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鸟掠池

空气忽然很静。

谢辛辛睁大了眼睛,只想着为何这一刻,雀儿不吱啾了,伙计不篲扫了,连风儿竟也像是在半道停了。

他本就朝她半伏着身子,背着光,谢辛辛一晃神,辨不清他的神情。

此时他扬起的衣袍忽地坠了下来,拂过她的脚背,有些痒。

事出反常,必有妖。

她偷偷动了动脚趾,脑中只有这个念头。

“既然我们两心相悦,”陆清和贴着她的耳朵,轻声道,“玉春楼与宣王世子之间的事,是否该于我坦诚相待才是?”

果然!

遇到老狐狸了!

一码归一码,将玉春楼的底细这么轻易交出去是不可能的。从商人的角度看,没有利益的事情,谢辛辛从来不做。

于是伸手将他一推……没推动。

“你先起来。”她被笼罩在他的影子里,有些急了,“来日方长……你急什么!”

虽然往后躲着,可一声来日方长藏了太多旖旎。他仍是笑,笑得谢辛辛不知如何是好。门外却在这时响起了脚步声,陆清和忽然直起了身子,在分寸之外垂眸站定了。

谢辛辛眼瞧着才说了那般孟浪话的人若无其事敛了神色,依旧稳稳簪着那顶白玉发髻,像尊清逸超尘的佛塔一般,又回到了宁静淡泊的模样。

这是何意?欲迎还拒?

谢辛辛想不好该如何回应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她自认自己敢字当头,却也没见过陆清和这般琢磨不透的人物。

索性现在提出要随他去邺州吧?她正犹豫着,门忽然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公子,我回来了!”

是阿凤的声音。

不应该呀,怎么这么快?她暗暗诧异。从这儿去水井的距离,她是仔细估算过的。

转头望去,却见茗琅手捧楼中最贵重的那个金彩祥云纹铜盆,低头跟在阿凤身后。

“上回幸得公子解围,茗琅不知何以为报,想着今晨为公子打水净面,得以借机道谢。未想正来路上就遇到了阿凤……公子,我……”

茗琅诺诺然抬眼。

她没想到掌柜的也在这里,心头惶然大作,一时不知该不该说下去。

谢辛辛还没缓过神来,察觉到茗琅失措的目光,心下明白有旁人在场,茗琅怕是有些害羞,便浑浑沌沌着就找了借口离开了。

离开前,她向屋内瞥了一眼,陆清和仍站在原处,目光静静地落在她的身上。

直到走回了自己的房间,谢辛辛仍觉得肌肤生热,胸口发烫。她松了松围腹,从后腰掏出一个鸡蛋大小的鎏银缠枝纹手炉来。

她第一次接触百肌香这种旁门玩意,只知道黑市贩子说涂用“适量”,她又哪里懂得“适量”是何种量,便在耳后、腕间、锁骨处都厚厚抹匀了一层,又怕香膏起效太慢,用围腹裹了她的小手炉,敲碎了热炭放在其中,使自己体热上升,香膏也挥发得快些。

怎想到用量太过,就连此刻她的心也砰砰跳着,像只受了惊的猫儿在胸腔里乱撞。

她慌里慌张地找出解药瓶倒出几粒小褐丸,就着早间凉透了的茶水就吞服了。待心口渐渐平稳些,谢辛辛才醒豁过来,思索方才发生的一切。

才想了那么一霎,陆清和那双深褐的眼睛就又出现在她眼前似的。他那双眼惯是清醒而冷澈的,可她分明看到有那么一瞬,这双眼眸却如飞鸟惊起千层浪一般,险些失了克制。

可后来,他的眼中却升起了一丝野望,像薄冰之下的一簇火苗,暗暗地、不怀好意地窥伺着她。

这种野望,她在前来玉春楼的官员贵胄眼中见过不少,而出现在陆清和的眼中却是那样突兀,把她也惊了一跳。

一谈及宣王府,他的眼神便不同了。在此之后,他所言心意,还能作数吗?

这位陆公子,究竟还怀着什么目的?

“等会儿……”

谢辛辛总觉得忘了什么,这会子突然想了起来,一拍大腿。

“他中了玉肌香,茗琅还在他那呢!”

那厢刘宛正朝掌柜这屋寻了过来,就看她揣着一个小瓶破门冲了出去。刘宛咦了一声,忙伸手将她一拦:

“掌柜的这是急着做什么去?”

“也,也没什么。”

总不能让宛姐姐知道自己用上了这种香膏!

“若不急,掌柜的先随我去大堂吧,那郑家的公子又来了,指名要找你呢!”

谢辛辛心下惦记着茗琅,正发着急,一边想着陆清和像是个克己复礼的,应不会对茗琅下手吧,一边又想这郑瑾瑜这么早又来玉春楼做什么,难道是回家搬了救兵来闹事的,一时之间口舌跟不上脑中的飞转的思路,拧着眉磕巴道:

“这,这大清早的?他,他来闹什么?”

刘宛一时也说不出个一二,便拉着谢辛辛往酒楼大堂里去。

郑瑾瑜就站在门口,竟是未带长随、孤身一人。明明见到她来了,眼神却飘忽着,假装没看见似的。

谢辛辛飞着眉毛,音色里全无耐性:“郑公子,有话直说。”

那郑瑾瑜被郑夫人那么说了一通,在心里构排了一夜该如何面对谢辛辛。这会才作好了心理准备,却被谢辛辛这冷冷的一句话打退了。此时便羞恼道:

“你这么凶干什么!”

谢辛辛揣着那一小瓶解药,发自内心地翻了个白眼:“郑公子,你上回说我折了你的面子,气势汹汹地要我玉春楼等着你。”

“这一大早你又指名道姓的要我谢辛辛来见你,这会居然只有这句话要说?”

“那我走了。”

见谢辛辛真抬脚要走,郑瑾瑜又急了:“别别别,我有事,我真的有事!”

“你最好是真的有事。”

谢辛辛随手扯来一长条板凳,径自落了座,斜斜欹坐着,抬抬下巴示意郑瑾瑜往下说。

“我……”

就在郑瑾瑜与谢辛辛掰扯时,陆清和淡淡地看着眼前紧张娇羞的女倌。

“公子,自你昨日相救,茗琅心中便……”茗琅死命低着脑袋,只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

“茗琅敢问公子此后要往何处去,若公子不嫌弃,可否带上茗琅一起?”

她鼓起勇气抬起头,双手贴着心口以表诚意:“茗琅是女儿家,自幼不受爹娘宠爱,茗琅受够了做这些行菜跑堂的杂活了,还要平白地受人污蔑……”

说到此处,她眼角滴下两滴泪来,恰到好处地悬在双颧,分外引人生怜:“公子,你好人做到底,让茗琅随公子走,做个贴身婢女茗琅也愿意!”

茗琅说完,却迟迟等不到面前人的回复。陆清和看了她两眼,眼中的冷意让她周身一凉。

她欲辩驳二句,称自己不是那轻薄女子,却听眼前男人凉凉地吐出一句:

“你的演技倒是比她好很多。”

“什么?”

她一时未听明白,脊背却已起了一阵寒意,不禁打了个哆嗦。

陆清和缓缓地抬眼望向她。

茗琅被这双眼看着,忽觉置身于寺塔下一般,被一种无形的威压镇在原处。她惊觉他的眼中有种无上的怜悯,方才明白过来自己怕是已被看穿了。

真真是菩萨一般的人儿。

计划既已败露,她不禁换上一副面孔,媚态也换作苦笑——到底是女孩子,豁出去做这样的事还失败了,心里未尝不为自己难过。

陆清和沉穆地看她:“本来谢辛辛已在我这说漏了嘴,但我并不知她在宣王府的身份高低。多亏了你来,才令我有些分寸。”

茗琅下定了决心不承认,“我不知公子在说什么。”

陆清和淡淡道:“你是宣王府安插在玉春楼的眼线吧。”

话如惊雷,使眼前女子一颤。茗琅抿着嘴,依旧沉默。

“谢辛辛知道你是宣王府的人吗?”

见茗琅不答,陆清和渐渐沉了目光,冷冷道:“回答我,我可以不揭穿你。”

眼前女子一惊,不解地望向他,踌躇着说:“掌柜的不知。”

陆清和便浅浅勾唇,背过身去,“宣王府同时给你们两个下了命令,可你们二人却挑了同一个早晨来我房中。这是因为你们二人皆不知彼此接到了同一件密令。”

“既如此,便说明宣王府防着谢辛辛,也防着你。”

“你演技比她好,也懂得示弱。”陆清和拿起谢辛辛端来的其中一盏小粥,极轻地笑了笑,慢声道,“但我若真要带一人去邺州,我不会选你,你道为何?”

茗琅怔怔,不知所以。

“茗琅姑娘今日打了水,选了个精巧的铜盆,便来了,是不是?”陆清和无意等她回复,轻转着手中小盏,心情很宽畅似的,接着道,“你知道谢辛辛做了什么?”

“她今日用的香膏,想必是黑市才有的玉肌香。你可去过黑市,知道那是什么样的地方?”

“这是一味媚药,此药一出,她硬要生米煮成熟饭也有九成胜算。若非我自己常年用药,你并无机会站在此处。”

茗琅怔了怔:“什么?”

谢掌柜的再不济也是谢府遗珠,竟不惜用上媚药这种手段?不说玉春楼里当属她娇惯,就凭她聪慧,何必急于一时,身入虎口?

这件任务有什么特殊之处……

茗琅眸光闪了闪,隐隐觉得其中有别的缘由,只道若真是如此,便是自己不够狠罢了。

“只是如此她仍不满意。”陆清和身边不知何时已放着一卷素锦布包。他替北瑛王府在外行走多年,行李中带些工具是为有备无患。

布包已被展开过,露出其中短匕、绳索、火石、纸张墨水和银针等。他抽出三根细长的银针,依次插入谢辛辛端来的酸笋粥、药膳汤、香米糕中。

银针无一例外变成了黑色。

第一卷正在小修当中,不影响剧情走向。

第5章 鸟掠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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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骗掌柜成婚去
连载中六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