渊梦从小就很倒霉。
许多月精灵认为，渊梦能够吸引来不幸。
比如在一天内被低空滑翔的翻鸟撞倒三次；好好地走在森林里被迎面甩来的树枝掀倒，因为那棵树突然想起不高兴的事；从图书馆的书架上拿书要么被书页割伤手指，要么脚下踩着的梯子突然倒下……没错，倒霉几乎就是渊梦的日常。
现在看来，这些不顺都是对未来的预告，命运早早地预示了后来的不幸，他会在成年之际被判定为——
‘嘭！’
一声巨响，突然从淤泥中钻出的食梦巨花轰然倒地。
渊梦面色铁青，黑着脸看着倒在地上的食梦巨花。
能够在被触发闪回的片段中窥见未来，似乎意味着有能力改变未来的走向。多么具有诱惑力的能力。
但对于渊梦来说，这只是个累赘。
刚刚发生了什么？
在森林中的树木们的视角里，一只月精灵普通地走着，并没注意脚下不知何时出现了星星点点的沼泽淤。
就在猝不及防之中，一朵食梦巨花突然从一块与它体型完全不匹配的淤泥中冲了出来！
危险——树木们还没来得及发出警告，就见那只月精灵头也不回地朝一个方向猛然出拳，直接一拳砸中了食梦巨花那紫得诡异的花心！
不过瞬息，一场危机就被解决。
就像那只月精灵提前知道那里会有株食梦巨花突然冒出来一样。
渊梦确实是提前知道，那里会有株食梦巨花猛地冲出。
时间拉回五分钟前——渊梦边慢吞吞地走着，边发散思维惯性走神。森林里是一贯清爽畅快的空气，惯性走神的渊梦也没注意到地上多了几块淤泥。
突然，快速闪动的影像伴随着强烈的昏厥感不由分说地闯入脑海。下一秒，渊梦头也不回地朝影像中显示的方向猛然出拳——
拳下传来结实的打击感，居然真的打中了什么。
渊梦看着晕倒在地的食梦巨花，眼底无限降温。
如果没有那瞬‘未卜先知’，他普通地走在路上，突然有株食梦巨花从意想不到的地方冒出来偷袭，这该多么有趣。这点偷袭对渊梦无聊的日常来说，可以算是不错的调剂品。
‘未卜先知’的确曾经向他展示过久远的、意义非凡的‘未来’，但更多的是这下一秒就立即会发生的小事。因为这种对琐事没必要的提前预告，他甚至失去了被偷袭的趣味。
渊梦转过脸来，眼底除了丧气，还有几分无奈。
“唉。”银发的月精灵叹气。
他需要自己呆一会。
几个小时后。
天色已晚，森林里的长老树终于忍无可忍，树藤一卷就把在圆月湖畔丧了一下午的月精灵幼崽扔到了月之大祭司所在的塔楼上。
瞧瞧你们月精灵的幼崽，他叹了一下午的气了！
这对森林里其他小树们的成长影响非常不好！
‘嘭——’
一阵天旋地转，渊梦先是被树藤猛地卷起，紧接着长老树猛地一抛，他就被甩到了塔楼顶部的平台上。
“我亲爱的孩子。”如月光般温和的嗓音响起，“晚上好。”
渊梦甩了甩脑袋站起身来：“晚上好，大祭司。”
漫天的星辉之下，月之大祭司靠在座椅上。纹满繁复魔法阵的祭司长袍沿着座椅一路垂向地面，厚重的魔法书悬浮在他的身旁。
在盛大星辉的笼罩之下，大祭司那身标志性的祭司长袍显得非常、非常地洁白，仿佛明亮的月光。
“我的孩子。”奎因大祭司似乎早料到他会出现，“今天下午圆月湖畔，你是否度过了美好的时光？”
“是的。”渊梦垂下眼丧气道，“又是美好的一天。”
不过就是无聊的日常，和生活中为数不多的调剂也被‘未卜先知’夺走而已。
非常美好。
“那就好。”奎因大祭司轻笑出声，“我的孩子，打起精神来。”
“马上就是成年日了。如果你还是这么没有精神，怎么接受神镜的照耀？
对，成年日。
不少月精灵都下了赌注，某位倒霉精灵会不会打破神镜近千年没作出过丑陋判定的记录，被判定为丑陋。实际上，渊梦本人对此也非常感兴趣。
挺好。
他无趣的日常里，总算还有个神镜的判定结果值得期待。
……等等！
某种不妙的预感袭来，渊梦的瞳孔放大，熟悉的钝痛与晕眩感不由分说地冲入脑海。
该死！这不会又是——
快速闪动的影像冲进他的大脑，昏厥感强烈得令人想要干呕。高倍速流动的影像里，一切渐渐清晰。
眼前朦胧中出现了纯白的万千梦树，和一面从未见过、却干净透亮得显出圣洁的镜子。那面镜子比渊梦所见过的任何事物都更加美丽、更加明亮，更加洁净，就像是月之栖息地的每个夜晚悬于夜空的月亮。
参加成年日的月精灵幼崽们一个一个走入万千梦树下，走到那面仿若月亮一般的镜子前。等轮到渊梦的身影被那面镜子映照而出时，祂说——
【“丑陋。”】
大祭司洁白的长袍随魔法发动而飞扬，强大的魔力击中了渊梦的胸口。灵魂丑陋的月精灵被从月之栖息地打落，不再拥有月亮的庇护，坠入人类王国。
【“你真丑陋。”】
在影像结束前的最后一秒，渊梦听见那面镜子这样说道。
*
对追求美丽的月精灵来说，丑陋比死亡更加恐怖。
但渊梦关注的不是这个。
“丑陋？这是神镜的判定结果？”渊梦的表情几乎要绷不住，“这就是最后的结果？”
好不容易有一件事值得期待，神镜对他的判定本来应该是最大的悬念——结果现在，最刺激的部分就直接被‘未卜先知’给剧透了个干净？
渊梦的脸上一片空白。
几秒后，懵圈的月精灵幼崽终于回过神来，无比悲伤地叹了口气。
“唉。”渊梦丧得整个精灵都蔫了下来。
“‘未卜先知’，你好恨我。”渊梦蔫蔫地在心中想道，“我也讨厌你。”
不仅剥夺了他无聊日常里的小调剂，还偷走了他即将到手的最大乐趣。
“突然间这是怎么了？”奎因大祭司看着渊梦先是灵魂出窍般怔愣，后是被抽走了全部力气一样丧丧地叹气，失笑道：“别愁眉苦脸的。要是神镜看见你这幅没精打采的模样，一不小心把你判定为丑陋怎么办？”
“祂就是要给我判定丑陋。”渊梦垂着眉眼说道。
“成年日都要到了，别说这样孩子气的话。”奎因大祭司轻笑，“好了，快回去休息吧。”
“祝愿你的成年日顺利，我亲爱的小精灵。”
*
几日后，月之栖息地，月精灵成年日。
距离秦旭醒来，已经过了几个小时。
他大概是在某棵很大很大的树下——至少在他目光所及之处，尽是纯白色的繁密树冠。丝丝缕缕的日光透过纯白树叶的缝隙照射而下，折射出琉璃版的光彩，难以言喻的梦幻。
说实话，秦旭刚睁眼的时候，被这样的景象吓了一跳。
这里难道是天堂？他要成为天使了？
“我还从来没当过天使。”秦旭稍加思索后笑了：“倒是也不错啊。”
然而，现实的打击很快到来。秦旭没能成为有着洁白翅膀的美丽天使，而是成了一面动都不能动的镜子。
现在，他正位于被一旁的交谈声称作‘万千梦树’的大树下方，等待着叫做‘成年日’的典礼开始。
“长老，族长，大祭司？”念着听来的称呼，秦旭笑了笑：“听起来不是我熟悉的那个现代社会。”
他这是，穿越了？
“孩子们来了。”奎因大祭司的轻笑声在一旁响起，“都充满了生命力呢，即将成年的月精灵们。”
月精灵？
“嗯。”月精灵长老的嗓音清冷，“非常美丽。”
“没错，大家确实都很漂亮。”秦旭故作严肃地点了点头，假装自己也是讨论的一员：“真不愧是名为‘精灵’的物种。”
没关系，秦旭刚刚试过了，自己不仅不能动，还完全发不出声音。他说的话只存在于自己的脑海中，外界根本什么都听不见。
好惨哦，赶紧自娱自乐补救一下。
不过，这些名为“月精灵”的生物确实很美。
笑闹声由远及近，即将成年的月精灵们涌入半月山谷。他们有的骑着巨大的鸟类从上空飞来，有的坐在能够行走之树的树枝上出现，还有的是从河中游来……光是这多种多样的出场方式，就让秦旭切实感受到了奎因大祭司所说的“充满了生命力”。
“奎因大祭司、伊兰长老，月族长。”每个出现的小月精灵都朝这边打招呼，“早上好呀！”
“早上好，孩子们。”奎因大祭司笑着地跟每个月精灵打招呼。
不过半个小时，万千梦树周围便围满了一圈又一圈的月精灵。奎因大祭司垂眼望着下方的小月精灵们，似乎是在清点人数。
“都到齐了。”奎因大祭司转向这边来，向伊兰长老和月族长确认：“时间也正好，对吧？”
“没错，时间也正好。”秦旭作出凝重的神情，马上又绷不住笑道：“什么时间？”
“嗯。”伊兰长老颔首，“唤醒神镜。”
话落，伊兰·帕帕佐走到了月之神镜旁。随着他在镜面前挥手衣袍扬起，一阵嗡鸣忽地在秦旭的脑海中荡开！
‘嗡——’
半月山谷中同样回响起悠扬庄重的乐音。那乐音中带着某种遥远而神秘的呼唤，让所有生物都在不知不觉间沉醉其中。
片刻后，乐音淡去，半月山谷中的月精灵们渐渐回过神来。
“亲爱的孩子们，恭喜各位迎来成年日。”万千梦树下，奎因大祭司拍了拍手：“现在，请各位按诞生顺序来到月之神镜前。”
“没错，都排好队——等等，”秦旭愣了瞬，“来到什么前？”
神镜，是面镜子；现在的他，是面镜子。
该不会，是要来到他面前吧？
秦旭突然有些紧张。
到他面前？为什么要到他面前，到他面前做什么？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该怎么做？
这一看就是在举行某个重要的典礼，难不成，他穿成的这面镜子还是这个典礼的关键？
穿越几个小时以来，这是秦旭第一次感到慌乱。他的确是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能笑呵呵的乐天派，但这也不意味着他能够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冒充仪式里重要的——
‘哗——’
一圈光纹在镜面荡开，本就纯澈的镜面更加透亮了几分。
“恭喜你，我美丽的孩子。”奎因大祭司温声对面前激动的月精灵说道：“从现在起，你便成年了。”
看着那名月精灵欣悦离开的背影，秦旭才意识到在自己慌神的间隙，一切就已经结束了。
“什么啊。”劫后余生的秦旭笑道：“原来这是全自动的，我什么都不用做啊。”
害得他吓了一跳。
另一边，渊梦正百无聊赖地站在队伍中，等着接受神镜的照耀。
看着周围眼里闪着兴奋的光的月精灵们，渊梦默默叹出口气。
他已经提前知道了结果，完全没有办法进入期待状态。
‘哗——’
神镜的镜面上涟起光的波纹，又有一名月精灵在被判定为美丽，通过了成年礼。
“恭喜，我美丽的孩子。”奎因大祭司温和的嗓音响起，渊梦前面的最后一名月精灵也得到了属于他的美丽判定。“和朋友们好好庆祝一下吧。”
“谢谢您，大祭司。”那名月精灵向奎因大祭司行礼后离开。
“下一个。”奎因大祭司向渊梦伸出了手，“孩子，到这里来。”
渊梦漫不经心地走上前去，走到那面圣洁又纯净的月之神镜前。
秦旭呆在镜子里，看着那些美丽的月精灵一个个从面前走过，无聊得有些无奈。
当然当然，大家全部都非常漂亮，每只月精灵都美得像是女娲毕设——不，是上帝毕设——等等，也不对。这里应该没有上帝，他们信仰什么？
总之，虽然走到神镜前的所有月精灵都非常非常地美。尽管秦旭在穿越前见过的美人并不在少数，也不由得感叹月精灵的种族优势。不过，就算他是那类醉心美色的家伙，短时间内看遍这么多美人也会审美疲劳。
“孩子，到这里来。”奎因大祭司指引月精灵的声音再次响起。
也许是命运，走神了许久的秦旭在这时刚巧抬起了眼。下一秒，他的呼吸一窒，仿佛世间的一切都归于寂静。
这只月精灵……怎么会这么、这么地美丽？
散开的银色长发仿若洒落的月光，带着神秘而难以接近的光辉。和其他的月精灵一样，这只月精灵也拥有金色的瞳孔，但更浅、更淡薄，就像冰凉月光轻轻浸蕴而过，梦幻而不真实。
他眉眼间的神情疏离而难以接近，带着某种漫不经心的随意。就像是世界的一切都无法吸引他的注意，他也不在乎世界上的一切。
秦旭的大脑一片空白，情不自禁地呢喃出声——
“你真迷人。”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文啦！！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