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州经济开发区隆运大厦九楼，路得科技公司会议室内传来激烈的争吵声。
凌音清冷的声音正在抗议，情绪上的激动连带着清冷逐渐焦灼，有种委屈不能释放的气愤在其中。
“这次的项目，客户集团的大型客车超过四百辆，你让我只派一个小组去？就七个人，不吃不喝不睡也不可能在半个月内完工！”
回应她的是总经理邵总的妻子朱七虹，在业务部挂名的女人，语气淡定，抱着双臂懒散靠在椅背上，仿佛事不关己一般。
“你是运维经理，项目有问题，你必须自己想办法解决。”
“人都没有，我怎么想办法？投标之前我就要求扩招技工，你一直拖着不办，现在还让我想办法？”语气冲了一点，凌音内心还是冷静的，共事这么些年，朱七虹是什么德性，她一清二楚。
路得科技是一家安装和管理车载监控系统的公司，平时人手还够用，一接到大工程运维部就没法运作。
凌音的要求很简单，哪怕招几个临时工，能协助做完大工程就行。
就这样，朱七虹还是不同意，从准备投标的时候就百般阻挠招人。
尖嘴猴腮的朱七虹，一看就不是个好相处的人，任何麻烦事都喜欢推给凌音。
正值入夏的时节，她居然淡定地喝着热茶，继续给凌音出难题。
“人手是不可能增加的，招那么多人回来，每天都坐在那发呆，我白给工资的吗？”
公司在朱七虹眼里，一堆技工坐着发呆玩手机不干活，办公室文职闲聊喝茶没事做。她挂名的业务部每天在外面跑，劳苦又功高，凌音管理的运维部，都是一群白拿工资的。
实际上的公司，飙到三十几度的气温，技工们顶着前窗玻璃的日晒和车厢内的高温干活。忙到衣服都湿透了，也不敢直接回办公室，怕气味窜到空调里影响其他同事，换了干净衣服才敢回来休息一会。
而业务部那几个人，每天随便谈两三个小业务，就钻到商场或者快餐店咖啡厅那些地方蹭空调，有兼职搞私活的，也有乘机出去玩的。
凌音往派给业务员的车上装了公司的产品，那几个家伙每天什么时段去了什么地方，她一清二楚。
偷懒归偷懒，考虑到这几个业务员还知道谈业务回来，平时也算听话，让他们回访客户都乖乖去，她就没有下狠手揭发，在外打工，大家都不容易，得饶人处且饶人。
现在的凌音可不是刚毕业的小姑娘，不好骗也不容易忽悠，思想成熟，有主见，不会绕着人手问题纠缠不休。
她缓缓起身，一手推开椅子，一手拍在会议室的桌子上，居高临下，脸上露出一抹肆意的嘲讽。
“呵，你给工资？”
短短五个字，会议室瞬间安静，门外偷听的员工们也当场停止窃窃私语。
三十度的会议室内仿佛遭遇寒冬，结满冰霜，令人无意识地颤抖。
“你丈夫不是公司的大股东，而你根本没有股权，何来发工资一说呢？”
这不是朱七虹第一次听到这句话，可每次听到都如同哑巴了一般，想不到任何话反驳，明明对方只是公司的员工。
会议室门外安静不过十秒，又再次开始议论。
“凌经理可真勇啊，朱七虹可是邵总的夫人，她也敢开火？”
“哎呀，你新来的不知道，要不是凌姐，公司不可能发展到今天这个规模。”
“可不是，朱七虹在业务部挂名，其实公司真正的大业务都是邵总和凌经理谈回来的。”
“运维部经理还负责谈业务嘛？”
“不负责，是凌姐本事，目前公司排名前三的客户都是她拉来的，而且每年续签合同都要她在场才签。”
“我总觉得，凌经理在这里上班别有目的，能拉到那种大客户，为什么还要在小破公司打拼呢？”
议论的声音过大，传到朱七虹的耳朵里，激起她的愤怒，大声呵斥员工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上去，否则就炒了他们。
让朱七虹没想到的是，平时说话清清冷冷，一副大小姐格调的凌音狠起来比她还大嗓门。
“现在是午餐时间，你们不去吃饭在这听什么热闹呢？”言外之意现在不是工作时间，少冲着员工发火。
“你凶什么凶？”朱七虹面对凌音时总有种被压迫的感觉，让她不自觉地奋起反抗。
“那你又凶什么？挂名业务员。”凌音斜眼瞥过去，绕开座椅走出会议室。
这场无谓的争执甚至不是她挑起的，是在人手紧缺的时候，朱七虹特意跑来公司警告她，绝对不会扩招技工，只准她动用一个小组。
路得科技从一间三五个人的小作坊公司发展到今天的规模，客户覆盖全省，公司体制完善，唯一的缺点，也是凌音始终没办法动摇的事，没有人事部门。
公司所有人事事务都承包给一间人力资源公司来做，而那间人力资源公司刚好是朱七虹的表哥开的。
这几年，无论凌音怎么建议，拿多少案例给邵总看，都没能成功在公司设立人事部，自主管理人事问题。
也正是人事问题，让朱七虹有机会遏住凌音的咽喉，帮她消除对凌音莫名的恐惧。
午餐时间，员工不是在外面忙，就是离开办公室去吃午餐。
隆运大厦二楼有食堂，专门为大厦中工作的人提供餐点，经济实惠又美味，充值还有折扣，是凌音和同事们的最爱。
凌音晚一步到食堂，直奔点餐区，横豪地点了九菜一汤，全是大荤。
“凌姐，你没事吧，吃得完嘛？”跟上来的小文员被吓到了。
“你们吃不完吗？”凌音回头，特意数了数，算上她自己，一共九个人下来吃午餐，“我请客。”
“我看你是被邵总夫人气晕了吧。”小文员推着凌音的手，帮她把卡塞回口袋中，还向窗口的餐厅阿姨打招呼，“不好意思，点错了，那些菜不要。”
“什么不要，我真请客。”凌音往外抽手，执意付款。
“哎呀，我们都买好盒饭了，要请也下次嘛。”小文员偏要杠，还把凌音往快餐区推。
平日里普通员工必须卖朱七虹面子，一口一个“邵总夫人”，心里不知道多渴望和凌音一样“朱七虹”“朱七虹”直呼大名。
“行行行，那说好了，下次我请。”
“你不要总是请客啦，我们会过意不去的。”小文员很喜欢凌音，因为凌音既有统领公司的气度，也懂得打工人的疾苦，胜过爱斤斤计较，难登大雅之堂的朱七虹百倍千倍。
公司表面气氛和谐，私底下多少有点乌烟瘴气。有气都是凌音在受，不仅是小文员，其他同事都明白，要说请客，应该他们请凌音才对。
下午，凌音回到办公室工作，她闭目思考，心却平静不了。
不是朱七虹来闹，她应该已经说服总经理邵总扩招技工。
投标成功，过不了几天就要签合约准备动工。这次的项目是超过四百辆客车的定位仪以及每车五只摄像头的安装，布线校准这些都是大工作量，哪怕招些给技工打下手的杂工也是好的。
她的眉心越蹙越紧。
啊——
七个人半个月，根本没有办法制定安装方案，至少两组十四人。
费力思索的凌音猛地睁开双眼，在椅子上坐直身体，双手飞速敲击键盘，查询系统中的派工信息。
随着键盘的敲击声，朱七虹为公司谈下的业务逐个出现在屏幕上。
对凌音来说，这些都是最可笑的业务。
她曾经亲眼看到朱七虹谈业务，开场唠嗑几句，开始攀关系，声称是老乡，要对方照顾照顾生意。
每次这样开场以后，对方都会回答她，可以照顾生意，但是必须打折，还要服务到位。
凌音很无语，哪有人这样谈生意的，这不是自己上去送人头吗？
这种业务谈回来，赚不到钱不说，还必须整组人服务，简直亏本到家。
派工信息逐一修改，未来几天的派工任务被凌音修改地面目全非，十多个散户的手机收到派工变更消息。
本以为公司的投诉电话会被打爆，结果恼火冲进凌音办公室的是朱七虹。
之前的淡定消失殆尽，朱七虹身上没剩下一丁点耐心。
她暴躁狂怒，拳头不断敲着桌面，厉声斥责，仿佛自己就是公司的掌权者。
“谁准你修改派工信息的！你不知道那十几个客户是谁吗？”
凌音和之前的朱七虹互换了角色一般，淡定靠在椅背上，抱住双臂，以她的招牌清冷笑容还击。
“知道，你自己贴上去，招惹回来的，所谓的老乡、朋友之类的人。”
“你怎么说话呢，什么叫我自己贴上去？故意找我麻烦是不是！”朱七虹气得脸红脖子粗，又被这么形容，更是尴尬地脸红到发烫。
“怎么可能是故意找麻烦，人手不够，我也想到了办法，有什么问题吗？”
居然是用内部抽调人手的办法，还故意抽调她给老乡客户安排的人手，朱七虹咬牙切齿，又毫无办法，故技重施，玩起了推卸责任。
“现在客户的抱怨电话都打到我这来了，你说怎么办！”
“不怎么办，都是你的老乡朋友，你自己跟他们解释不就好了。”
凌音回答得很轻松，同时也很清楚，这些客户谈妥以后，借着朱七虹的话，以老乡朋友的身份索要折扣和赠品，也没有帮忙介绍其他客户。
来年续费还要求更低的折扣，否则转头其他公司，明明陵州市内没有比路得科技更加靠谱的公司。
从凌音的角度来看，除非客户只求低价，不注重其他问题，否则终究会来到他们公司。
“这事不解决，你就别想下班！”朱七虹撒泼耍无赖无果，改用身份压人，后退几步堵住办公室的门。
“你不是自称业务部的业务员吗？客户问题当然是你自己解决了。”嚣张狂妄，毫不配合，全公司也就凌音一个敢这样。
“要不是你胡乱修改派工信息，客户能抱怨吗？今天你必须把事情解决！”
凌音才不吃这一套。
“又不是放弃客户，不过推迟一点时间，只安排一名技工罢了，有什么问题吗？”
朱七虹始终抱持一股迷之自信，反怼道：“我这十多个客户，还比不上那一个？”
淡定许久的凌音终究还是忍不了，笑容消失，她双手撑着桌面，瞬间起身和朱七虹平视。
“一个？那一个可是城市客车集团，同事们熬了整整一个月准备的标书，邵总亲自去争取回来的大客户，你拿几个私人车主来比？到底有没有搞清楚现在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