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9 章

这用来给天潢贵胄们授课的斋心殿,早先是亡国大雍废太子的毓麟殿。主殿呈长形,左右各有两间偏殿,主殿宽敞明亮,居殿门平地起了一层石阶高台。

若自高台看去,横七竖九,这七九之数,既有冬去春来之意,又有道家九极生变之意。

能入此殿者,除天家人,自也有几位王爷国公的子女。能在第一排居中而坐地,是除太子殿下外,最受宠的大长公主与最得势的二皇子顾成邺。

除前三排天家人,第四五排则是一众王爷子女,第六排则是国公们子女,依此类推,第八排、第九排则是官员子女。

第四排居中而坐的,是并肩王府云霓郡主容霓,因并肩王身份不同,若非她是庶出当与并肩王府世子容璟一般,坐于第二排。

此时一见长公主与二皇子,相继提出要与容歌同坐,站起身,打断了辛芷兰未完的话,向傅恒施行一礼。

这才道:“傅先生,容歌是容霓之妹,身份自是不同。若在容霓看来,家妹当坐第二排,屈居后位,岂不是丢了我并肩王府的颜面。”

容歌微一挑眉。

容霓……

上辈子的容霓,与顾成瑞青梅竹马,她做了皇后以后,霍王妃求到她面前,想让容霓入宫。

她入宫一年未有身孕,满朝文武不少拿此做文章,她应下霍王妃,让容霓入宫做皇贵妃。

顾成瑞不满她为他纳妃,说什么:“似身孕这等事,朕与皇后一旦同床共枕,要几个没有。”

容歌半躺在龙榻之上,伸出莹白纤指轻撩开软绸帏幔,另一手屈指一弹纯金灯台,自腰身被一道内力切断。

悬挂烟青软绸的龙榻之上,半遮半掩着一张未施脂粉的鹅蛋脸。一双狐眸,似醉非醉,迷离扑朔,轻眨间,若凤尾般地长睫,微一扑扇,勾魂摄魄的蛊惑。

女子仰着巴掌大的小脸,无辜瞧着龙榻前,白了脸的玄袍帝王,软声道:“原来,圣上也想做宦官呢。”

顾成瑞看着那能惑世人心的妖孽,喉头滚动了一下,他深知这妖孽有天大的胆子,更有绝对的手段,让他做个无根天子。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侧过头去,咬牙颔首。

容霓入宫后,顾成瑞被她逼着去宠幸容霓,得知容霓有喜,容歌反比顾成瑞开心。有了容霓之子,满朝文武谁若再敢拿她无子做文章,她杀人也有了由头。

她假孕换下容霓之子以后,不想顾成瑞竟杀了容霓。

她问顾成瑞缘由,顾成瑞浅啜了一口清茶,淡淡道:“于朕而言,她不过是皇后替身,朕去母留子有何不对。”

容歌倍感惋惜,容霓容貌与她有五分相似若留着,保不齐日后有用途。

如今她死在了顾成瑞手里,她少了后手。哪日危长瀛再难忍她,没有容霓,她上何处去寻个相似的替死鬼去。

更重要的是,后宫嫔妃对她又敬又怕,没容霓不时为她送些毒点心,她觉口中无趣。

没想到,重活一世,她换了性子,容霓也变了性情,把算盘打在了她身上。

容歌柔声道:“阿姐好意,容歌本应照做,只容歌久病之身,坐前面反不好,坐后间才可不影响到其他同学。”

容霓没想到容歌竟拿病身做挡箭牌,心底愈发气极了她,面上却不显,转过身来,故作关心道:“是阿姐疏忽了,歌妹这样的病身子,阿姐早该想到才是。”

容歌看着容霓那张与霍王妃同样的容长脸,瞧着两人相同虚伪的神色,深感两人目光短浅地让人觉得可笑。

能坐在斋心殿里的,谁人不是大家出身,后宅那点事,见得多了。对容霓的心思,可谓是心知肚明。

顾明月冷笑一声。

容霓被这一声冷笑吓得脸色一变,忙转回身去。

顾明月转过头来,鄙视看她一眼:“容霓啊,下次若想巴结本公主,回去先让霍王妃给你生个脑子。”

此话一出,连辛芷兰都因憋笑红了脸。

对于霍王妃和容霓这两母女,容歌算不上很讨厌,更谈不上喜欢。

这世上人有万万种,有人些不安于室,有些人淡泊名利,身世身份,决定了人性情。

换她是容霓,母亲好不容易熬出了头,自己做着千尊万贵的云霓郡主。突然冒出个身份比自己高的妹子,从嫡女变成了庶女,哪怕是个病秧子,也难不觉这是眼中钉。

听着满殿的窃笑声,容歌可没那个好心充当圣人。

傅恒轻咳一声,窃笑瞬时停歇。

顾成邺微蹙着眉,立在矮桌后心道:莫不是自己唐突了?

可他四年前初见她,便觉她面善,像是哪里见过似的,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刻意与容璟交好。

大殿恢复了平静,傅恒这才负着手,缓缓地道:“当日天师有言在先,入三道书院的学生,无有高低尊卑之分,只以同学论处。”

身着靛青儒袍的傅恒,长身立在高台之上,一身大儒风范,面有五缕美髯,虽貌不惊人,一双眸子却很是清亮,平添三分儒雅,大智之色。

那双清亮的眸子,缓缓地扫过站在矮桌后的这几人,最后停在了云霓身上。

别有深意地道:“天师常言,众灵平等,在道无分。既入三道书院,如触道门,算在道之人,容霓同学,可能领会天师之意?”

容霓被他这暗含怪责的话,说得神色微一错愕。

三道书院,绝不仅因是天家书院地位超然,更因其院长是天师道长危长瀛,而闻名超然于天下五国。

危家作为四大家族之首,势力遍布五国,危长瀛乃不颠道人关门弟子,又是下任家主,其天师身份,被五国天子共同认可。

去岁觅国太子来朝,先向天师行拜,后才向圣上见礼,圣上不怒反笑。可见朝野暗传,圣上欲让天师做皇权之上第一人,绝非捕风捉影。

三道书院的众多夫子,全由天师一人择选,她纵心底不服,也只得低下头认错:“学生知错。”

傅恒见她低头认了错,又道:“容歌同学,想和辛芷兰同学同坐一处,在先生看来,这是好事,可见她领会了天师的在道无分。容歌自此后,你就与辛芷兰同坐吧。”

上辈子被文武百官骂得狗血淋头地容歌,重生后第一次在文人嘴里,听到了夸赞之言。

不禁微一愣怔。

容歌认为自己是坏人,一双手沾染了不少血腥,可她是老妖婆操控的棋子,自己的坏是被迫的。

打心底来讲,她认为自己是好人,从她救了顾成瑞,把他塞在帝陵里,虽说不知顾成瑞被塞在棺椁里,会不会不死。

可哪怕顾成瑞真死了,自己初心也是好的。站在她的立场,她作为被老妖婆操控颠覆大懿的妖后,为在云晓手下救下顾成瑞,实打实被云晓毒到了眼。

容歌满心动容地高台上的傅恒行了一礼,这才拿上文房四宝,到了最后一排与辛芷兰同坐。

傅恒见她这般知礼,就差把满意写在脸上了。

容歌惯会观人心只是个懒人,觉出这夫子傅恒是对她的乖顺知礼满意,心底顿时消了动容。

果然,满天下间,只小夫子才能看出她是好人,从不想做恶人。

课时结束后,容歌逗弄着辛芷兰,余光扫见顾成邺向自己这里而来,心底隐有戾气横生。

龙章凤姿的皇子,长身立于她前,极俊的一张脸,黑眸幽深,仔细地打量着她眉眼,似在辨认什么。

容歌面无表情地抬眸,回视他。

顾成邺轻问:“麒麟殿下,可觉我面善?”

少女面无表情的脸,黑眸缓缓浮上一层极浅的笑意,反道:“二皇子,容歌在南地有一未婚夫,他心眼儿小,不喜容歌与男子闲谈。”

对于容歌的避而不谈,顾成邺仅是浅浅一笑,凤眸顿生深意:“麒麟殿下,为何不喜本皇子?”

容歌微微眯起眼,笑道:“看一眼便不喜的人,多看生厌,二皇子是聪明人,当知容歌何意。”

顾成邺是个极骄傲的人,听言收回了打量了她眉眼的视线,看向一侧大开的窗。

檐外,天际湛蓝,万里无云。

他常梦到一人,是个女子,喜着红衣,他觉那是他妻,是他极力争取而来的妻。可这妻看不清面容,他似很爱她,她似心有所属,可那情一旦付出了再难收回。

他于梦中拼命想看她脸,她却自此后再不入他梦中来。

他并非儿女情长之人,唯独对这梦中妻耿耿于怀,那情他仿佛亲身经历过,难以自拔,他想寻个真相。只是梦中事太过诡异失真,他这样的身份吐出有**份。

容歌看着他冷峻的侧颜,眼神有些失焦。

前世她本以为,改嫁顾成邺,顾成邺会如顾成瑞般选择与她合作。

她会如护顾成瑞般,留他一条性命。

可后来,他发现了她武功,寻得他师危长瀛,破了她仙潇功罩门,迫她与他行了周公之礼。

晏犰为保她,被他重伤,他动用其师势力,将她幽禁三十日,若非老妖婆发现天命蛊母蛊变了色……

她平生从未受过此辱,除在危长瀛掌下难翻身,纵连老妖婆也敢蒙蔽,自认从未被人这般摆布过。

偏这人她不可杀,不能杀,危长瀛若知顾成邺死于她手,等待她的只有死路一条。

纵是老妖婆也仅是伤了他,并不敢要他性命,故而嫁他的第一年,日子很是难熬。

她能挺过来,夜夜的枕戈而眠,日日的委曲求全,也算还了当日她有心利用他,欠下的那一段情债,这债她认。

只他不该逼小夫子自尽,她用半条命,才废了他武功,斩断了他双腿,是一报还一报。

前世情债,她被危长瀛害死,便算两清了。

今生,他最好别再惹她。

否则,纵是再当一次太后,她也要不惜一切杀了这狗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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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宁危歌(重生)
连载中她乡旧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