外凶险。”东皋公替伍宁把完脉,沉声说道,“若是放在你这样的少年人身上,不出三日也便好了。”

“老先生可有办法?”伍员问。

“给小孩儿用药最是麻烦,”东皋公捋了一把胡子,“剂量用得小,药便不灵,剂量用大了,身体又受不住,稍不小心便会用药过猛,伤及脏器。我且给她煎上一副,你待会儿喂她喝下。”

他从药屉里取出已经炮制好的药材,过了好几遍秤才定好用量,拿去厨房煎制。煎了有一个时辰,端来一碗浓黑的药汤,药汤散发着一股味儿,即便不尝,也能嗅出苦来。

芈胜闻到这味,一下便皱起了脸,捏着鼻子:“好臭……”

伍员站在边上守着,迟疑片刻,问道:“先生,此处可有糖水或是板栗?”

东皋公有些好笑似的瞪他一眼:“这娃儿现在连意识都没有,你还怕会苦着她不成?”

他将药碗送到伍员手上,告诫道:“这药喝下之后,今晚就成了一个坎儿。若能熬过今晚,病便会速速好转,若熬不过……也能死个利索。”

少年盯着那深黑的药汤,仿佛盯着一座无底的深渊,沉默半晌,才说:“多谢。”

*

伍宁觉得自己大抵处于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她知道自己身边有人,知道自己被喂了很苦的汤药,知道有人替自己擦拭额头,也知道有人一直拉着自己的手。

而意识深处,又有一段既属于她,又不属于她的记忆浮浮沉沉。

楚太子连尹伍奢膝下有二子一女,幺女为老来所得,自幼病弱,常年流连病榻。

为她看病的大夫总说她活不长,但好歹活过了最容易夭折的头三年。

经常生病,便免不了经常喝药。虽然是药罐子里泡大的,但她始终习惯不了汤药的苦味,每逢喝药,都得她那个劳碌的大哥在一旁好言好语地哄上半天。

一日,又到了用药的时辰,她说什么都不肯喝,非要大哥去街上给她买栗子吃,然而当日天降大雨,雨帘密得像是用水盆泼出来的一样。这样大的雨,要上街是极难的。

即便是冒雨出到街上,那卖板栗的店家也未必开张。遇上这鬼天气,没有客人,商家大多会提前收摊。

伍尚无奈,拿饴糖哄他那个任性的幺妹。若要除苦味,甜味更浓的饴糖总要比板栗效果更好。但这女娃说什么都不依,一副非栗子不可的模样。

伍尚说等雨停了就去买,她仍不高兴,且因为身体被顽疾折腾得难受,又是哭又是叫的,闹得整个府邸都不安生。

不过毕竟是小孩子,还生着病的,哭闹了一会儿就没了力气,药没喝下,人先睡了过去。虽叫人忧心,但好歹落了清净。

一觉睡了约摸有一个多时辰,醒来的时候雨还在哗哗地下。

睡了一觉之后,脑子似乎冷静了不少。

病重的女孩想着自己今天大概是真的吃不上心心念念的栗子,又后悔将大哥闹得不能安生,决定乖乖将药喝了。

她努力用胳膊将自己从床上撑了起来,伸手去够床头柜上的药碗,然而手指先触到了另一样东西,滑滑的、温温的、软软的。

是一小盘刚刚剥好的板栗,还微微带着点热。就放在药碗的边上。

她看了看靠坐在一旁打着瞌睡的大哥,用力地摇了摇他。

伍尚当是出了什么事,一个激灵地醒来。

“大哥,你去买栗子了?这么大的雨,你从哪儿买的?有没有淋到?”

伍尚表情无奈:“是你二哥替你寻来的,等下次见到,可得好好谢谢他。”

他从盘里捻起一粒,塞进小妹口中:“他在这儿陪了一会儿,顺便剥好了这些栗子。”

那个性子冷淡又偏激的次子,居然还会替妹妹做这些事情?

……总觉得像是大哥善意的谎言。

不管怎么说,她在那个暴雨的日子吃上了思念已久的板栗。药喝着也没那么苦了。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1页/共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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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哥是春秋第一黑莲花
连载中云一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