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闲的急诊科因为凌音二次放大的音量变得喧闹起来。
秦家五姐弟，凌音不在场的妈妈排行老四，舅舅秦如春是最小的一个。
大姨秦竹是个把钱攥得很紧的人，从来不为别人出一分钱，哪怕是给亲外孙零花钱，都心疼得跟什么似的。
出事的是二姨秦荷家。
三姨秦桂小时候发烧，烧坏了神经，又聋又哑，从来不参与家里的事，很多年前就和家里关系冷淡。
距离抢救室最远的走廊角落，大姨独自坐着，低头玩手机，只有人到场，事情可不想管。
无论凌音多大声，如何质疑，都没有人回应。
她冷笑了，不是气这群亲戚，而是气她自己竟然也像舅舅一样，听到风声就着急赶过来，明知道要当冤大头，却不能提前清醒。
“人命关天是吧，那就让二姨赶紧签手术同意书呗。”
模棱两可的话让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她身上，尤其是二姨一家。
“小音，你同意给钱了？”舅舅秦如春的疑惑中带着一些阻拦的意味，仿佛之前的话是有人威胁恐吓才说出口。
“我给什么钱呀，二姨不过是哭穷，又不是真没钱，让她自己出钱动手术不就好了。”
这种话到了二姨耳朵里可是极其难听的，她当场跟凌音急。
“什么叫我哭穷，我们家什么情况，你们不都知道吗？”
小的时候，凌音已经很不喜欢这个整天哭穷卖惨，到处骗吃骗喝骗钱的二姨，长大了自然也不会惯着她。
随便爆几句，二姨的儿子于非洋自然会逼着把钱拿出来。
凌音是被舅舅秦如春叫来的，打了招呼，也不给其他人反应的时间，拔腿就跑。
如此之快的动作，还是在急诊科的转角处被胡巧拦住了去路。
胡巧刻意拉着她再往角落的地方退几步，像是要说什么见不得光的话。
“咱们好歹姑嫂一场，你不给钱没关系，有件事你得帮我。”
没脸没皮的人总是惊人的相似，凌音翻着白眼转向另一边，懒得多看胡巧一眼。
她本来对这个一心想飞上枝头变凤凰，却选错人的嫂子没有任何意见，别人喜欢怎么生活，是别人的选择。
但是盯上了她，变着花样骗她的钱，她的意见就很大，说话也会难听。
“谁跟你姑嫂一场，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碰上胡巧，这种话毫无杀伤力。
只要能达到自己的目的，被人怼得体无完肤，还能继续笑得出来。
“瞧你这话说的，于非洋是你哥，我是你嫂子，都是一家人，也是抹不去的事实。”这口气明显是选择性遗忘昨晚发生的事。
凌音疑惑，昨晚她态度恶劣，口出恶言，正常人应该恨不得打她一顿，怎么还能当一家人呢？
“非要跟我认一家人，然后呢，让我借钱给你们，最好不用还？”反正胡巧不要脸，凌音索性把所有难听话都板上台面说。
没想到，这一次胡巧竟然摇头否认：“不是跟你借钱，我也赞成别治了。他活着，婆婆都不能专心在我们家伺候，所以啊，早死早好，省得麻烦。”
急转的话锋让凌音没能立刻反应过来，一口气跑岔了道，忍不住干咳了几声。
竟然说早死早好，这胡巧跟于非洋还真是应了那句话，“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平时一言不合就怼天怼地怼空气的凌音都不知道该回应些什么，这胡巧简直丧心病狂。
不等凌音回应，胡巧又面露谄媚，讨好似得问道：“你也知道，于非洋的两个叔叔特别有钱，平时都补贴我们的，但钱从来没到过我手里，所以我想问你……”
呵呵——
凌音的气终于顺了，脑子却“嗡嗡”的停不下来，再听这个不正常的人说话，她会发疯。
“你想问什么？”突然的停顿让凌音觉得很突兀，像是要发生什么更不好的事。
“就问……”
后方响起于非洋的声音：“问啊，我也想知道。”
于非洋，凌音的姨哥，好吃懒做没出息，成天在外面假装富二代，情商零，智商负数，只有外表还可以。
面对这两个人，凌音怼什么都是多余的，他们没有脸，也根本不要脸。
她索性靠上身后的墙壁，让自己放松一些，只管看看这两人又想玩什么花样。
“你们家的事，不问你妈，问我？我能知道什么？”
要说于非洋智商负数，有时候也很精明似得，开口就是不同的思维方向。
“你跟我堂弟走那么近，就没听说点什么？”
于非洋口中的堂弟是他有钱三叔的儿子，小时候经常和凌音一起玩，长大后也时常会叫凌音出去和朋友一起聚餐。
不过这样的质疑对凌音来说就是个笑话。
“你想让我听说点什么？是你两个叔叔每个月补贴你妈多少钱吗？”
钱才是最能刺激于非洋的，说到这个话题，体内肾上腺素“蹭蹭”往上飙。
“对对对，我两个叔叔到底补贴给我妈多少钱？”于非洋兴奋得就像吃了药一样。
就算走得近，这种私人的事情怎么可能随便说，凌音深表无语。
“你叔叔贴给你妈多少钱，那得问你妈！”
于非洋急了：“我妈只会给我钱花，从来不说到底有多少，天天哭穷，我没办法才问你的。”
“给你钱花还不知足？你妈不肯说，那就问你叔叔呗，反正我不知道。”
自信认为凌音会知道些什么，却什么也没问出来，于非洋情绪低落，耍无赖似得冲凌音伸手。
“那你借我十万，给我爸动手术。”
急诊科持续的清净让凌音脑海中闪过一些画面，上午公司发生的事不受控制地冒出，那些污蔑她的话也一句句往外蹦。
她冷不丁说道：“你还想治？你老婆刚才还说不治了，早死早好。”
不就是挑拨离间，我会的呀。
可于非洋看都没看胡巧一眼，只盯着凌音要钱。
“不用管她，你现在就借我十万。”
“就你那两千多块的收入，还得起吗？再说了，你拿了钱真给你爸动手术？怕不是一扭头就挥霍没了吧。”
“咱们兄妹之间还谈钱？那可是你二姨父！”论没脸没皮，于非洋绝对胜过胡巧。
“那还是你爸呢！咱们兄妹之间确实不应该谈钱，伤感情，所以我先走了。”
这种场合，凌音哪里还待得住，脚底抹油，从哥嫂的包围圈中钻出去，直接开溜。
请半天假就为了这种事，简直亏大了，出去吃喝玩乐都比管这破事强。
这回她跑得很快，一刻不停留，眨眼的功夫就到了医院大楼外面。
对面的花坛边，坐着一个苍老的身影，头发散乱，垂头弓腰，很丧气的模样。
“外公？”急诊科没看到人，凌音还以为外公在家休息，“你怎么在这？”
“是小音啊，里面闷得慌，出来透口气，刚好中午没吃几口，这会饿了。”
医院建造在路口的位置，栅栏围墙，凌音抬头环顾一圈，附近的情况尽收眼底。
侧门出去，过了马路就是一间全天营业的馆子。
“外公，跟我走，我带你吃东西去。”凌音上前搀扶外公。
快九十岁的人，精神还不错，满头的白发中还夹杂几缕黑丝。
从前身材高大的外公，如今也缩成了小个子，和凌音差不多高。
外公全身重量都压在凌音的胳膊上，迈步艰难，四五十米的距离硬生生走了近十分钟。
这架势分明就是饿坏了。
进了馆子，凌音把外公在门附近靠窗的位置，自己去吧台点餐。
全天营业的馆子，有多种包子馒头、面条、盖浇饭、炒饭和一些寻常小炒。
凌音知道外公爱吃肉，把菜单上有肉的都点了一份。
“外公，你先喝口热汤垫垫肚子。”也不知道外公到底饿了几个小时，凌音怕他突然吃东西肠胃不舒服。
接过热汤，吹着热气，小口小口得喝，外公堆满愁绪的脸总算舒缓开来，露出一抹轻松的笑意。
“还是小音贴心呐，家里的男孩都是王八蛋。”
“啊？”这话凌音没法接，她有两个姨哥，确实不讨人喜欢。但外公最喜欢小孙子，也就是舅舅的儿子，这声王八蛋到底是在骂谁呢。
菜很快上齐，都是有肉的，外公心情大好，吃得欢快，动作也利索很多。
见外公胃口好，凌音心情也跟着好了许多，家里那么多亲戚长辈，她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外公是真心对她好的，和钱无关。
桌上的餐点几乎见底，外公的食量还是和从前一样大。
“好像不够吃呀，要不要再吃点别的？”
凌音刚要起身，被外公按住。
“够了够了，这都快四点了，再吃晚饭就吃不下了。坐下，陪外公聊会。”
“好吧。”
和外公唠家常，多半都是问她工作是否顺利，和妈妈之间关系有没有缓和一些。
提到妈妈秦梅，凌音总是说：“我妈对我挺好的，每天给我做饭吃，就是总把面子和钱挂嘴上，说话难听了点。”
其实凌音的厨艺胜过妈妈百倍，会做的食物也多很多，是妈妈说女儿做饭没面子，才不让她下厨。
“唉，都怪我，家里孩子多，她最乖巧，我总是忽视她，才弄她今天这么孤僻。”外公每次都会重复同样的话，心里歉疚，却又习惯性地忽略听话不让人操心的孩子。
凌音不忍心让外公自责，赶紧转移话题。
“对了，趁天气热起来之前，我带你出去旅游吧，等周末的时候。”
“不用不用，家里事多闹腾，我哪有心情出去玩。”今天的事也让外公烦躁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