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C城总是隔三岔五的下着小雨。早上六点是这里的日出时间，孤音关掉闹钟，拉开厚厚的窗帘，窗外是一眼望不到边的雾蒙蒙，夹杂着穿梭而下的像银丝一样密密麻麻的雨，雨声还有楼下汽车疾驰而过的声音。她在窗边的瑜伽垫上靠着床坐了下来，怔怔地望着窗外发呆。
她辞职已经有一年了，这一年她没有工作，也没有世界各地的去旅行。她先是回老家待了一个月，爸爸和周姨对她仍旧是小心翼翼的，孤煦倒是没多久就和她又亲近了起来，一星期后她便感觉到了拘谨和无所适从，毕竟那里已经不是她原来的家，毕竟她已经三年没有回来了。
后来她在一个陌生的城市又待了大半年，她强迫自己每天一样的作息：随着日出起床，冲一杯黑咖啡，看一小时书，做一小时瑜伽，洗漱，买菜，做饭；然后午睡一个小时，看一下午书；晚上运动一小时，看电影、动漫、小说。
她想过在一个陌生城市重新开始，但每到晚上黑夜降临，她就开始随之陷入黑暗，开始不喜欢自己，她知道自己一个人久了就会变成这样，她觉得一切都很无聊。
回到C城一开始并不是她的选择，她从没有想过要长久的待在一个地方，只不过当时那是她唯一的选择，她不想回老家X城，也不想再折回已经工作了五年的A城。
孤音在C城读书待了六年，当初考大学的时候，她想选一个离家远一点的地方。这里是南方，老家是北方。
孤音转身看着现在住的公寓，她没有什么不满意的。这是个一室一厅的房间，整栋楼里的都是年轻人，没有“万家灯火”，没有“家长里短”。房间朝南有一面落地窗，白天太阳照射进来，一整天都不用开灯，房间是近期刚装修的，崭新又干净。同样的条件，在A城需要三倍的价格。
回C城已经一个多月了，她每天仍旧过着规律的生活，如果不是感觉到了经济的压力，她觉得就这样一直下去也没有什么不好。
毕业后那五年孤音挣了一点钱，但还完助学贷款，加上在A城她花钱没有节制，剩下来钱的去年又花掉了一半，现在已经所剩无几。她盘算了下，如果不生病或者不发生意外，剩下的钱够她支撑完一年，虽然她已经放弃了未来，但她也不能不考虑眼前。她现在的感觉就是拮据，因为银行卡里所剩不多的存款所带来的生活上的以及心理上的拮据。
冰箱里除了牛奶和面包已经没有其他吃的了 ，上周突然停电她才知道现在所在的公寓用电是商用电，价格是民用电的三倍。她上周买了一个风扇，本打算停掉冰箱，但她平时喜欢生鲜，在连着吃了几天面包和牛奶后，现在看到这些她已经不饿了。
洗漱完，外面的雨势已经变小，天色看起来明显亮了许多，孤音随便换了件衣服，便出门了。
今天是工作日，路上骑着电瓶车的行人匆匆忙忙从她身边驶过，带起来的地上的雨水溅到了她的小腿上，她没做任何反应，心理也是一阵麻木。即使现在只有23度，她上身穿着长袖外套，下面也只是穿了一件长到膝盖的短裤。她不喜欢和人争执，之前在A城的时候有人说她有些苛刻，她当时有些不解，现在也没太明白，不过她已经学会了如何避免争执。
超市里空荡荡的，她慢悠悠地闲逛着，从入口处的化妆品区，一直逛到出口的零食区，她本想多逛一会儿，但看着购物车里的食材——圣女果、橙子、吐司、鸡蛋、牛奶、火腿、松子、橄榄油，要买的已经买齐了，便去自助结账机那里结了帐，她看了下时间，从进超市到结账不到15分钟。
出了超市，天气已经放晴，C城的雨下得总是很有规律。大多数时候都是等到夜晚来临才开始悄悄的下个不停，带来阵阵清凉和滋润；等到白天就开始慢慢放晴，不过多打扰形色匆匆的行人。C城的晴天比较难得，但孤音更喜欢这温柔的雨天。
回到家，孤音从购物袋里拿出火腿切了几片，抓了一把松子，洗了几颗圣女果，加上冰箱里剩下的面包和牛奶，就是她已经吃了一年的早午餐。
在离开A城时，她就已经不对生活有所期待，不热爱、不奢求，后面一年的离群索居生活更加冰封了她那颗麻木的心。如果现在还有什么事情能引起她的注意力和期待的话，可能就只剩下每天早晨的太阳了，那个在黎明时分带来晨曦的太阳。
这天看起来似乎是和往常一样无所事事的一天，在她的日记本上，今天只比往常多了一行——“接了电话，钟燕飞。”
晚上洗漱完她接着在网上投递简历，来到C城后，她花了两天时间修改简历，然后开始投递简历，她每天认真的投出去三四封，但至今收到的反馈只有寥寥无几的沟通电话，一个面试邀请也没有。这个在她的意料之中，因为她投的岗位都不是她最擅长的，她只投那些看起来简单、能做、不需要和人沟通的。
倒是收到了好几个猎头的面试邀请，岗位无一例外都是和之前的工作类似。看到那熟悉的岗位职责描述，听着猎头说着和之前别无二致的工作内容，她就不禁感觉一阵心悸。
她曾经想过要不就去她经常去的那家书吧里当个图书管理员好了，但看着一个个只有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她感觉她和他们之间可能隔着的不止是十年那么远的距离。
她用手揉了揉眼睛，她知道片刻之后她会恢复冷静，恢复麻木。
旁边手机震动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沉思，她抬起头看了一眼亮着的手机屏幕，一个C城的陌生号码，她原本不想接，但听说C城也已经开始向A城看齐，“996”和“007”已经司空见惯，面试安排在下班后或者周末也不是不可能，于是她清了下嗓子，按下了通话键。
“喂，你好。”
“你好。是孤音吗？”说话的是一位男士，声音听起来干净、热情，孤音想起了之前银行或者保险的推销电话，正打算挂掉的时候，听见那边又说了句，“我是钟燕飞。”
再次听到这个名字孤音只感觉有些熟悉，这个名字之前似乎听过很多次，但又一下子想不起来，毕竟这一年来除了家人和同样在A城的黄西，她没有和其他人联系过。
“C大，经管院？”那边的人停了下会儿，然后说，“你大学室友黄西的男朋友大智的室友？”
说到这里，孤音想了起来，她不由地“哦”了一声。她大学熟悉的人没有几个，大学因为打工没有参加学校的活动，班级活动也很少参加，如果不是黄西的话，她可能连院里的人都认不全。
“想起来了？”等了一会儿后，电话那头问。
“嗯嗯，好久没联系了。”
“你果然都不记得我了，伤心……我和大智之前晚上还请你和黄西喝过热可可的。”
“没忘，就是一下子想不起来了，那时候谢谢了。”孤音说的倒不是违心话，如果不是黄西和他们两个，她会觉得大学那几年过得更加自卑和难熬。
“好吧。”那边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你回C城了吗？”
“对，刚回没多久。你怎么会知道？”
“……听大智说的。”
“哦。”
“你现在还好吗？”
“挺好的。”
“嗯。”
电话那头时断时续的沉默让孤音感觉到了尴尬，她想速战速决地结束这个通话，便直白地问对方：“这么晚找我有事吗？”
“也没什么。那个，你工作定了吗？”
“还没有。”
“你还记得‘青山儿童之家’吗？就是大学心理协会每周五去的那家。”
“记得，我之前去过。”
“你要不要来这里？”
“你现在在那里吗？”
“对，我从毕业后就一直待在这里。这里最近人手不太够，你来的话肯定能帮上忙。”
“那里应该是非盈利机构吧？我没有这方面的经验。”
“慢慢了解就行，C大的人我有信心，再说你之前在A城的外企和私企都待过，来这里已经是大材小用了。”
“还是有差别的。”孤音本想再解释一下，但她知道她想说的钟燕飞肯定也都知道，便只问，“你是那里的人事吗？”
“不是，我只是负责其中一些事，这儿的院长是我姑妈，她总说青山缺人，我可以给你推荐一下。”
大学研究生的那三年，孤音开始参加学院组织的活动，她当时只是像完成任务一样报名了心理协会，因为那里不用每天报道打卡，也没有过多的校外活动，唯一的强制任务就是每周五儿童之家的公益活动。她不喜欢回忆，也不想之后的工作或者生活和以前有太多的牵扯，她随口说了那句惯用的拒绝别人的话：“我先考虑一下”。
本以为对方会识趣地就此打住，但那人继续说：“你要不先来这边看一下？这里工作上的事情没有那么多，你可以有很多自己的时间。工资是不能和你之前的比，但可以提供单身公寓或者住房补贴，另外提供三餐。”
“嗯……”孤音本来想说考虑一下，但想到刚才已经说过了，便换了个说辞，“改天吧。”
“那要不明天？”
“明后天我有事情。”
“或者周五？最近这里还算清闲，不过马上就又要开始忙起来了。”说完，钟燕飞像想到了什么似的补充说道，“黄西还特意嘱咐我要多关照下你，你当老朋友见面或者散心也行。”
“谢谢你，我去的话提前联系你。”
“行。那我把地址再给你发一下。”
“好的，谢谢。”
“那，再见。”
“再见。”
人总是习惯偷懒的，即使是再规律再自律的人也有想要偷懒的时候，孤音现在就是。挂完电话，她产生了“就这么着吧”的念头，她不想再在这个黏腻腻、臭烘烘的泥潭里继续挣扎，她之前已经因为自己的固执而吃尽了苦头。
楼下响起了音乐声，她想起了刚来C城的那天晚上，她下楼去取快递时，楼下的广场上也和现在一样的热闹，一群大爷大妈正广场的中央欢快地跳着广场舞，一些小朋友在旁边玩着轮滑，几个年轻人在广场角落的坡道上玩着滑板，五光十色的灯照照耀在这些人活跃的身影上，欢笑着的脸上。
孤音当时穿着和现在一样灰色的睡衣套装，她那时感觉自己像是被围在一个结界里，她和周围这个世界之间有一睹看不见的墙，即使她看起来和这些色彩斑斓的世界格格不入，也没人察觉到她的存在。
她突然觉得心里一阵烦躁，刚才那个人言语间带着期待和兴奋，那种陌生情绪和那晚看到的那群人一摸一样——莫名其妙但又由衷的开心不已。她当时还不知道这股烦躁只是因为嫉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