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逆罪

商人张铁山,祖上五代都是红狼城本地人,从父辈起常年往来于红狼城和白刺城、黄狐城三地。做的买卖无非是一些农具。

白刺城和黄狐城,都是小镇。尤其是黄狐城,只有几百人。城里没有工匠,农耕所需铁器、农具都要从红狼城购买。

张铁山的家世背景清白,每月往来文书清晰,这都很容易查清。

安敬之心想:“接下来的问题是,姜肃的诗文是怎么传出去的?尤其是府里那个叫鞠唯文的门客,最可疑。偏偏就是他弟弟鞠唯武搜到抄有诗文的牛皮卷。”

安敬之回到世子府。

这府中下人都是从豫东带过来的。

安敬之召集了府内侍卫,“最近,除了空月水榭原本的下人,还有谁经常往这里走动?”

小侍卫七嘴八舌地说了半天下人婆子丫头,都是些没用的鸡零狗碎。

安敬之打断他们,“识字的,这些人里谁识字?”

“桃枝啊。她不就是因为识字从石先生屋里调来姜先生院里的嘛?”

“对对。还有她表姐子妍!她也识字!”

安敬之问:“鞠先生那里的子妍?”

“对,就是她。”

安敬之心想,“这就对了,她俩肯定知情,甚至参与了!”

安敬之吩咐侍卫:“把她俩分别关到柴房里!我要问话。”

“是。”

柴房里,跪坐着一个紫裙的少女。

“安统领,奴犯了什么错?”

安敬之把一张纸递给子妍,说:“上面写什么?”

子妍不看纸,而是瞪着安敬之说:“大人,奴不识字。”

安敬之看出这是个色厉胆薄的,也不跟她多说,直接跟侍卫说道:“拖下去打死吧!”

侍卫上来拖人。

子妍吓得哭喊:“安统领,为何要杖毙奴?”

人刚拖到门口。安敬之又喊住,“拖回来!你一个不识字的小婢女,还知道‘杖毙’二字?”

子妍抹泪不语。

“你伺候鞠先生也有四年?”

“第五年了。”

“就算天天站旁边看,也该识字了吧?”

“……”

“听说鞠先生夸过你聪明貌美,不输大家闺秀。平日里明明有教你识字。”

子妍忽然来了气势,“安统领这是暗讽我和音问先生有什么不干不净的关系?”

音问是鞠唯文的字。安敬之心中暗笑,一个奴婢敢以字称呼先生,还在这里理直气壮什么。

安敬之道:“你也不必恼羞成怒。只要说出来,是谁让你偷偷记下姜先生的诗文,我不会为难你。”

“我没有!”

安敬之不再问子妍。带着侍卫出了柴房,来到另一间。

一个穿着粉色衣裙的小丫头,在墙角抱膝坐着。

“你姐姐已经都说了。我就不一句一句问了,你如实说吧。”

桃枝眼神有些惊恐地看着安敬之。

“不信?”

桃枝不说话。

安敬之讲:“好,那我说,你听?这府里下人识字的不超过十个。很容易查清楚。而你和子妍不但能认字,还能背诗。”

“不过,你只是三等婢女,不可能随意去先生们的院子。而子妍已经是鞠先生的通房大丫鬟。所以,你记住每日姜先生做的诗,背给子妍,让她传给鞠唯文,他誊抄下来,交给每旬出城的商人把诗文带出去。我说的对么?”

桃枝仍然不言。

“你可知道姜先生现在已经因通敌逆罪被押在军中大牢。通敌逆罪,斩!你们两个,包括鞠唯文,同罪当斩!”安敬之故意说得好像姜肃通敌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而帮姜先生传出消息的正是桃枝。

桃枝眼泪落下来。

“不过,你们两个女子,无官无职,没必要趟这浑水。你现在说出实情,我可保你姐妹性命。”

桃枝无答。

安敬之朝旁边侍卫伸手,“拿刀来。”

侍卫递过来一柄匕首,说道:“看你这视死如归的表情,你们确实是在给中原送情报?!枉费世子对你们这么好!脏心烂肺,不如掏出来喂狗吧!”

安敬之走过去,匕首抵在桃枝心口。

桃枝平静道:“我没有通敌!”

匕首尖刺破衣衫。

“安统领真能保我姐妹性命?”

“言出必行。”

“是鞠先生!子妍在豫东一入府就伺候鞠先生,鞠先生有空时会教她识字背诗。前些日子,鞠先生让子妍来找我,让我记下每日姜先生的诗文,背给子妍,她转述给鞠先生。”

“所以,你和子妍确实都识字?”

桃枝点点头。

“那你,自然是石闵先生教的喽?”

“是。从豫东来到红狼城后,姜先生院里需要人,世子爷知道我识字,就把我调了过来。”

“你人虽来了,心却留在石闵身边。”

桃枝落泪,“我们这些做奴婢的,能被那样风流才子的多看上两眼,做什么都甘愿。不过,这件事跟石先生无关!”

“鞠唯文要姜先生诗文做什么?”

“他说,姜先生是当今天下排名前三的大才子。他们都仰慕姜先生诗文,想学习一二。”

“你可知道,你这份供词,鞠唯文亦是通敌逆罪。是姜先生同伙!”

桃枝抹了眼泪,认真地说道:“安统领,鞠先生不是通敌,他只是嫉妒姜先生。被嫉妒蒙蔽了双眼。我虽然不知道他到底做了什么。可是,他只想用这诗文栽赃姜先生罢了!”

安敬之跟旁边侍卫说:“给她纸笔,写供词,签字画押。”

安敬之把桃枝按了手印的供词拿到子妍面前。

“你还坚持说,你不识字吗?”

子妍盯着眼前的供词。

安敬之不说话,等着她看完。

“不是!我没有,我没有参与,这一切也跟音问先生无关。”

“你不认,也没关系。就这一份供词,足以定你们三人的通敌逆罪!”安敬之收起供词转身就走。

子妍喊道:“这一切都是石先生的主意,桃枝反咬一口!这些事明明跟音问先生无关!”

“哦?”

子妍一副鱼死网破的神情,说道:“自从姜先生被接到府上,世子爷再没找石闵先生出过什么主意。他早就嫉妒得要命!一直让桃枝盯着姜先生每天写了什么说了什么。前几天,石闵先生去拜访姜先生,吃了闭门羹,回来同几位先生商量。音问先生有个兄弟在城防,叫鞠唯武。他们提前写好了牛皮卷,故意改了断句方式,选了个没有背景的小商人,假装是从商人身上搜出。才有了这么个栽赃姜先生通敌的主意!就算世子爷回来了,舍不得杀他,也一定会撵走他。到时候,世子府里首席策士,就还是他石闵先生!这一切都是石闵先生在背后指使,跟音问先生无关!”

“给她纸笔,让她写供画押!”

“是。”

“写完后。两份口供带来内卫大牢。她俩就先在柴房关两天吧。”

“是。”

安敬之从屋内出来,“你们两个去把鞠唯文押到内卫大牢。你们两个去押石闵。”

“是。”

“你去军中通知鞠唯武,他哥哥已经被押入内卫大牢。请他来一趟。”

“是。”

安敬之一刻不愿意耽误。姜肃在军中大牢多一个时辰,就多一个时辰的风险。他知道军中那些人的手段,犯人“畏罪自尽”、“得了急症意外死亡”、“企图越狱被狱卒失手打死”……

他来到内卫大牢,等鞠唯武。

很快,鞠唯武就被侍卫带了进来。

鞠唯武怒道:“安统领,你这就不对了。我按军法抓了姜肃。你何必抓我哥哥来威胁我?”

安敬之把子妍和桃枝的供词给石闵和鞠家兄弟俩看。

石闵和鞠唯文立刻否认,“两个贱婢陷害于吾!”

“那两个丫头为什么要害你们?她们能得到什么好处?”

两人无言。他们以为世子爷不在,姜肃入牢无人问津。那商人张铁山打上几十军杖一定招供。

等世子爷回来人证物证俱全,姜肃不死也是被逐出世子府。

可他们万万没想到半路杀出一个安敬之,竟然从两个女婢身上下手,套出两份口供。

他们一时竟然编不出借口……

“你们二人什么都不用说。两条路,第一,我现在就烧掉口供,送你们出城。等世子爷回来,我就说是你们恐战乱,主动求去。第二,你们什么都不用跟我说,就在内卫大牢等世子回来,和这两份供词一起,由世子发落!”

安敬之又按着鞠唯武的肩膀,说道:“至于你,现在有供词指控你陷害姜先生。你是在内卫大牢等?还是去军中大牢等呢?”

鞠唯武仍是一脸不在乎。

安敬之让侍卫卸了他轻甲佩刀。

“你也不急回答我。三个人好好商量商量,我明天再来。”

安敬之说完离去。鞠唯武被侍卫关进旁边牢房。

守卫都出去后。

鞠唯文小声问:“都安排妥了?”

“放心。”

安敬之不放心。这些人说不定还有后手,他忙完这些事,天都黑了。已过戌时。

他在街上买了两个芙蓉花饼,一只烧鸡和两碟小菜,来到军中大牢。把阿肆叫出来,问:“姜先生用过晚饭了?”

“牢中伙食差,我端去的,先生没吃。”

安敬之猜到初平一定吃不下牢饭,“给,把这个带给姜先生。”又掏出一串钱,塞到阿肆怀里,“今晚不管是谁单独送来吃喝,都不要给姜先生。不管是谁来,以什么理由,都不能让他进姜先生牢房。更不能让人把他提走。”

“好。”

“我今晚会守在外面,如有情况,出来喊我。”

“好。”

姜肃刚打开裹着烧鸡的荷叶,隔壁牢房一个大汉拖着刑枷和镣铐凑到木栏边,朝姜肃喊:“真香啊!小白脸!给我分点吃呗?”

姜肃对这烧鸡倒是不感兴趣,给他也无妨,可是听他说话无礼,就想教训他,“叫爷爷就给你吃。”

“你是我祖宗!”

姜肃笑,“姜肃,你可称呼我……”姜肃后面“姜先生”三个字还没说出来,隔壁大汉就喊,“姜爷爷,姜祖宗,烧鸡赏给小人吧!”

“有失体统!叫我姜先生!”

“姜爷爷!烧鸡!”

姜肃站起身,拿着烧鸡走到木栏旁边。

这些木栏很粗,中间缝隙很小,整只的烧鸡塞不过去。那大汉带着枷,手又伸不过来,急的喊:“姜爷爷,你把烧鸡撕开,喂我吃!”

姜肃无奈,只好把鸡肉撕开一条一条从木栏中间喂给他吃。

一只烧鸡,吃的什么都不剩,那大汉恨不得连骨头都嚼碎咽了。

姜肃用干草擦了擦手,拿起一个芙蓉花饼,“吃么?”

大汉看了看,“分我一个!”

姜肃把馒头递给他,两人各自背靠着木栏坐下,吃馒头。

姜肃问:“你叫什么?”

“我姓邝,没名字,师父叫我大宝!”

“今年几岁?”

“十五!”

姜肃忍不住扭头打量他,至少比自己高一头,宽一倍,“为何入狱?”

“我把我们队正揍了一顿!”

“为何打他?”

“他杀了小宝。”

“你弟弟?”

“不是,小宝是我养的狗,还炖了一锅狗肉跟大家吃!那狗是我从这么大养起来的。”邝大宝用两只手比划。

姜肃看了看也就一掌大的狗,“你给起的名字?”

“昂!我叫大宝,它叫小宝!”

“那你要是再养一只呢?”

“叫……叫二宝!”

“傻小子!”

“师父也总这么说我!”邝大宝吃完了馒头,看着姜肃说,“你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公子!我今天吃了你的烧鸡,等我出去了给你当打手!”

“不用。”

“你这么瘦弱,一定会被人欺负。到时候我替你出气!”

“可是,咱俩现在都身陷囹圄。而且,我看你现在混得不如我,谁帮谁还不一定呢。”

“什么零鱼?哎,我就判了三个月,下个月就能出去了!到时候我去哪儿找你啊?”

姜肃轻轻叹了口气,“到时候会在哪儿,我现在也不知道。也许还能在世子府,也许流落街头罢。”

“没事。我记住了,你叫姜肃!我能打听到你。”

“我一没官职,二没来处,三没去处。简直是一个不存在的人,谁都可以轻易抹杀掉我。”

“你父母兄弟呢?”

“在中原,我回不去的地方……”

“为何回不去?”

“我是被流放到此地的。”

……

一个诗人,一个莽汉,就这么有一句没一句地一直聊到快子时。

值夜的守卫都在打瞌睡。

牢外有人走动,和钥匙碰撞铁环的声音。

一个守卫轻手轻脚来到姜肃牢门外,掏出牢门钥匙正要开锁。

“这个时间,守卫进来干什么?”姜肃纳闷。

邝大宝已经在这军牢二个月了,见得多,这半夜来人,必然不是好事。他虽然在隔壁牢房,此时站起身,跟姜肃说:“先生往后躲,我保护你!”

“你戴着枷,手都伸不过来。怎么保护我?”

此时,牢外。

阿肆举着火把在那人身后问:“你干什么?”

那人吓一跳。

阿肆岁数小,平时不言不语的,此时举着火把,双眼通红,阴森森的语气十分吓人。

“阿肆啊。”那个人还企图掩饰,“你怎么在这?”

“你要干什么?”

“小孩子别管那么多。”那人说着从手往腰间摸去。

“你别动!你再动,我可喊人了!”

那人手从腰间解下钱袋,慢慢朝阿肆走过去,“这个给你,出去吧。小孩子别多管闲事!”

阿肆知道自己打不过他,把火把朝他扔过去,往外就跑,边跑边喊:“安统领!安统领!”

其他守卫也被喊醒了,阿肆正要大声呼救说:“杀人了。”可只一瞬,他改口喊,“有人劫牢了!”

他知道只有喊“劫牢”那些守卫才会帮他。

打瞌睡的守卫们纷纷拿起佩刀往里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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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尽头[古耽]
连载中麦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