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你太令朕失望了!”
嬴政睁开眼时,听见自己愤怒的声音仍在宫殿内回荡,定睛看去,正跪在殿下的扶苏身子一抖,深深俯下身,脑袋抵着冷硬的地面不发一言。
这个姿势……和他那天接到矫诏时一模一样……
嬴政一时恍了心神。
“父王,”良久,扶苏带着些嘶哑的声音兀地响起,似是极力隐忍着些什么,言语间有些颤,“儿臣明日便启程去上郡监军,在此拜别。”
不待嬴政有所回应,扶苏便自顾自起身离去,因深夜进谏而未束起的长发掩住了所有情绪。
目送扶苏的身影转过殿门,嬴政不禁扶额长叹出一口气。
上郡监军……嬴政回想着,是三十五年的事,本想着历练他一番,怎奈何世事难料,竟再也未能得见。
此次无论如何不能再让他去。
正想唤人去传旨拦下人,嬴政却蓦地止住了动作,他又担忧起来,不知这莫名的时光回溯之法能持续到几时,若只是短暂停留的法子,单是留下扶苏在咸阳,也不济事,上郡自裁之事足见其那单纯忠孝的性子,左右距离事发还有两载光阴,不若……
翌日清晨,嬴政已然气定神闲地坐在朝堂之上,看着殿下熟悉又陌生的面孔,没有显出丝毫端倪。殿中的一切都如曾经那般井然有序,直到丞相李斯出列上奏:“听闻今上昨夜派了长公子前去上郡监军?”
“是又如何,那逆子数次顶撞忤逆于朕,也该受些教训。”嬴政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朝中其他人也不是没听出丞相的劝阻之意,不过嬴政向来是这样霸道独裁惯了的,多说无益,只会徒惹是非,这长公子自己便是个例子。
嬴政的目光一个个扫过那些小心翼翼的大臣们,心中暗道,待扶苏安全远离,你们这些谋逆之人可就不只是受教训这么简单的了。
而宫殿另一端,听着侍者收拾行装的些微动静一夜未眠的扶苏已经做好了离开的准备。时辰尚早,怕是待不到父王下朝了,扶苏心里如此想着,又自嘲道:“恐怕也是不愿见的。”
转身朝着朝廷的方向行了个大礼,便启程了。
“扶苏何在?”下了朝,嬴政坐上轿辇便问。跟随在一旁的中车府令赵高忙答道:“已往上郡去了,离开有些时辰了。”
“呵,”嬴政冷斥,“竟也不来向朕辞别,倔脾气。”
“长公子许是担心扰了朝会罢。”
嬴政没再理会赵高,他表现出的愠怒虽说是为了迷惑众人,可也确实因扶苏的行为生气,怎么,连早朝这点时间都不愿等上一等吗?
恼归恼,嬴政回到寝殿左思右想,还是唤来暗卫给扶苏写去密旨:若非朕亲临,任何诏书口谕皆不得轻举妄动,切记。
如今自己身体还康健,曾经复道之言走漏给李斯的事[1]已是严厉警醒,嬴政倒是不担心有人敢在此时做手脚,但当初临终之时漏洞实在太多,以至于如今乍然死后复生,嬴政被统一六国冲昏的头脑终于冷却清醒,逐渐察觉了近些年来的不妥之处。
扶苏屡次直谏想来也是为此。嬴政想起那在烛火下明亮坚定的眼眸,心中一片酸楚。
扶苏啊扶苏,这一次,朕亲自迎你归朝。
[1]秦始皇修建连接各宫殿的空中走廊,名为复道,有一次在复道上看到下面李斯的车队经过,排场盛大,便说了几句,第二天又看见李斯的车队,却发现一切从简了,便知有人从宫中走漏消息,排查当天所有人,无人承认,于是杀了当天所有的随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