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里的收音机吱吱呀呀发出电流般的噪音，司机不耐烦的拍了两下，突然蹦出一串外语，好似在说某个地区的战争情况。三两句之后，又是一阵混杂着零星字词的电流声。
柯兰生望向窗外，这是他第六次经过这片荒漠，也是他第六次在心里默念：就死在一场爆炸里吧。
念头刚过，车身猛一震动，惊醒了所有睡着的人，只有柯兰生目睹到不远处的爆炸。火红而明亮，黑烟生机勃勃的冲向天空，又被沙砾吹散，跟着风的指引飘向他，带着一切的希望。
柯兰生是名医生，可以算得上是年少有为，虽然还没到与死神抗争妙手回春的地步，但至少在他手底下的患者有些也是半只脚踏进过鬼门关的，而这些人里面有一大半都是高培送来的。
“你应该就是阎王爷最痛恨的那一个。”高培进入柯兰生的小房间前一步说。
柯兰生缓慢松开咬紧的牙关，抬起眼皮去看刚进房间的男人。比记忆中长达十三年的白嫩模样黑了许多。
发型变回了上小学前的刺头，眉骨有力的撑着浓密的眉毛，与颧骨一起保护着那双令人着迷的眼睛；锋利的鼻尖下是一张偏性感的嘴唇，此刻正被收回口腔紧抿着。
高培有些不悦的撞了撞柯兰生，但依旧打趣般说道：“想什么呢，宝贝。”
随后俯下身，拿起柯兰生的手放到自己肩膀处。这是他们固有的小暗示，高培想欺负人了。
他将脑袋埋进柯兰生的颈脖处狠狠吸一口，说：“想什么都可以，别想着别人，现在在你能看到的只有我，高培。”
柯兰生抓着他的肩膀，另一只手环过他的腰，带着点气声说：“别管我，快点！”
高培轻声一笑，偏不随了他的意，不痛不痒的点碰了几下，问：“快吗？”
柯兰生瞪他：“不行就别来，耽误我时间。”
高培低头看了看问：“你还走得掉吗？”
话音刚落，柯兰生借着手臂打算坐起来，高培顺势一捞，将他困在怀里，像每一对情侣那般拥抱着，但柯兰生知道他们之间并无感情这种东西相互联系着。
柯兰生轻微调整了一下，刚找到一个舒服的坐姿，高培又一次犯贱，逼得柯兰生去瞪他，眼底是真的有些生气了。
高培全当看不见，亲了亲柯兰生的耳朵说：“你告诉我吧，刚刚在想什么？”带着点撒娇和讨好。
柯兰生最受不了他这样，磨人又让人心软。
“在想十六七八的你。”柯兰生一直都知道怎么才能激到高培。
果然，高培一挑眉，事情往柯兰生期望的方向发展了。
高培给柯兰生松口气的机会，但依旧不死心的问：“还想十六七八的我吗？”
柯兰生一笑，魅惑里带着点惬意，声音比平常软了许多：“想。”
事情开始失控，愈演愈烈。
高培和柯兰生是从五岁开始变成邻居的，两家还是对门。柯兰生一家刚搬过来的时候因为搬家工人上楼梯时不留神砸到了高培的哥哥，这才认识。高培和柯兰生同岁，同月，相差一天出生，因为这关系两家人迅速熟悉起来，虽然两家父母亲近了，但柯兰生第一次见到高培是在开学的那一天。
他永远都记得那个穿着平整白色衬衣的男孩在开门之后很热情的跟他打招呼：“你是柯兰生吗？名字好好听，是怎么写的？我叫高培，这是我的名字。”
小高培立马递过来一张纸，上面歪歪扭扭的写着“高培”两个字，像是早就准备好了一般。小兰生没接那张纸，只是拿出笔在纸上的空白处写下自己的名字，小声说了句：你好。
后来柯兰生才知道，高培是连着练习了两天才把自己的名字尽量写得工整的。
一场酣畅结束之后，两人都有些脱力，相互贴着几分钟后，柯兰生收回环在高培脖颈处的双臂，虚搭在枕头的两侧，像是在做投降状，有些搞笑。
他被压得有些喘不过气，轻微吐出一口气表示不满，但身上的人依旧没有反应，好像已经睡死过去一般。柯兰生知道他在装睡，将右手挤进两人之间用力去推，虽然清楚毫无效果，但每次高培装死他都会不厌其烦的去提醒他——事儿办完了，赶紧洗漱休息。
“你先洗我先洗？”柯兰生问他。
高培不回话，抱着柯兰生轻轻拍他的大臂，没几下就拍空了，指尖滑到床单上依旧不缓不急的点着，也没有再挪回来的打算。
他已经习惯了高培这样的举动，不是腻歪或者撒娇，就是单纯的想逗逗柯兰生。他总爱在柯兰生的忍受度边缘试探，却没有一次真的惹怒到柯兰生。
高培的指尖还在点着床单，脑子却在回想相识二十多年来碰上柯兰生动怒只有一次，当时他连柯兰生的脸都没看到，只是听见了隔着一扇门的争吵声。
柯兰生等了一会儿，体力慢慢恢复过来，用力将高培推到一旁，撑起身子打算不管他自己先去洗澡。
“你去干嘛？”高培故意收紧手臂重新把柯兰生圈在怀里，不让他动弹。
“洗澡。”柯兰生说。
“又要丢下我了吗？”语气里全是委屈，但转眼看去，说这话的人此刻正眯着眼，好似还没从刚刚的享受里彻底走出来，反倒像个刚偷了腥适当说点情话的老手。
之前点动的手指从拍动的状态变成逐一下落的状态，此刻若是有钢琴键在那手指下，估计能弹出一段靡魅的曲调。
柯兰生没理他，使了点劲才把他推开，走进浴室。
刚洗到一半，高培进来了，柯兰生知道他要走了，如果不是队里着急喊人回去，高培一般不会跟柯兰生共浴。
“我冲一下就走，队里有急事。”高培说着胡乱将柯兰生身上的泡沫抹到自己身上。
柯兰生皱眉，高培的反应证明了事态真的很紧急。
高培是个消防员，队里时不时就会打来电话突然喊人回去，有些时候是紧急演练，有些时候是真的出了大事。柯兰生怕这回是个大事。
“这么急？”柯兰生下意识问出口。
高培短暂的停顿了一下，然后拿起花洒冲身体，笑着对柯兰生说：“不是哪里出了事，就是单位上有急事。”末了还特别欠的补了一句：“不会影响你今天调休的。”说完就随便扯了条毛巾边擦身子边走出去。
柯兰生没解释，说得多了才不像他，更何况对着高培袒露自己的担忧最多不过是得到一个惊讶的眼神，然后被一句看似亲昵但实则毫无态度可言的玩笑话带过。
关门声响起，高培已经出门了，柯兰生这才重新挤出一些沐浴露擦到身上，触碰到腰部的时候传来一阵痛感，他扭头看去，是一对大拇指的压痕。柯兰生冲掉身上的泡沫，湿着身体背对镜子，回头看向镜子里自己的腰部，伸手将大拇指叠到那道压痕处，没能够完全覆盖到。
他抬起另一只手，五指张开仔细端磨，上一次跟高培牵手且无关床事是发生在很久远的了，久远到在记忆里翻翻复复只能想起两个半大的小孩，站在路边，两手紧紧牵着，一个在哭一个在看。
高培从第一天一起上幼儿园开始就喜欢牵着柯兰生，而柯兰生最开始是不愿意的。一方面是因为从三岁之后父母就跟他说过要开始学习做一个能够独立的人了，也是从三岁之后柯兰生住进了自己的房间；另一方面，柯兰生知道自己比高培大，哪怕只是一天那也是哥哥，可每次上学都被高培弟弟牵着让兰生哥哥心里还挺不是滋味的。小兰生反抗过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高培牵着他的时候手劲挺大，柯兰生一路都在较着劲，终于挣脱出来时两人刚好走到斑马路中间。小兰生的手刚被解放出来，小高培立马停下脚步很错愕的回头看他，就那样呆站在原地，直到绿灯快过去了小高培都没反应，小兰生一皱眉又主动拉起小高培走过马路。
过了马路之后小高培就开始哭，声音之洪亮，引来了一群人的目光，因为被小高培再次紧紧牵着的手，小兰生无法走开，只能无措的站在他身旁。
高爸爸听到哭声走过来，明显是有惊讶的表情，蹲到两个小孩身旁询问，小兰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还在想着措辞，小高培就抽抽嗒嗒的说了一大堆有头无尾的话，小兰生这个当事人都没听懂小高培到底在说什么，高爸爸却听懂了。
其实在高培还被抱在手里的时候，高哥哥走丢过一次，就是因为没牵着，所以高妈妈特意嘱咐过小高培一定要在上下学的路上一直牵着小兰生。
高培做到了，并且做得很好，可是当柯兰生将自己的手挣脱的时候，一股莫名的害怕向高培袭来，明明人在眼前，但他总觉得好像已经把人弄丢一样，非常的难过和委屈。
从那次之后，柯兰生再也没甩开过高培牵向他的手。
上了小学之后两人依旧同校，高培已经不会再牵柯兰生了，但从牵手变成了拉书包带，从走在前面变成了跟在身后；一个在班级里是孩子王的高培，却在每日的上下学老老实实地跟在班级最安静的学生后面，如果不是时不时使坏故意拽书包带让柯兰生绊一脚，那么其他时间的画面还是很和美的。
柯兰生拉回思绪，加大了拇指按压的力度，眉头随着不断加强的痛感而皱紧。
他是很怕疼的，可每次都没察觉到，像是被人小心又刻意藏起。
高培总能带给他很多新奇的发现。
用力按进皮肤的拇指总算将高培的指痕全部覆盖到。柯兰生每次都会做对比，这是他的小癖好，也不知道高培自己知不知道，反正他每次都会在腰两侧留下指痕，只是柯兰生今天的想法有些特殊，他想让自己的手指与那指痕重叠直至吻合。
高培的手比他大得多。这件事好像从小就如此。
柯兰生第一次清晰认知到高培的手很大是在小学三年级，那是他们第一次经历分班且没分到一个班。
高培用三天的时间就成为了新班级的孩子王加班长，柯兰生则因为成绩很好但不爱说话成为了新班级的学习委员。两人的班级相隔不远，一个在头一个在尾，中间只隔了一个班。
三年级的小孩最难管教，有了一定的胆量但没有危险意识，之前发生矛盾不过就是小打小闹哭一下，而九、十岁的年纪已经知道了逞强和不服输，哪怕能力不济也有股倔劲非要争高下。高培是典型人物，但不同的是，他是那个让别人觉得自己能力不济的那一个。
那层楼的三个班级没多长时间都知道了高培的名号，从一个小班集体的孩子王到一层楼的孩子王，很多人面上看着对他客气实际地下不服的占大多数，只是碍于打不过才没闹大。
高培他们是打不过，可是柯兰生就不同了。个子不高不低但身体单薄，手腕细得感觉捏女孩子的都比他的难，所以那场暗涌一时的祸事从针对高培转为了针对柯兰生，几乎算是一夜之间柯兰生就被孤立了。
可对于柯兰生来说并不算什么，他本身平日就不爱跟人交流，哪怕是被孤立那也是对方做得太过明显他才有些预感，等到柯兰生真正发现时，孤立都已经开始长达半月之久。
时间一长，只是单纯的孤立柯兰生让男生们觉得特别没劲，因为本人毫不在意，那么他们想看到的连锁反应自然也不会出现。更邪恶的计划油然而生。
那天高培被留下大扫除，按理柯兰生等等他完全没关系，但是当高培看着走廊处在阳光底下一边擦汗一边写作业一边等他的柯兰生，心底一堵，拿着扫把就走出门。
“你回家吧。”高培说。
柯兰生写下那道题的答案，抬眼看了高培一眼没说话，继续低头写题。
高培有些欠的拿扫把拍了一下柯兰生的裤脚，柯兰生皱眉，瞪了高培一眼。
“回去回去，看着你就烦。”高培说。
柯兰生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真的将作业塞回书包走了。
高培靠在走廊扶手旁看着底下操场没一会儿就出现的小小背影嘟囔：“还真是个洁癖怪，拍一下就被气走了。”
他将脑袋放在叠起来的双手上，目送着渐行渐远的柯兰生，打算等到柯兰生绕过校园里那棵大树看不见之后再继续打扫卫生。
柯兰生是有些生气的，他并不气高培拿扫把拍他，他气的是高培赶他走。
从五岁开始高培就像是一块狗皮膏药般黏着柯兰生，就算是周末要出门玩耍高培都会来过问柯兰生的意愿，虽然柯兰生跟着去的次数寥寥无几，但高培很坚持的次次都要询问，而且每次出去之后都会带点零食或者小东西回来送给他，至今已经装满了一个小抽屉，每次打开都只是往里面加新的东西。虽然柯兰生有些时候挺烦高培莫名其妙的恶搞点，但总归是被养成了有人会一直陪着的习惯，那种一直被牵挂的感觉，柯兰生有些放不开了。
在路过那棵大树之前，柯兰生叹了口气，他想，如果回头能看见高培的话那就不生气了。
抓着书包背带的手不自觉的捏紧了许多，前几分钟的赌气慢慢被紧张感所包裹，脑海在一瞬之间就已经出现了回头之后看到高培的话对方会做出的所有可能性反应，但他害怕回头之后连人都看不见。那他是会比之前的生气还要更生气的程度。
就在脑袋放空的间隙里，柯兰生完全没注意到一群躲在大树身后的小坏蛋们。他们屏紧呼吸，盯着那位呆站在原地的小男孩，观察了好一会儿才缓缓靠近。
柯兰生刚下定决心回头，后背突然被猛的一推，完全没有防备的他往前踉跄一步，被一块石头绊倒，双手撑地的跪在了地上，身后瞬间发出一阵笑声。他转头看去，带着不悦的眼光，平日里本来就严肃的脸再配上当下的眼神，总有一股摄人的压迫感。
那三个小男孩都有被吓到，但仗着人多并不惧怕，看见被欺负的柯兰生没有表现出意想的害怕，他们不想就此罢手。
站在最前面的男孩靠近一步，居高临下的看着柯兰生，在与他对视几秒之后突然举起右拳准备往下砸，柯兰生下意识闭眼，甚至在脑海中想着怎么护住脸不被别人发现他挨打了。
头低下已经三秒都没感觉有拳头砸下来，柯兰生睁眼去看，那个男孩僵站在原地，脸色涨红，他的拳头被另外一只手紧紧的裹住，被迫往后一寸寸挪动。
是高培。
柯兰生第一次发现原来高培有如此大的力气，也第一次发现原来不止他，很多同龄人的手都比高培的小，只不过他的小更多一些而已。
柯兰生穿好睡衣走进卧室，将床头的手机打开，翻找出一个被加了密的相册簿，解锁点开，手指滑动几下，停在了一张照片上。
是高中的时候柯兰生偷拍的，为了能拍到一张背影他真的费劲心思才绕到高培的身后，抢着时间连拍好几张。
柯兰生将照片点开，两指放大高培垂在一侧的手，这是相册簿所有照片里手部最完整的一张。因为是医学生的原因，只需要看着照片柯兰生就能大致猜到高培的指宽。他张开自己的五指，反复确认对比过后寻到合适高培指宽的指缝距离，拿远又离近，来回看了好几次，然后垂下手紧紧握住。
好久不见
有个申明：高培原名高（山咅），两个字同音同义，但原名显现不出，由此改字为：培。
第1章 那手指，靡魅又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