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爱徒

天阙台五层的热闹还没结束。秋家家主秋沉正端着水晶碟看戏。他吃着红艳艳的莓果,用肩头撞了撞旁边的楚万生,悄声道:

“瞧见没,这裴师尊是早有打算,压根也没想过要收谭镜轩。”

楚万生瞅了瞅秋沉神鬼不忌的吃相,眼底升起两分羡慕,声音也跟着压低:“也许吧。无论如何,谭家拿到了万古上仙的剑谱,未来怕是更要如日中天了。裴宗主这步棋......”

楚万生没有说下去,他道了个别,率先招呼儿子离开。楚宴清临走时特意回头看了一眼窝在裴颜身边的山轻河。不知为何,他倒是很期待能在后日的春霖宴上再见他一面。

说不上为什么,他就是觉得山轻河这人......挺有趣的。

谭镜轩的师父择定之后,其他新弟子也陆续拜师完毕,天阙台众人便逐渐散去。山轻河作为裴颜的入室弟子,自然要跟着他回凌尘殿。

离了众人视线,独自面对这位仅差一步便是真仙之境的世间最强修行者,山轻河说一点也不紧张害怕那纯属撒谎。

原本他想着,裴颜若像二长老一样对他的失礼之处要打要罚,他还能逆流而上,生出些抗争之心。可眼下裴颜就这么默默坐着,窗外是梨花似雪,窗下是檀香袅袅。低头看,桌案上还摆着一盘未下完的残棋。

裴颜手执白子,反复犹豫,任凭一旁的茶炉烧得滋滋作响也不晓得提起。

山轻河没办法,只好起身把吱吱乱叫的茶壶提起来,又揣摩着他的习惯,把裴颜跟前的茶杯蓄满,小心翼翼推到裴颜手边。

做完这些,裴颜刚好落下最后一子。

盘上白多黑少,本就是要赢了的,何必犹豫这么久?难不成是在给新弟子下马威?

他狐疑地瞅了裴颜一眼,却见裴颜正眉眼盈盈望着自己,似乎有什么话想说。

山轻河绷直脊背,“师父有何吩咐?”

裴颜张了张口,眼波微动,似觉不妥,遂又抿成一线。他低头啜了几口茶,拨弄着盖下的茶叶,良久才轻声吩咐:

“为师案牍劳形,以后凌尘殿的一应事务,都要辛苦你来打理。”

这是让他做生活助理?就这么简单?他记得以前那些影视剧里的师徒好像不是这样的啊。话虽如此,他一时拿不准裴颜的脾性,只能老老实实答应:

“师父放心,我一定伺候好你。”

裴颜饮茶的手一顿,直觉这话不对。但又说不出个子丑寅卯,只好在面上强作镇定。

“先去把旁边那间屋子收拾出来,以后你就住在那。平日跟着外门弟子一起去天道堂上课。下了课就回凌尘殿,为师另有功课给你。”

“是。”

“山轻河,”裴颜看他答得干脆,觉得还是先提醒他一下比较好,“做我的弟子,看似风光实则艰险。便是传道受业这样基本的事,也比普通弟子难上十倍。你可受得住?”

山轻河紧绷的拳一松,扯嘴笑笑:“师父现在才摊牌,我哪里还能拒绝?”

“可以的,”裴颜放下茶盅,十分认真地看着他,“你若后悔了,现在我就可以给你银子送你下山。”

山轻河一下愣了。

裴颜这话是什么意思,不想收自己?

那刚才在天阙台上一出出的是在干嘛!陪他演戏吗?合着他又哭又笑陪他演完这一出,人家却在拿他当猴戏耍?!

山影帝纵横演艺圈十八载,生平最恨不敬业的资本混子。裴颜这番话让他一瞬间以为自己又回到了拍摄现场。仿佛自己这边刚辛辛苦苦对完戏,对方却瞪着个大眼连基本情绪都给不出来。过后,还要说上几句阳奉阴违假意称赞的吹捧!

你他妈恶心谁呢?!

他越想越气,心口“腾”一下烧起来,眉毛一沉,脸上便多了些肃杀威严,张口便道:

“我不怕吃苦。但师父如果觉得我毫无根基不堪教化,觉得谭镜轩那样的世家贵公子更有天分,我现在就去找大长老把他换过来。”

说完他站起来推门就走,刚一踏出凌尘殿,就被一阵裹挟着花香的微风掀了回来,重重地砸在地板上。

这一下摔得极重,山轻河疼花了眼,几次站不起来。

裴颜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不辨喜怒,语气平静:

“我只是问问你的意思,你便如此要强。往后的修行之路若是一步一坎,难道你次次都要送上门去找死吗?”

“我可不会像今日这样一次次去救你。”

山轻河咬牙爬起,因着身上的疼痛越发不愿低头,更把一开始要抱紧大腿安稳度日的念头顷刻间忘了个一干二净。看着裴颜睥睨尘埃的眼神,他不知从哪生出一股倔强,说话也越发口不择言:

“死就死,那也比被自己亲师父看不起强!”

裴颜蹙眉,想说什么,又忍下了。

最终,他缓了神色,抬指给山轻河疗伤,“方才在天阙台上不是还很会作戏,怎么到了凌尘殿一句软话都没有了。你对你从前的父母师长,也是这般刀尖朝里,刀背向外?”

山轻河本在负气不愿正眼瞧他。听到这话却如遭雷击,他难掩心中诧异,侧身问道:“你怎么......”

话说一半,他猛地住口,眸子一冷,语气再度生硬:“我只是还不习惯。”

裴颜负手而立,尚未换下的青色锦袍在夕阳余晖里泛起一层淡淡青光,“不习惯伏低做小、寄人篱下,还是不习惯从高处跌落、一朝荣华散尽需得重头再来?”

山轻河听闻此语,顿时像看到鬼一样看着裴颜——不为别的,因为他真的就是拍戏时从几十米高的威亚上摔下去才来到这里的!

可裴颜是怎么知道的?

难道他真是神仙?!

“我......”山轻河一时不知道从何说起,裴颜却没给他说话的机会,走近几步盯着他道:

“山轻河,你若听懂我的话,从今往后就休要再提‘后悔’二字。除非你不想再活下去了,懂吗?”

裴颜最后二字语气颇重,山轻河却也不甘示弱。他紧抓着裴颜的目光不放,本以为会在那里面看到嘲讽和威胁,却发现裴颜目光干净温暖,只有深邃无垠的悲悯和幽深蔓延的坚定。

被这目光倾注的一瞬,他恍如一张白纸被天地洞穿而过。

浑身冰凉,却又......热血沸腾。

山轻河哑声:“你都知道?”

裴颜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拂袖坐回窗前,“天色不早了,去收拾你的居室吧。”

山轻河神魂颠倒离开,又茫然无措地跌坐在偏殿的地上。他身后是冰凉坚硬的木门,抬眼是古朴清雅的居所。看看掌心,地上非但没有一丝尘土,隐隐还能闻到和裴颜殿里一样的馥郁香气。

山轻河懊恼地搓着头皮,想不明白自己怎么会着了魔一样突然和裴颜闹起来。

“明明是想抱大腿的,究竟哪句话说错,怎么就吵起来了呢。唉我真是......”

他头疼地掐着眉心,眸光一改白日里的天真赤城,恢复了往日的冷凝戒备。

坐了一会,山轻河扶门站起,随便用水盆里的凉水搓了把脸。顺着荡漾的水纹一照,他惊讶地发现自己额间多了一朵将开未开的白色莲花印记。

“这就是师徒印么......”

山轻河摸了摸,半晌,扶着水盆两侧发出一声冷笑:

“说什么会保护我,结果一回来就嫌我不能吃苦,又说我逞强找死不会救我.......枉我还以为你不是那种会对世家门阀阿谀奉承的清正之流,原来也就这样!”

隔壁房里,裴颜正在翻书的手突然停了一下,然后徐徐翻动,把读完的这一页揭了过去。

谭镜轩、谭峰、楚宴清。一个个名字在山轻河眼前略过,他闭上眼默默盘算,感觉这些人加起来比贺岁档还热闹。

揣测完这几人的关系,他的思绪自然而然落在隔壁那个一身青色的一步真仙身上。想到天阙台上两两相望瞬间,山轻河心里一动,莫名恼火:

“说我是窝里横,怎么不说你自己翻脸无情!”

裴颜缓缓放下送到嘴边的茶杯,侧头看了一眼隔壁偏殿。

山轻河那边的声音还在继续:“先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对我暗送秋波、借机勾引,搞得那几个老头恨不得杀了我。结果回到家反对我冷鼻子冷眼?也太会装腔作势了!”

裴颜把手里的书放下了。

袖子里的手慢慢攥成拳。

许是气急了,山轻河掐着腰在屋子里一圈一圈地绕,想到危机重重地生存条件,愈发对裴颜拖泥带水的处置不满。

“谭镜轩这种人就该废掉修为逐出山门。明知是个大麻烦还留在身边养虎为患,我看他不是和谭家有什么苟且就是脑子有病!”

“砰!”

门口突然一声巨响,吓得山轻河心跳骤停。

回头看,一步真仙裴师尊正金尊玉贵立在门前。一双眼眸酝着千年冰雪,冷冷向他汹涌而来。

山轻河看那人一步一步逆光走到自己身前,宛如天神一样强大不可阻挡,虽无杀气却叫人望而生畏。

“爱徒,”裴颜淡淡抬眸,“有一件事,你还是现在知道比较好。”

山轻河一激灵:什么爱徒?谁是你爱徒!

第3章 爱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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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别动
连载中白子落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