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次响起的系统提示音，证实了秦砚话语的正确性，只是那被直接跳过了的、中途本应存在的推导和验证的过程，依旧让祝游方的脑子，有点转不过弯来。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秦砚都显而易见的，是一个新到不能再新的新人。甚至就连游戏的基本机制，对方都缺乏足够的了解，手里更不可能有什么在当前的状况下，具有针对性的道具了。
这个人是完全凭借自己的能力，抵消了那本应被改变的认知、识别出造成了这一切的源头的。
视线不由自主地，就从秦砚那看不出分毫腐蚀痕迹的右手上划过，祝游方脑海当中，那隐约的念头还没具体成型，一旁陷入了混乱的女教师，却似乎终于回过神来：“我……不知道。”
从嗓子眼里艰难挤出的话语，既像是对秦砚方才的问题的迟来的回答，又像是对某些事情无法确认的动摇。
“我，不知道……”她又重复了一遍，向着秦砚看过来的双眼当中，满是惶惑与茫然。
“你们是谁？”她这么问道，连唇齿间吐出的气息，都带着些微抑制不住的颤，“我、我又是……”
带着颤音的问询，被轻柔落在头顶的手掌打断。张静娴看到面前的人垂下眸，专注又安静的目光当中，满载着柔和与安抚。
叫人繁乱纠缠的心绪，无端地就安定了下来。
“你的名字是？”而秦砚的声音随即响起，如黑暗中牵引方向丝线。
“张……静娴。”甚至没有经过任何思考，张静娴就顺着对方的问题，给出了回答。
“年龄呢？”秦砚又问。
张静娴张了张嘴，下意识地就想回答，可那已然到了喉咙口的答案，却过了许久，才终于从口中吐出：“……七……”
“十、七……”而说完之后，就连张静娴自己，都不由地愣了一下。
可秦砚却连神情和语速，都没有分毫的变化：“身份？”
“水峰、高中，高中，的……”张静娴的回答变得更加卡顿了，像一台艰难运转、随时有可能过载的老旧机器。
她看向那个早已经无法加入他们的对话，正慌慌张张地跑开的男老师，看着他跑回不远处聚集的人群里，大口喘着气，和其他人说着什么。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那些顺着男老师的话语，不时地转头看过来的学生身上，印有“水峰高中”字样的校服上。
“水峰高中的，”那最终的两个字，终于从口中说了出来，“……学生。”
就仿若陡然间打破了某个桎梏，过往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只一瞬就将张静娴整个淹没。
她想起了那几乎在进入隧道的同时，就轰然砸落下来的土堆与石块，想起了翻转的车厢与响起的尖叫，想起了因为被抢走了手里的书册，正从座位上站起来，被重重甩飞出去，一条腿被直接折断的自己——
“他们只是玩笑，并没有恶意，没有人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神色关切的男老师这样对她说，一只手鼓励似的按上了她的肩膀。
“你这个样子，我们也没办法带上你不是？”说着这话的男生手里，还拿着自己被甩出去之前，下意识地伸手抓住的、被撕掉了一半纸页的书，被揉得皱皱巴巴的封面上，露出半个隐没在黑暗中，张嘴咆哮的怪物的脑袋，“正好你不是喜欢看这种东西，还可以趁这段时间把剩下的看完。”
“我们从另一边出去之后，肯定会立马让人来找你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看多了有人受困饿死的故事，圆脸蛋的女生一股脑儿地，把手里的水和零食，都塞到了她的怀里，完全没有意识到，这实际是个开车几分钟，就能穿过的隧道，“这些都给你！”
——自己当时，都给出了什么样的回应？
张静娴不记得了。她只记得，那个女生的承诺，最终没能实现。
那段并不算长的隧道，在他们抵达另一端的出口之前，就整个坍塌了，将全部的人都压在了底下。
而由于他们当时距离另一边的出口，已经非常的近，终于抵达的救援人员花费了更多的时间，在那附近搜寻。当那过于遥远的声响，终于来到她的身边时，从伤口流淌而出的鲜血，都已经彻底凝固。
她成了那场事故当中，唯一的一名死者。
“我没有恨他们、真的，”眼泪不受控制地从眼眶里滚落下来，张静娴承受不住似的弯下腰，缓缓地蹲坐到了地上，“我只是、只是，觉得……”
——如果她的故事，能够不那么普通、那么平淡就好了。
如果她的死亡，能够不要那么……那么毫无意义就好了。
如果她能够成为那个帮助他人的老师，带上每一个受伤的人——为了别人而牺牲就好了。
于是，当那一辆载着水峰高中的学生的巴士，在多年之后，又一次经过那条隧道时，沉睡中无意识编织而成的梦境笼罩而下，将所有范围内的人拖入其中，共同上演一场符合期盼的完美剧目。
封堵住了入口的胶状物体颤抖着融化开来，液体一般流淌到张静娴的脚下，又沿着她的身体，蠕动着攀爬而上，将她彻底地包裹其中。
被阻隔的光线陡然间从外界射入，刺得秦砚不由自主地眯起了双眼。等他的视野恢复时，蹲在自己身前的女教师，已然变成了一个梳着短发，穿着印有“水峰高中”字样的校服外套的、十七岁的女学生，最后的一点浑浊粘液，也缩进了她的领口之内。
她从双膝间抬起头，露出一张被泪水划得狼藉的清秀面庞，翕动的双唇之间，吐出细颤颤的哭音：“我、我不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