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他笑起来很好看,春风拂过柳梢似的明朗。

“阿枝。”简单两个字从唇齿间缱绻溢出,越菱枝心弦无端被人轻轻一拨,忽然觉得自己这个邻居,好像没有她之前想的那么坏。

去青庭街要走好一段路,越菱枝不远不近跟着原朔。

青年人高腿长,步子迈得也大,每次越菱枝快要追不上的时候,出乎意料的,原朔都会停下回头等她。

“失礼。”他说。

越菱枝赶紧摇头:“不关公子的事,我走得太慢了。”

原朔却道:“不是。是为了上次我无心之失,将阿枝姑娘关在门外的事。”

“啊,这个。”越菱枝冲他笑笑,流露出稍显诧然懵懂的神色,没想到青年会突然提起这个,“无妨,我早忘了。”

萧元野闻言,那双桃花眼意味深长,多看了她一秒。

早忘了?上回跟师父抱怨他不太正常的,不是她么?

尽管如此,他也没再多说,放慢了脚步与越菱枝并肩。

转眼到了春停阁门口,越菱枝仰头望见招摇在半空的赤金牌匾,松了口气,转身向青年道谢:“多谢原公子,我……”

风声不停,青年大步流星从她身边走了过去,跨进春停阁。

越菱枝声音一顿。

怎么会这么巧?他也来春停阁。

“愣着做什么,进来啊。”见她不动,原朔这才含笑招手,语气熟稔,“你也在这约了人?”

越菱枝不答,神色更加谨慎,提了提裙角,按着步子徐徐跟进去。

王婆子正神色焦灼地等在楼梯口,看见原朔,眼前蓦然一亮。

“公子!”她赶上前,笑脸相迎,“您可算来了!”

王婆子两眼热切,左顾右盼:“咱们是先进去,还是等越姑娘?”

她一探头便看到了青年身后不远的越菱枝,又惊又喜,视线在两人之间打了个转:“呀,越姑娘,你们怎么一起来了!这真是天定的缘分哪!”

王婆子说着,戴了好几只金镯珠串的右手已经伸过来,热情攥住越菱枝雪白的一段玉腕,把人往雅间里领:“姑娘跟老身来。”

越菱枝被她生拉硬拽进了厢房,暗暗蹙了眉,低声问:“婆婆,与我一道来的公子,就是你所说要求娶我的那位?”

“可不是么!”王婆子满面红光,难掩喜色,“姑娘也瞧见了,公子神仪明秀,天人之姿,哪哪都与姑娘般配!”

她这一嗓子,别说越菱枝,就连走在最后的萧元野都听得一清二楚。

青年没吭声,只是微微扬了下眉。

越菱枝面上蓦然一抹飞红,生怕王婆子再说,开口阻止:“婆婆不要再说了。”

王婆子识趣,闭嘴不再多说。待两人落座,她格外殷勤地沏好茶,闭紧房门。隔绝了外面喧哗,一片寂静,挪动杯盏声都格外清脆。

“公子,越姑娘还不知您的名讳呢。”王婆子生怕他们冷场,抢在越菱枝之前笑眯眯地说。

越菱枝忙道:“不必了,婆婆,我来时路上已经知道了。”

“是吗?”王婆子一看有戏,更加热络,“老身就说嘛,萧公子对姑娘是真上了心,那姑娘你们先聊着,老身先去催他们上菜。”

她一扭身,敏捷地从门缝挤出去消失了。

门锁落下,越菱枝脸色雪白,无声攥紧掌心。

萧公子?

哪里有什么萧公子,难道是——

“对了,阿枝姑娘。”萧元野垂着眉眼,修长指尖搭在翠绿杯壁上,漫不经心笑了笑,忽然抬起那双勾人的桃花眼,眸色晦暗不明,“忘了说,原朔只是我的字。”

“我姓萧,字原朔,名唤萧元野。”他在越菱枝惊恐的目光中,没什么温度地挑了下唇角,目光玩味,“越枝枝,你可千万别告诉我,咱们做了这么久的邻居,然而你从第一次见面至今,都没认出我是谁?”

话音落地,越菱枝面无血色闭了闭眼,已经不敢再看他。

她将茶盏的白瓷顶盖扣好,匆匆起身,慌乱中鞋尖无意踢到了桌腿坚硬的木制马蹄足,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萧元野猛地皱起眉。

越菱枝却连呼痛都没发出,眼神慌乱地移开,轻声道:“抱歉,我要回去了。”

她坐在里侧,若想出去,第一个绕过的就是坐在门侧的萧元野。因此这番逃避并不管用,没走出几步,萧元野已经锢住她手腕。

掌下触及的肌肤如花瓣般温软细腻,他没敢用太大力气:“不过问你一句,跑什么?”

越菱枝瑟瑟地抽了一下手腕,奈何对方力道不大,手指却圈得很紧,她没抽开。

纤长的睫毛颤抖,像蝶翼飞舞,越菱枝底气不足,慢慢回答他的话:“我、我知道你的来意……”

萧元野没动,也没吭声,身子往后靠了靠,摆明一副听她如何狡辩的姿态。

半晌,越菱枝心一横,咬紧贝齿,眼睛睁得圆而大,格外分明地看着他:“来吧。”

“什么意思?”萧元野问。

“不是要用当年的方式羞辱我一遍吗?来吧。”再破釜沉舟的话,用她那种温吞柔和的声线说出来,听着都软绵绵的并不蛮横。

萧元野挑眉,心尖的郁气消散,目光明朗:“你以为我求娶,是戏弄你?我有这么记仇吗?”

不然呢?总不能是他真想娶自己。

“小将军说过会回来找我算账的。”越菱枝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萧元野没理会她的大道理,他关注点完全歪在称呼上,目光新奇地轻啧一声:“你喊我什么?小将军?”

越菱枝下意识以为自己叫错了,她目光来回游离两下,最终惊恐地定格在萧元野眸中:“不是小将军吗?公子恕罪,我失言了。”

对视一瞬,萧元野已经明白过来。

越菱枝澄澈的双眼映出对方半是无奈半是好笑的神情:“越姑娘,当年拒婚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怕过我。”

窗外投进的光影映得他眸色半明半暗,语调幽幽,含了不知几分的戏谑。

“看来我这几年确实变威严了。”他嘚瑟地自言自语,松开手。

越菱枝如受惊的兔子般跳开,明净玉容霎时染上一片绯色。

生气也好,难为情也罢,在恪守礼节的老古板江家守过三年活寡,让越菱枝几乎忘了萧元野是怎样的人。

少年不羁,举止风流,说话无所顾忌,更无所谓僭越。

今日也许感受到她的惶然不安,萧元野已经收敛谨慎很多。但他还是从前那个模样,她却早已不复当初了。

“小将军,若没有羞辱我的意思,就放我走吧。”越菱枝暗暗用力掐住自己手臂,咬牙一拧,逼出几滴眼泪。

美人泪眼楚楚看着他,而她早知道萧元野最受不了这个。

如越菱枝所料,萧元野果然慌了。

“别哭啊。”他眼巴巴看着她,声音放柔了不止一星半点,隐约夹着委屈,“越枝枝,我也没骂你啊,是不是。”

越菱枝继续酝酿情绪,眸里深深浅浅一片水雾。

“放你走,放你走!”萧元野火急火燎跳起来,忙不迭帮她推开门,低低叹一声,“罢了,我先不问你。”

经年重逢,他本来有好多话要问她的。

可是如今问什么都好像在撕她的伤口,他不想,也舍不得。

“越菱枝,我今日放过你一次。”萧元野倚在门框旁,终是忍不住道,“你要报答我,知道吗。”

挟恩图报这种事,放在哪都为越菱枝所不齿,但是若放在萧元野这种混不吝的家伙身上,偏偏就显得特别合理。

她一次也没回头,步子落得极快:“知道了。”

语气冷漠,全然没有半分哭腔。

她方才,居然是装的。

萧元野立在二楼看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外,终于露出有些落寞的神色。

王婆子这会儿才莽莽撞撞奔上来,喜笑颜开,凑到形单影只的青年身边:“公子,怎么样?我让他们上菜!”

“你自己吃吧。”萧元野把一袋碎银塞进王婆子手里,眉眼阴沉得厉害,“这是报酬。以后她的住处若是被别人知道了,小爷找人打断你的腿。”

王婆子吞了吞口水,信誓旦旦保证:“小人一定把姑娘的秘密烂在肚里,彻底忘干净。”

越菱枝这晚睡得不安稳,她梦见了嫁人前一天。

初春时节,冷风刮过脸颊,带来生生的疼。

少年身姿单薄,穿着衙役宽大的深蓝布衣,卑微又绝望地看着她。

“你骗我。”他哑了声音,“越菱枝,你知不知道我真的信了。”

越菱枝狠心转过身,听见背后那人咬牙切齿威胁,说要抢婚,说此生绝不会放过她。

他声音里有抑制不住的哽咽,越菱枝那时没有再回望他一眼,却在这场梦中清晰看见,少年暗暗红了眼眶。

越菱枝从梦中惊醒,拥着被褥坐起身。

她恍惚想起,自己嫁入江家之后,再也没见过他。

睡在外间的金雀惊醒,揉揉眼,朦胧地问:“姑娘?要喝水吗?”

天光乍亮,一线金色从东边云海中跃出,映入越菱枝的明眸。

她定了定神,语调保持一贯的温柔平静:“金雀,我们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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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定另有所图
连载中一只甜面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