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
“你......”陆尽明皱眉回看褚砚秋，动作间，衣袖里的肌肤露出一寸，先前陆尽明留下的勒痕还在，不止勒痕，还有从皮肉里长出的旧疮疤，像烫伤又像鞭痕。
陆尽明眼神一滞，他将褚砚秋的衣袖往上推，枯瘦的腕上全是密密麻麻的疮痍，眸子扫过后看向其余处，随着指腹拨开颈侧的衣领，锁骨以上一道道狰狞触目的旧疤露出，褚砚秋抬手按住他继续往外拨的指，“你们天界之人不知道什么叫男女有别吗？”
陆尽明收回五指未说话，锁骨往下被掩住的皮肉虽未看，却也知是什么情况，脚踝处攀骨而上的赤红蔓藤重新入目。
修士即使受伤了也不会留下疤，何况是元神凝出的肉身，这如同从内到外腐烂过的皮肤，不用想也知道是怎么来的，只有频繁到日以继月，年复一年的伤才会留下这些东西。
死寂弥漫，陆尽明眼底情绪变了几轮，最后他说：“一百年。你在我身边做仙侍一百年，如果一百年后，你的元神还恢复不了，我亲自送你上路。”
“你要带我去天界？”褚砚秋举起手中的妖丹调侃道：“我是祭品，虽还有一张人脸，但体内有关人性的踪迹早就没有了，趁你病要你命之事，还会发生许多回，你要带......”
“你杀不了我。”陆吾不知何时垂下了一根尾巴，恰巧还落在褚砚秋的掌边，他看向陆吾，眼中的警告不言而喻。
陆吾丝毫不为所动，它极低声的“吼”了一声，然后露出獠牙表示自己不满。
陆尽明阴沉抿唇，陆吾垂下的尾巴忽然被褚砚秋攥在手中。
陆吾立即收起了桀骜。
褚砚秋触上柔顺的绒毛后，她手指来回把玩着陆吾的尾巴。
“我可以随你去天界，但你要回答我几个问题。”
“说。”
“你认识殿九？”褚砚秋旧话重提。
“认识，封印你之人。”这一回，她清楚地听到陆尽明语气中的排斥和厌憎，“怎么，想找他？”
褚砚秋冷笑，人她自然是要找的，这些年的苦总不能就这般不明不白的吃了。
“殿九现在在哪里？”
“死了。”
褚砚秋低低的“噢”了一声，她不信陆尽明所说的，若是死了，自己身上的禁制怎会还在，褚砚秋不再追问，陆尽明不说，她可以自己去找，“走吧。”
沉默又一次弥漫在两人中间，陆尽明眉目凝视着褚砚秋的攥在手中的尾巴。
半响后，他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句：“九幽的事就当它过去了，以后好好跟着我修养元神。”
褚砚秋轻笑，这人倒是会说话。
尘土掩碎尸，寒鸦守死肉，虚冥相残杀，祭品软跪地，这是这片地过去的常态，数千年前的九幽是比地狱更可怕的存在，她几度濒于疯魔才活了下来。
尤记得刚从九幽醒来时，她是只没有名字、没有身份、没有欲念的孤魂野鬼，但在九幽这种满是罪恶的地方，人可以没有名字和身份，但唯独不能没有**，没有**就只有被撕咬的份。
为了活下去，她夜以继日的和九幽之地的虚冥撕咬，互相吞食着彼此的血肉，所以身上总是恶臭难闻。
后来她在吞噬中生出肉身，只是那肉身也是发臭的。
但九幽的虚冥可不管她的肉身臭不臭，他们无一不觊觎自己炼出来的这幅躯壳，所以她总是受伤，这些疤就是那时候留下的。
现在他动动嘴，三言两语的功夫，就要让自己将这一段睁眼深渊，闭目地狱的过往忘了。
她松开了陆吾的尾巴借着陆尽明的力缓缓直起腿骨，但抬腿忘步。
“吱——”
陆吾跑到褚砚秋面前吱声，但她听不懂它在说什么，于是问陆尽明它怎么了。
“不用管。”陆尽明松指拂袖，一个五六岁模样的小女孩立在两人之间，小女孩目光虽灵动，但整个人缺少了一些孩童特有的稚气。
“进去。”陆尽明说。
褚砚秋分毫未动，奇怪，她能看到这个小女孩，就是看不到和自己说话之人。
“以你现在这幅身躯，没有扶桑木的遮掩你进不了魇门。”
她为何要遮掩气息？对了，自己现在身上的煞气很重，褚砚秋摇了摇头，化作一道青光从小女孩眉心钻入。
妖丹落地滚了几下。
“还是......”褚砚秋的声音变得软糯糯的，她动了一下四肢，小女孩四肢也照着僵硬的动了一下，“还是看不见。”
“它本是死物，只能遮住你身上的气息，没有视物之能。”陆尽明手指微动，妖丹滚回到他脚边，他垂目取下陆吾右腿骨上坠着的铜铃。
“吱吱——”
“你不是很喜欢她吗？”陆尽明手指继续取着铜铃，“这东西对你来说没用。”
陆吾安静了下来。
褚砚秋歪头看向陆吾，这东西喜不喜欢自己另说，但她喜欢陆吾是真的。
“这是什么？”褚砚秋问。
“灼月，不想当聋子就不要取下它。”系好铜铃后，陆尽明顺手拾起还温热的妖丹。
“我能听到你说话。”
“你的五感被剥夺了，除了我你的双眼双耳只能感受到死物。”
......这么多年了，她竟不知自己又聋又瞎，原以为祭品只是没有记忆，没想到自己连五感都没有。
可褚砚秋又觉矛盾，“我只能听到你的说话的声音，你我也看不到。”
“你若看不到我，手中拿的是何物？”
褚砚秋又轻声“噢”了一下，这团绒毛总擦着自己的手背，她不自觉又把玩了起来，她捏着手中的尾巴问：“为何只能看到你，你有何不同？”
陆尽明摩挲着妖丹的指一顿，他随口道：“不知道，或许因为我也曾是这里的一部分。”
褚砚秋继续把玩陆吾的绒毛，她越发的有些好奇陆尽明这个人了。
“既是这里的一部分，为何连黄泉门都进不去？”
......
陆尽明没有回答，褚砚秋便作罢，她弯身想捡起先前被陆尽明丢在地上的剑，但小女孩的身体拿不起。
寂静的九幽忽然又响起轰鸣声，褚砚秋还未说话，长剑落入陆尽明的手中，他嗓音低沉道：“这里要塌了。”
紧接着褚砚秋被一股虚无不定的力量包裹着。
再度睁眼时，他们已经身处天域，天光缭绕各处，白云浮玉、仙禽神兽，灵力堆成的奇珍异景目不暇接。
“陆吾上仙您受伤了？”
还有其他人在？
看来确如陆尽明所说，她看不见除了他以外的任何天界之人，至少活人她是看不见的。
“小伤。”陆尽明的声音还是又冷又闷，简短的两字只透着生人勿近的味道。
上仙......陆尽明是上仙。那他肯定不缺仙侍，他就这么怕自己跑了？
褚砚秋脑海里搜索了一番，据九幽那些虚冥所知，天界的上仙只有一个，且他们十分厌憎那位上仙，因为那位上仙出身幽冥族，混沌劫期前，幽冥一族对其寄予了厚望，但他因一个人修叛出了幽冥族。
所以陆尽明方才说他是九幽的一部分是这个意思？那她或许知道陆尽明为何开不了黄泉门了。
褚砚秋嘴角噙着一抹冷笑，幽冥族余孽都能当上仙了。
“上仙，这位是？”天域守卫仙官躬身敬问。
“我的仙侍。”
“这也太小了......”仙官及时收嘴。
陆尽明反问：“不能进？”
“不不不......”仙官连忙否认，他解释道：“只是第一次见上仙带仙侍，而且还是个能骑上仙真身的仙侍，所以多嘴一问。”
经他这么一提醒，褚砚秋忽然想到，不对，在天界，真身是妖修飞升才会有的，其余之人，无论是谁位列仙班后只显灵相。
“不会说话就闭嘴。”另一位守卫仙官瞪眼剜了一下说话之人，“上仙，他没有不敬您的意思，上仙请......”
“按规矩就行。”陆尽明打断他说。
“那就得罪了。”守卫的两人松了一口气，“这位小仙侍，请随我来。”
褚砚秋攥着陆吾的尾巴定在原地不动，片刻后有人将她手心的尾巴扯出，接着她的腕落入一只宽大的手掌中。
“上仙，你不用......”
“她眼睛看不见。”陆尽明带着她踏上石阶，“站在这里别动，这是问心镜，凡仙君以下出入天域都要过此关。”
“开始吧。”陆尽明退到一旁。
“是，上仙。”守卫仙官不敢多言，他手中玉柄飞向小仙侍所在的阵中。
玉柄触身小仙侍的那一瞬，乾坤台的天钟微不可察的晃了一下，陆尽明神识微压，空中波动渐止。
守卫仙官按规矩检查了一遍小仙侍，动作极其小心谨慎。
“上仙，小仙侍可以过去了。”
陆尽明点了一下头，“跟上。”
褚砚秋迈着小腿抓着陆吾的尾巴穿过魇门，云霞坠眼，一路的繁华和热闹让她白绫下的眼始终睁着，
九幽终日没有阳光，乍一回见这些令人心驰神往的东西，她没忍住多看几眼。
“上仙。”
陆尽明又碰到了打招呼的女仙官，他点头示意完后继续往天境司走。
“奇怪，今日上仙怎么理我们了？”
“你想那么多干嘛，就当是他今日心情好。”
“不对，听说他连被封上仙时都未曾笑过，还有比那更值得高兴之事吗？我猜是因为上仙身后那个小女孩的缘故。”女仙官纳闷道：“上仙才去凡界多久，就有女儿了？”
......
两人的余音传入褚砚秋的耳畔，她的脸色蓦地一黑。
“别瞎说，那是他的仙侍。”
“啊，不公平，这小仙侍居然能玩上仙的真身。”女仙官哀嚎一声，“不对，仙府何时有这么小的仙侍？”
“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性格古怪，不喜身边的人话太多，这个小仙侍是他自己炼化出来的，连五感都没有。”
“没有五感还怎么替上仙办事？”女仙官一脸惋惜，“上仙往日里太孤僻了，他要是多和其他人交流就好了，你看他今日这幅仙风道骨的模样多好看，唉。”
“他哪里需要人替自己办事，还有什么仙风道骨，我们本就是仙，你这形容的好生奇怪。”
女仙官摇头，“不一样，我们是仙侍，他是上仙，往日我见到的上仙好看是好看，就是一点也不真实，但方才我在上仙身上看到了一丝人情味，若上仙将来真有女儿，他一定会是个好父亲。”
“怎么可能，你莫不是忘了他在凡界所做，杀妻弑师，生囚玄门一女修七世，每一世那女修都被他欺辱致死，最后一世，他连死人都不放过，让那女修与他冥婚。”
女仙官不满她的话欲反驳，另一人打断她的话道：“行了，知道你喜欢他，但他出身自幽冥族，而且这数百年里他没有一日停止过杀生，这样杀孽深重之人哪来的人情味。”
“不是喜欢，是崇敬，你只看到上仙杀生，却没看到凡界被上仙护得很好，当初那人修因情将天界搅的天翻地覆，凡界险些为其陪葬，若不是他们这些人，凡界现在恐怕已经覆灭，哪有我们如今飞升的机会。而且，即使他位列上仙了，但对于凡人的那些请愿他还在亲自处理，如今仙族那些仙君哪一个不是把这些事交给手下的仙官敷衍了事，他这种才是真正的心怀苍生的仙，哪像......”
“住嘴，这是天界，仙族本就不喜我们这些飞升来的仙官，你这些话若是让他们听到了，定会罚你去罪血碑思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