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月下剑

一大早,店里便来了两个戴着斗笠、身着黑衣的男人。一个约摸二十岁出头,另一个留着山羊胡,看上去已上了五十。

他们驾着辆马车,将它系在了店外不远处的树下,随即在屋外的桌边坐了下来,喊道:“来两坛酒!”

大清早的就喝起酒来。方慕慈心里泛起嘀咕,从账桌后站起身,拿了两坛酒过去。

“一百六十文。”她放下酒说道。

年轻男人将一锭银子按在桌上道:“不用找了,再弄几个小菜过来。”

“客官,我们这儿只卖酒水,没有小菜。”方慕慈说道。

那男人瞪着她:“那你开什么店,连菜都没有!去别的店给我端几盘过来!”他吼的嗓门儿声音极高。山羊胡老者拍了拍他的手臂,冲他摇了摇头。

行,给钱的就是大爷。方慕慈心里想着,收下了那锭银子。她去最近的馆子里点了几道菜,让他们送到店里来。

俩男人一边喝着酒,一边小声地交谈。方慕慈背靠着账桌,支着耳朵留意着他们的谈话。

山羊胡老者问:“这次有几个?”

年轻男人伸出手冲他挥了挥:“中。全是斗花子。”

“都是开外山的?”山羊胡老者又问。

“开!而且都是死门。今天来这人可是个火点。”年轻男人说着,露出一脸贪婪的模样。

没过一会儿,走过来一位大约三十多岁,穿着阔绰的矮胖男人。他朝俩黑衣男人揖了个礼,问道:“并肩子,可否讨碗浆子喝?”

年轻男人问:“要几碗?”

矮胖男人答:“两碗甚好。”山羊胡老者对他作出一个“请”的手势,矮胖男人随即坐了下来。

他们放低了谈话的声音,方慕慈已听不真切。

没过多久,只听那年轻男人笑了几声,冲着她喊道:“再来三坛酒!”

方慕慈拎着酒坛子过去,未曾想一个趔趄,其中一坛砸在地上碎了一地,溅了那年轻男人一身。他一掌拍在桌上,大喝一声:“你找死啊!”

那男人早已将方才要的酒喝了个精光,此刻红光满面,醉意上头。他转头看向方慕慈,见她生得皓齿红唇,顿时起了色心。

“小娘子长得这俊,让老子摸摸,这事儿就不怪你了。”他伸手就要往方慕慈脸上摸去。这时,屋内突然疾速飞出一根筷子,“唰”的一声,直指男人手掌,瞬间便将之击穿!

那年轻男人当即捂住手惨叫起来。

山羊胡老者见状,登时拿起了放在桌上的剑抽出了剑身,一脸警惕地看着屋内。

年轻男人反应过来,用另一只手指着里面,大声骂着:“哪个狗娘养的,敢躲在里面放暗箭!有种的给老子出来!”

他话音刚落,又一只筷子从里面飞出,击穿了他的另一只手。

年轻男人此刻两只手上都插了根筷子,惨叫连连。矮胖男人见此情景,当即吓得跑没了人影。

山羊胡老者看这招式便知此人定是高手,他目光凛然地盯着屋内说道:“敢问阁下是何方神圣?有话咱们可以坐下来好好说,何必动手伤人?”

他刚说完,便见一高大男人从里屋走了出来,靠在门框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男人身上散发着危险的气息,目光锐利如刀。

山羊胡老者心下便觉此人不好惹,看穿着应是这酒肆老板,想起方才年轻男人对方慕慈的轻薄之举,猜想应是此举惹恼了他,遂拱手致歉道:

“我的这位同伴方才喝了两碗黄汤,实在无意冒犯你家姑娘,还望阁下见谅。”

见男人未出声,他又拿出一锭银子来放在桌上:“这点心意就当给姑娘赔不是了。”

方慕慈看向站在门口的段恨生,只见他冷冷说道:“拿上银子,滚。”

山羊胡老者闻言不再出声。他拽过年轻男人便往马车方向走去,年轻男人还想争执一番,被老者冷厉的目光给吓得噤了声。

“等等。”段恨生突然开口。俩男人停住了脚步。

“马车留下。”

俩男人闻言对视了一眼。老者沉声道:“阁下这是要断人财路?”

段恨生冷笑一声:“是你们走板走到我这儿,那就别怪我。”

年轻男人气得眉毛倒竖:“你他娘的敢惹我赤焰帮,你不要命了你!”

段恨生不再理会他,对着方慕慈道:“阿慈,去报官。”

听见要报官,俩男人立刻不再吱声。低声商量了几句后,年轻男人瞪着眼甩下一句“走着瞧”,便都拂袖离去。

见俩男人走远了,方慕慈问段恨生:“大叔,为什么要扣下他们的马车?里面有什么东西吗?”

段恨生带着她走到马车旁边,掀开了车厢的帘子,方慕慈往里一看,大惊失色。

那里面竟躺着五个年轻姑娘,此刻都被绑了手足,嘴里塞着帕子,眼睛紧闭,不知是死了还是昏迷了过去。

段恨生上前检查了一番,探了探鼻息道:“应当是被迷了药。”

方慕慈疑惑道:“那俩究竟是什么人?”

“都是渣子行的纤手,”他反应过来方慕慈可能听不懂,随即补充道,“也就是人贩子,他们方才说的都是黑话。那个跑了的胖子应当是买主,估计是专门来瞧人谈价钱的。”

方慕慈一听,情绪激动,神情愤愤:“这种烂人千刀万剐也不足惜!方才就不应当放了他们!”

段恨生看了她一眼,道:“去报官吧,我在这里守着。”

方慕慈点点头跑开了。段恨生看着她的背影,眼底生出一丝隐忧。

官府很快派了人来,对俩人进行了盘问。方慕慈仔细地将三人的面貌和对话描述给了捕快听,捕快画了画像,做了笔录,便驾了马车将上面的姑娘全都带走了。

他们走了之后,方慕慈便有些心情郁郁,晚饭也没怎么吃,坐在院子里抱着双腿不说话。

段恨生走过去,坐在她旁边问:“怎么了?”

她闷声闷气道:“没事。就是觉得那些姑娘很可怜。”

方慕慈想起十一年前那个雨夜,她也是被一伙陌生人带走。如果不是段恨生的出现,她又会被带去哪里呢?

段恨生大概猜到她闷闷不乐的原因。他走到院中,从那株枯海棠上折下两根枯树枝,将其中一根递给方慕慈。

“做什么?”她疑惑问道。

段恨生看着她:“你不是想学剑吗?”

方慕慈微征。她想起十二岁那年,她对段恨生说想和他学剑时,段恨生问她:“为什么想学?”

她说:“我想变得像大叔一样厉害。”

段恨生又问:“厉害了,又能怎么样?”

她忿忿地说:“那我就可以为我爹娘报仇!”

段恨生当时看着她,目光如炬:“我不会教你。”他起身要走,大约又觉得方才的态度有些过于冷硬,转而轻声道,“阿慈,仇恨是世上最沉重的东西。如果你能放下,会轻松许多。”

而现下,方慕慈不知为何他会突然变了态度,但这是他几个月来难得一次主动与她亲近。他的剑法,方慕慈虽只在十一年前见过一次,但一瞥惊鸿,早已心向往之。

她接过段恨生递过来的枯枝,笑着问他:“用这个能行吗?”

段恨生道:“你现在刚开始学,慢慢来。等你学成那天,我会送你一柄剑。”

方慕慈欢喜道:“那一言为定!”

星光点点,银辉交织,照着月下人。

段恨生举起枯枝,先示范一遍身法。他腾空而起,旋身划过一道弧光。那截枯枝在他手中竟似有了剑气一般,发出霍霍声响。他时而骤然出击,时而轻柔收回。翩翩白衣飞舞,竟好似谪仙下凡。

方慕慈在旁看得痴了。当日少年似又重新站在眼前,他本应如这剑法一般恣意潇洒。

一剑舞毕,他对着她道:“你来一遍。”

她走到院中,模仿着段恨生方才的动作挥舞着手中的枯枝。完毕,段恨生轻笑着摇了摇头道:“力量不对。”

他走到方慕慈身后,覆上她的手指导起来:“出剑要既快又准,忌缥缈无力。”他握住方慕慈的手狠狠刺了出去,“但也不是全凭蛮力,要刚中带柔。”随即又拖住她的手腕,轻柔翻转。

他的下颌贴着方慕慈的头顶,身体几乎将她罩住。她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海棠花香。

一番教习后,他对方慕慈说:“记住,剑在你手中不只是武器和工具,只有做到与它合而为一,才能游刃有余。”

方慕慈点点头,按他所言重新舞起手中的枝干来,确实感受不同。

段恨生站在一旁,仔细地看着她的招式,时而上去纠正一番。

这套剑法足够她护身,甚至对付一些习武之人亦绰绰有余。即便今后有姜淮的庇护,但江湖险恶,倘若再遇到如今日之事,她还是得有保护自身的能力。

他能为她做的,也只剩这么多了。

少女依旧不知疲倦地练习着,段恨生安静地看着她。

她早已生得亭亭,不再是那个跟在他屁股后面的小女孩儿。他回想起那个雨夜,其他人都被他吓地一哄而散,只有她跌跌撞撞向他走来,拽住他的衣袖问:

“大叔,我可以跟你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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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与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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