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火同那小鸟一样被钟霖提着后腿脑袋朝下拎回家。
容声哑了声,像鹌鹑一样努力想要把脑袋藏在翅膀里。
只可惜翅膀上毛没长齐,压根藏不住脑袋。
就连钟霖行走间摆手,容声都能看到自己身上的绒毛被风吹起……在空中飞舞着与自己告别。
她不说话,厌火也开始装孙子,缩着脑袋不吭声。
因为钟霖这一身破烂衣服,一条裤腿被烧到大腿处,都露出膝盖了。
这是小鸟不控制好她头上的火羽,烧了钟霖的衣服。
钟霖另一条裤腿虽说没烧掉那么惨,但横七竖八的刀口,把新买的裤子割成一缕缕破布条,迈开腿便会露肉。
这是厌火干的。
钟霖狼狈的像是刚插秧回来的老农民,手里提着田畈里顺手打回来的野兔子,等到家就要剥皮抽筋算总账。
两个小崽子自知理亏,都不敢吭一声。
郊外的宅院建了一半,自从钟霖拒绝了容声派过来送钱的那些大汉,她摆摊的收入已经支撑不住继续盖房子的开销。
不过钟霖心态一向很好,一个普通凡人,想要成家立业,挣一份家产,拼搏半生都是稀疏平常之事。
她这小半个月能先打好地基,搭好几间屋舍遮风挡雨已是不易。
生活嘛,慢慢来就是了。
一到家,心虚的厌火夹着尾巴火速逃离院墙都还没有的篱笆小院,爪子抡圆了的钻进属于他的房间。
容声蓬着毛站在院子里发呆,似乎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一路上这小家伙都不吭声,被自己丢在院子里也一动不动。
看来她不想走。
空荡荡的院子,篱笆墙外野树林里送来沙沙的风声。
亿万年轮回,鶙鸾天狼,都回来了,真好。
这是片郊外荒地,她自己开荒出来的地,只需要向当地府衙申报说明即可建宅。
如今拒绝了那小姑娘偷偷送钱的行为,建宅院的钱不够用,也只好干一半先停工。
后续可以慢慢来,她不着急。
至于容声这小崽子,她看起来很想留在自己身边。
她放不下自己所谓的“救命之恩”,如今更为一张药方自我捆绑。
这其实不过是几次两清的交易,这般惦念人情的性子,她实在不适合修真世界生存的残酷法则。
钟霖叹了口气,颔首淡淡瞥了一眼恨不得将脑袋埋到肚皮下面,努力降低存在感,仿佛怕自己突然想起来又赶她走的样子,摇了摇头道:
“头抬起来吧,你若想要留下,便留下。”
小崽子闻言立刻将脑袋从肚皮下拔出来。
“前辈?”小鸟火红的头羽下两只大眼睛亮晶晶的看向钟霖:“前辈如果需要,晚辈可以出人出工来替前辈打理建造好这宅院!”
钟霖俯身,以单膝跪地的姿势蹲下来,扶摸着小鸟头顶凌乱的羽毛。
“如今我修为尽失,一阶凡人之身,行走多有不便。你可愿拜我为师,代我行走一二?”钟霖温声问道:“作为补偿,无论你人修之道或是妖修之道,我皆可为你指点引路。”
容声震惊抬头。
眼前女子眉目如墨,雅致如画。哪怕是衣衫褴褛,裤腿半露,仍旧难掩风华。
容声还发现,那人裤腿处被她头顶妖火燃烬,被傻狗的风刃割破,却并未伤得她皮肉分毫。
至少……一阶凡人之身,无论如何是无法在容声和厌火的攻势下安然无恙。
哪怕他们都收敛了锋芒。
她何德何能,有什么资格做前辈的徒弟?
钟霖等了半晌,小鸟仍旧呆愣在原地,似乎被这个消息惊呆了。
只是……这小鸟若修为长久没有长进,自己可能真的得陪着她做一辈子凡人。
以小鸟金丹期修为,如今拥有鶙鸾肉身,加上妖兽的寿命,这一世她或许能挣扎着活过千年。
静待千年等下一世轮回。
钟霖等得起,可厌火……
他也等得起。
只不过,荒古之战无数天骄殒命,尊者殉道。
这小狼崽子,不仅是那个时代最后的遗孤,也算是故人之后……
她的确应当照料。
这一千年凡人之身,还是太久。若有意外,只怕她护不住小崽子。
钟霖耐着性子向容声解释道:“我境界跌落,灵力全无。厌火身为妖兽,虽先天体术强大,心境感悟却慢。”
“你如今虽是兽体,灵魂却是人族魂魄。兼容二者优势,今后的修炼进度会远比厌火要快。日后你俩洗筋伐髓,锻体修道所需灵药功法,皆需入修真界寻找。”
钟霖说着看了一眼逃回房里不敢露头的厌火,摇了摇头:“那狼崽子……脑子不够用。”
容声闻言猛然抬头,瞪大了眼睛望向钟霖。
钟霖心知这番要求提出来,无异于要对方替自己做个保镖打手。
若是在修真界,即便是拿出无数资源报酬,也不能够保证请得到足够忠诚的护卫。
她如今能给的,大概只有小崽子日后修行的引路点播。
也不知她会怎么想。
只见小崽子挥着翅膀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憋的全身红扑扑的,身上绒毛都掩不住因强行施法差点燃烧了肉身的程度。
下一秒,毛茸茸的小鸟嘭的一下化作少女模样。
正是容声先前人身样子。
她这是强行化形了。
“前辈愿收晚辈为徒,是晚辈的造化。”容声化形为人,躬身扶起因对话而蹲下迁就自己的钟霖。
“师父在上,徒儿愿此生侍奉左右,甘为师父驱使!”
容声直挺挺双膝跪地,毅然扣首,深深朝拜下去。
比起修士这个身份,她更是行伍出身,更像是一个军人。
少年将军甘愿折腰低头,奉一人为师。那便如三军法令,言出法随,绝不反悔。
钟霖负手而立,待容声俯首三拜之后,才虚扶一把,让她起身。
“我收你为徒,无门无派。师者,传道受业解惑也。日后你若因缘际会,可拜入宗门大派,寻得更好的机缘,不必因循守旧,为这一层师徒身份所局限。”
容声虽已起身,依旧惊疑不解,此时却更多了份肃穆。
少女长眉斜飞入鬓,原来头顶几缕散乱的火红发丝也被一枚银色法器束缚起来,高高的马尾参杂着那几缕红发。
本就雷厉飒爽的少年女将军,籍此更添几分妖冶。
对于钟霖解释不拘其拜师入宗门之说,小姑娘决然道:“徒儿曾在修真界数年摸爬滚打,也并非没有拜入宗门求学的机会。”
“如今有了师父,便更不会择其他宗门!”
小姑娘说着又要跪下,似乎是要跟师父表决心。
只是屈膝的瞬间,又维持不住人形,化作小鸟形态,掉在地上还弹起来滚了两滚。
容声:……
本来还滔滔不绝掩不住满心激动的小姑娘,变身小鸟后肉眼可见的自闭了。
钟霖觉得有些好笑,却也没有特意戳小姑娘的痛点。
她不是真正的鶙鸾,钟霖以为用鶙鸾肉身复活容声,让她看一眼这鶙鸾崽子的模样,她便心满意足……
也罢,小姑娘既然想要跟着她,那便同厌火一起教导。
“今后不要再用这个低阶化形术了,鶙鸾本身的化形术不逊色于世间流传的任何术法。”
钟霖交代道:“你尚未觉醒鶙鸾血脉传承,日后我将鶙鸾化形术传授与你。完善的十凶化形术即便是修真界大乘修士也无法看透真身。”
容声本来突然化作兽形,那股生无可恋的颓然刚刚起了点苗头,转眼便被钟霖两句话冲击的溃不成军。
师父认为她在皇家武道院所学化形术不够高深并不意外。
但鶙鸾本身的化形术,修炼到后期可瞒过大乘修士……
以她数年来所了解的修真界,元婴修士已是凤毛麟角。
渡劫修士只存于道门传说。
至于大乘修士,更像是仙人传说一般缥缈虚无。
钟霖在小鸟那副毛茸茸的脸都遮不住的欲言又止,而后又一副我都懂了的表情中,成功被容声看心虚了。
她确有私心,这小崽子想明白了?
钟霖半握着拳挡在嘴边,咳咳两声转移话题道:“你去见过荒北侯了?”
那小崽子闻言肉眼可见的又颓然几分,垂首摇了摇头。
她如今化形最多坚持一炷香的时间,怎么敢去见父亲?
不是怕身为妖兽这幅模样被父亲看到,而是……
他会因此猜到自己换一副肉身的缘由,定然在修真界活的艰难。
她怕父亲知道自己这些年的遭遇,会难过……
“老侯爷身体再活个几十年不在话下,过些日子,你可以带上厌火出去走一趟,将药方上所需灵草带回来。”
钟霖淡淡一句话,不给小鸟半点兀自感伤的机会。
“我身无灵力,厌火是妖兽,学不来炼药术,你可以试一试,今后行走在外也用得上。”
说罢,钟霖也不管容声是何态度,转身回房收拾自己的东西。
“对了,这里三间门房,你若不想来回麻烦,就在这里挑一间住下。”
过了一瞬,院子里才传来小鸟茫然一声:“好。”
容声神魂属于人族,她本就算是修道一途难得的天才。
只可惜出生在道法规则不全的凡人大陆,也无师门前辈引路,哪怕凭借自身探索修炼,修得金丹修为已属不易。
对于修真界来说,也不过是沧海一粟,微小的如同一粒灰尘。
厌火那个憨小子并不适合修炼药术,妖兽幼崽的脑子压根玩儿不来这些弯弯绕。
但是容声,短时间内或许能够掌握一些炼药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