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再世相逢

一行人吃饱喝足,整顿得差不多了,便趁着雪还未下大抓紧时间赶路。

护卫们都披上了挡雪的蓑衣,易长风看着一路如坠梦里只顾着傻乐的易鸣,眼皮直抽。

公子五岁那年到雁安养病,因为体弱几乎足不出户,十一岁时又拜了裘老为师,多数时间都随裘老在落翮山住着。

而易鸣自幼在府上偏院长大,按理说与公子并无什么交集,也就在这路途中远远瞧过几眼,怎么突然就死心塌地上了?

这小子,莫不是就看上了公子生得好看?

他思来想去,觉得有必要敲打敲打:“阿鸣,你跟我都还对不了几招,想做公子的近身侍卫,还得熬几年。好好习武,别想些有的没的,听到没有?”

易鸣也不恼,乐呵呵地说:“那还请大哥多教我功夫,千万别手下留情。”

“呵,多皮实似的。”易长风嘲道,“真不跟我们回雁安了?”

“大哥你别难过,我会想你们的。”易鸣拍拍胸脯承诺说,“我保证给你写的信一定比给其他哥哥们的信多!”

“哟,那可真羡慕长风了。”旁边的护卫哄笑起来。

“得了吧,你那狗爬似的字,我可稀罕不起来。”

马车碌碌,祝予怀听着车窗外隐约传来的说笑声,嘴角也略微上扬。

虽然一夜未眠,有些没力气,但大约是心情好,早晨又吃得比平常多,倒也没有像往日一样难受。

他支着脑袋,阖眼小憩了一会儿。迷迷糊糊间,马车吱呀一声停了,外面响起一阵喧闹。

“哪里来的马,怎么还挡路呢?”

“好生威风!哎,别凑过去,它看着要踢人呢,怪吓人的。”

“那马身上怎么这么多伤啊?”

方未艾背着药箱,骑着匹矮马到了马车附近,准备照常去给祝予怀诊脉。本不欲凑热闹,但他扫了一眼那受伤的马,眉头皱了起来。

护卫们想要凑近仔细看看,那马却十分警惕地后退了两步,看着竟有些通人性。

德音掀开帘子,探头探脑地问:“出什么事了?车怎么停了?”

“不知何处跑来一匹骏马挡了路,等它走开就好。”方未艾解下蓑衣抖了抖雪,上了马车,“九隅,今日感觉如何?”

“昨夜睡得不安稳,有些头疼。”祝予怀说,“师兄为何神色有异?”

方未艾诊着脉,斟酌道:“图南山恐怕不宜久留,咱们还是快些赶路为妙。我看方才那匹马非比寻常,主人应该也非等闲之辈。那马浑身是刀伤,主人却不知所踪,图南山或有盗匪也未可知。我们人生地不熟,需得谨慎为上。”

祝予怀心里一紧:“我出去看看。”

德音看了眼车外的雪势,拿来大氅和风领替他穿戴严实。

祝予怀掀开帘子,只见不远处如絮的飘雪中,有一匹头细颈高、通体漆黑的骏马,踢踢踏踏地跺着蹄子,似乎十分躁动。还未等他下车上前细看,那马忽地啼鸣了一声,掉头往图南山深处驰去。

正想法子驱赶它的护卫们议论纷纷。

“怎么回事?它怎么忽然跑了?”

“不知道啊,什么情况?”

祝予怀似有所感,目光循着马匹远去的方向,望向朦胧渺远的山林。

他静立了片刻,忽然一阵晕眩,眼前影影幢幢,仿佛出现了些似曾相识的画面。

大雪,受伤的马匹,还有倒在雪地中的……

“九隅!”方未艾看着他突然蹙眉按住胸口,面色也变得煞白,忙上前扶住他,“这是怎么回事?心口又疼起来了?”

德音也急了:“公子?公子醒醒!好好的怎么犯起病了?”

方未艾当机立断:“别慌,他这一身冷汗吹不得风,先扶他进去。”

几个临近的护卫忙上前搭手,众人手忙脚乱之时,祝予怀像从梦魇中惊醒一般,忽然挣扎着喘了几口气,力气之大,险些把方未艾给掀下马车。

“公子当心!”

在众人惊慌的呼声中,祝予怀一个踏空从马车上跌了下去。肢体剧痛袭来,让他从那些记不分明的幻觉中清醒了过来。

祝予怀睁开眼,漫天雪色倒映在他眼瞳中,许是白得太惨烈,太刺目,他眼眶微酸,不知为何,竟落了几滴泪下来。

方未艾心有余悸地扶着车壁站稳,一转头看见祝予怀的样子,惊诧不已:“九隅,你这是?”

祝予怀恍若未闻,勉强坐起身。胸口还有些余痛,他低下头,才发现衣襟都被自己攥皱了。

众人看他这样,都当他是哪里摔着了,紧张地围拢过来,却都不敢贸然去碰。祝予怀在众人担忧的目光中茫然片刻,像是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他下意识抬指抚了下脸颊,沾了满手的微凉。

祝予怀做梦般自语喃喃。

“我怎么……哭了?”

图南山中,卫听澜正冒着雪策马飞驰。

“卫小郎君,往南走,真能找到大夫?”侯跃追随在他身后,忧心忡忡,“咱们人生地不熟的,万一再遇上刺客……”

“高邈等不了太久。”卫听澜狠狠地抽了一马鞭,“得再快些,这马太慢了!”

其他几个跟着卫听澜的士兵也很吃力。他们的马匹至少有一半被下了药,要么被那些刺客乱刺一通受了伤,要么跑没影了,找回来几匹能用的也多少受了惊,想快也快不起来。

侯跃驾着马,想劝又不知怎么开口。

虽然他向来憎恶陈莽背后嚼舌根的做派,但对这传闻中性情乖僻的卫小郎君,也确实免不了心存疑虑——这少年人的性子也不知随了谁,既不像他爹,也不像他兄长,从朔西往澧京这一路上就窝在马车里,出来了也是阴郁地抱着一把剑不声不响,实在是个古怪人。

当然他侯跃也不是那种因为人家年纪小、性子怪就瞧不起人的短视汉。昨日若非卫听澜察觉有异,提前做了部署,光凭那些从天而来带着臂弩的刺客,便够他们喝一壶了。

不止如此,朔西突骑用刀不用剑,就是因为双面开刃的剑碰上重兵器易断折,可卫听澜凭那一手奇谲精湛的剑术,竟能同那使重鞭的刺客正面较量而不落下风,这点他打心眼儿里服了。

可就是在图南山中找大夫这事儿吧……他实在是怎么听怎么不靠谱。卫小郎君自个儿也说不清大夫究竟在哪,只知道在南边——可南脉那么大,他们这不是大海捞针么?

侯跃悄悄跟边上的人打眼色:“训哥,老焦,你们说……”

于思训低声打断他:“你别多话。反正也派了人往澧京求援,不会耽误什么。小郎君执意往南,咱们跟着就是。”

“年轻人么,关心则乱也正常。”焦奕眯着眸子看了眼卫听澜,“不过,往南究竟是不是无用功,咱们也得亲自走一趟才知晓。”

侯跃看素日里最有头脑的两个人都没有异议,也就不好再问下去。再一抬眼瞧见卫听澜熬得通红的双眼,更是什么质疑的话都不忍心再说了。

罢了。卫小郎君也算是高将军带着长大的,两人不是兄弟也胜似兄弟,若是高将军真的有什么不测……跑了这一趟,总比待在营地听天由命能让他心里好受些。

卫听澜策马疾驰了大半宿,身体被风雪吹得几近麻木,呼吸中也好似淬着冰霜。

前世在图南山,高邈背着他杀出重围,便朝着图南山南脉逃匿藏身,后来高邈毒发,狠了心丢下他,拼着一口气去引开了刺客。

卫听澜独自一人拖着伤体,在雪中既寻不到高邈的踪迹,也辨不清方向,身上伤口崩裂,没走多远就倒在了大雪中。

就在他以为自己会冻死在雪地里的时候,恍惚看见一个月白色的身影停在了他身前,拂去了他身上的积雪。

等到他彻底清醒过来,人已到了京城的祝府。

祝予怀。

这个名字不轻不重地在他心头一落,叫他忽然记起重生前那个梦,那只覆在他头顶的温暖的手。

马蹄踏碎枯枝,溅起一路雪屑,眼前凄寒的图南山,渐渐与前世冰冷砭骨的雪岭重合在了一起。

卫听澜心里很乱。

重活一次,他本不想再欠祝予怀的人情,也不想以这样狼狈的姿态去见他。

见了他,该怎么说?

卫听澜的思绪在大雪中胡乱地飘飞——时间紧急,若是祝予怀轻易不肯跟他走,他就只能强行将人捆了掳走,来日再登门请罪了。

但万一……祝予怀也像他一样复生了。

祝予怀若是记得前世的一切,会后悔当初从图南山的雪地里救起了他吗?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1页/共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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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恩不负
连载中山月照旧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