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张氏夫妇来访。
孤音到会客室的时候里面已经有人了，在青山这个动不动就迟到早退的地方，她想不到还会有人提前到，进门后她跟厉泊明简单打了招呼，把上周准备的关于张氏夫妇的资料给了他一份，然后空了一个位置坐到了旁边。
资料是上周整理的，她虽然是第一次做，但之前也有过类似的经验，就是先搜集不同来源的信息，然后加以精炼和概括，以给阅读的人提供尽量客观可准确的信息。好在这次除了她自己搜集的网上信息，还有岚姐提供的会议录音，钟燕飞提供的实地调查资料。她一开始准备的信息有八十多页，精简过后剩下现在手里的不到二十页。
九点整，岚姐和钟燕飞一起出现了，孤音佩服的能力不多，其中总能卡着点儿出现的能力就是其中之一。
“厉哥，孤音，早啊！你俩聊什么呢？”钟燕飞一进门就跟两人打了招呼，然后走到孤音旁边的位置坐了下来。
“没聊什么，在等你们。”厉泊明答。
这一个月相处下来，孤音发现厉泊明几乎把所有的耐心都给到了青山的小朋友，平时跟他相处，他说话的简洁直白程度连孤音都自愧不如，每次听他聊天孤音都想把“话题终结者”这个曾经属于她的称号让给这个人。她默默地把剩下的调查资料分发给了岚姐和钟燕飞。
岚姐在孤音和厉泊明中间坐了下来，接过孤音的资料简单看了一眼，满意地点了点头：“整理得不错，我上次只知道他们毕业后创业，没想到他们的产业园在C城做到这么大。”
“他们夫妇在C城现代化农业业内小有名气，所以网上的资料并不难找。”
“他们儿子出事的的时候才十二，已经上初中了？”钟燕飞问。
“对，刚上初一。出事的那条河是他上学的必经之路，他救人的时候刚上课没多久，有可能那天迟到了。”
“他会足球、游泳、钢琴，入学考试全校第二十五名，这么优秀，可惜了……”
“他已经走了四年了，张氏夫妇后面没有再要过孩子吗？”厉泊明问。
“没有。”孤音摇了摇头。
“上次来的时候我侧面问过，他们一直没有再要过，也从来没考虑过收养，说是看到了小雨的新闻，打算来我们这里看望下雨，收养是他们那天才做的决定。”岚姐说。
“有说什么原因吗？”
“没有明说……他们说，觉得小雨应该就是他们的孩子。”
“什么意思？他们儿子张子轩的转世吗？”钟燕飞仔细看了看资料里的照片，“只有眼睛有一点儿像，其它地方没有像的，身材都不一样，这孩子一看就是个活泼好动的。”
“张太太那天情绪有点激动，也没好多问，这个待会儿详细问下。”
“如果真是这个原因的话，听着有点玄乎，不像是正当合理的收养理由。”钟燕飞皱着眉头放下了手里的资料。
“厉哥，你怎么看？”
“他们两个人的背景看起来没什么问题，在收养人里面条件算是很好的了。不过张太太现在才刚四十岁，想要孩子话为什么不自己再生一个，这点有些可疑。”
岚姐点了点头，然后扭头问孤音：“孤音，你呢？”
这是孤音第一次经历收养流程，她不想班门弄斧，想了想回答：“之前燕飞说，小孩子适应新的环境需要时间，虽然小雨去到哪里都一样是陌生的，但如果他喜欢那个环境和那里的人的话，适应起来可能会稍微容易一些。”
“嗯，是这样。通常如果收养家庭的初步评估没有问题，我们会安排孩子到新环境试住两天，这次也一样。”岚姐看了看手里张氏夫妇他们的合照说，“不知道这次是不是我有些心急了……你们应该能理解，像小雨这样讨喜的孩子，如果是一般的孩子，可能早就被领养走了。你们也多观察下，如果我又过于心软了你们提醒一下我。”
不到九点半，张氏夫妇出现在了会客室门口，两人在门口客气地问候了屋子里的人，然后才在几个人对面的位置坐了下来。
张先生穿着休闲西装，没有打领带，整个人看起来还算精神。相比之下，虽然张太太从进门后就一直是温婉的微笑着，但仔细看的话，还是能够看出她眼神里带着的忧郁，现在室外温度已经超过30度，她穿着米白色的连衣裙，另外还披着一件驼色针织开衫。
他们坐下后钟燕飞起身把空调的温度和风向调了一下，张太太对他微笑着说了谢谢。
简单介绍后，岚姐直接问两人：“小雨的情况上次跟两位做了简单介绍，不知道还有其它想了解的吗？”
张太太摇了摇头说：“没有，上次见完之后我们都很喜欢那孩子。”
“现在你们住在郊县的园区里面吗？平时会不会很忙？”
“不住里面但也离得很近。园区现在已经交给专人打理，我们只是偶尔过去看看，大多数时间都在家里，养些植物，打打球，画些画，现在时间很宽裕。”
“有时间陪孩子是好的，不过我上次也提到，小雨从小也是被娇生惯养着长大的，来青山之后也是过了很久才适应这里……”岚姐停下来看了眼张太太，“这孩子心思细腻，不知道会不会适应你们家的环境。”
“你是觉得我们有些沉闷，是吗？”
岚姐看着张太太瞬间失落的眼神，察觉到自己可能还是有些心急，于是没有做答，转而问：“你们有考虑过再要一个孩子吗？自己的。”
“有，当时周围的亲戚朋友都过劝过我们，我们一开始也不是没有想过，但我怕以后会慢慢忘记轩轩，这对他们都不公平。”
“那你们怎么想到要收养小雨，而且非小雨不可？”
张太太从进门后一直温婉的笑容渐渐消失了，她沉默着想了一会儿，嘴巴张开又闭上，像是不知道如何开口，最后只她求助似的看了眼旁边的张先生。张先生轻轻地握住了张太太一直紧握着的拳头说：
“我们之前也没有考虑过要收养。虽然小雨家的事情当时在C城很轰动，但我们没有特别关注过他。那天我太太在网上无意间看到了有人偷拍的小雨的视频，然后就让我看了，她什么也没说，但我知道她在想什么。
“视频里小雨趴在一个大人的肩头，看着像是睡着了，只露出了毛绒绒的头发和侧脸。那个大人似乎很反感偷拍的人，不断厉声呵斥，但偷拍的人却没有一点要停下来的意思。
“后来小雨抬起头发现了偷拍的人，他似乎有些害羞，只露出了两只眼睛，然后对着镜头这边摆出了嘘声的手势。我们没有看清小雨当时的表情，因为视频打了码，但小雨当时一定是在天真的笑着的吧？就和我们轩轩平时一样，偷拍的人也一定是因为小雨的善良才打了码的吧？
“后来我们就一直忘不掉这个孩子，这个场景也总出现在我们的梦里，可能是因为我们从来都没见过小雨，所以我们梦里那个被抱着的孩子是我们的轩轩。”
“你们之前没有见过小雨的吗？照片或者视频？”
“没有。我们考虑了几天，就直接过来了。”
孤音他们几个面面相觑，连岚姐也是一脸茫然，她接着问：“你们收养小雨是因为轩轩吗？”
“可能吧，他们都是天真善良的孩子。”
“所以你们是觉得小雨和轩轩有些相像，所以才想要收养他，是吗？”岚姐追问。
“不是……”张先生正要解释，张太太轻轻拍了下张先生的手背，然后把手从他的手里抽了出来，她看了看窗外树枝上那只一直孤单叫着的灰蓝色小鸟，缓慢地述说了起来。
“他那天起床晚了，闹钟响完我是故意没叫醒他，因为头天晚上他跟同学出去玩儿回来晚了，也没提前跟家里打声招呼，我有些生他的生气。我以前就经常和他这么赌气，他虽然小但总学着我先生的样子每次都让着我，那天我想他回来后肯定会跟我撒娇，哄我开心，我还特地准备了五花肉，想着晚上回来给他做他爱吃的红烧肉。”
张太太说到这里好像想到了什么似的，失神地笑了一下，然后接着说。
“那天早上起来后他早饭也没吃，就拿着书包慌慌张张地跑出去了，头发乱糟糟的……他头发很细很软，跟我的一样。他每天起床后头发都是乱蓬蓬的，总有几缕要翘起来，所以他每天早上都要洗头。我之前还开他玩笑问他，是不是有喜欢的女孩子了……
“游泳课是我给他报的，虽然当时我知道教练说他很有天赋是哄人的，但我还是很开心，当场就给他报了名。我当时要是不那么洋洋自得就好了，他不会游泳的话，肯定就不会下水救人了吧？”
张太太说着苦笑了一下。
“我们有什么资格为人父母，归根结底，是因为我们鼓励了他对生活的兴趣，所以他才一直都对周围的人那么友善……所以我们后来决定不再要小孩……我们懂什么啊。
“但有些孩子生来就是天使，他是，小雨也是。小雨才六岁，他为什么要在大人的尔虞我诈中被利用、被抛弃？为什么只因为身世就被冷落在这里？从天上到地下，我想不明白，我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哪天被迫做出违背自己心意的事情，但我不想他这样。”
张太太说完已是泪流满面，她低下头，接过张先生递过来的纸巾，随意地在脸上擦了几下，没一会儿纸巾就被泪水沾湿，揉成一个小小的纸球。
会议室一时间变得出奇地安静，只剩下张太太的抽泣声，还有窗外那只灰蓝色小鸟叽叽喳喳的叫声。
“抱歉让两位说起了伤心事。青山虽然条件差一点，但我们这里的人也都是在尽全力爱着这些孩子，我们比任何人都希望他们能够在健康快乐的环境下长大。今天很感谢两位抽时间过来，我们会考虑正式将两位作为小雨的收养考察对象。”岚姐声音微微颤抖着说。
“真的？”张太太抬起了从刚才起一直低着的头，眼神里闪着的光微微跳动着。
“是。”岚姐连着点了两次头。
“谢谢你们，真的。那我们今天还能在见见小雨吗？我们还给他和这里的孩子带了礼物。”
岚姐用询问地眼神看了眼厉泊明，看他点头后对张氏夫妇说：“让你们破费了，两位可以先休息一下，一会儿我让同事带你们过去。小雨现在还在康复阶段，即使后面收养，也是要等到他康复以后。在此之前，我们还要对两位的情况再做详细调查，请你们理解。”
“应该的。那我们就先失陪一下了。”张先生说完，带着张太太离开了会客室。
两人离开后，会议室里的气氛才稍微缓和了一点。孤音很少见到这种煽情的场面，看到岚姐和钟燕飞湿润的眼眶，她不禁为自己刚才的无动于衷感到了一丝愧疚。但每次看到别人哭，她比自己哭更感到尴尬别扭。
“岚姐，你不是说不松口吗？这么快就被拿下了？”钟燕飞打趣着对岚姐说。
“还说我，你自己刚才不是也感动的不行。”
“哪有？”
“那你刚才怎么一句话没说？”
“不是有你在吗？再说厉哥不是也一句话没说吗？”钟燕飞没等岚姐回答，紧接着说道，“不过，你是怎么理解，才会认为他们把小雨当成了他们的儿子？”
“你们没看到张太太情绪那么激动……又词不达意吗？况且这也不是我说的。”岚姐结结巴巴的说完，转眼又认真地说道，“不过没想到他们的理由会是这样，这在我们青山不多见了吧？”
“是啊，现在的人想法不一样了。”
“一会儿你们带他们过去吧，我就不去了。厉哥，你回来跟他们详细说下小雨的病情，不要有所隐瞒。”
“知道了，岚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