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第六章

男子脱了蓑衣,露出一身素衣长衫,又摘下头上的簑帽丢入小白怀中,“拿着!”

随即他一个倾身,正欲下水。

“哗啦!”

一双颤抖不已的手堪堪扒住了岸沿,费力的自水面探出半个头,“噗……咳!”继而不堪重负沉落,一时间溅起极大的水花。

惊鸿一瞥间,那双已然冒着血花的指尖赫然映入眼帘,见状,岸边的小白一抖袖,将怀里那簑帽抛之脑后,伏身趴在岸沿,不管不顾地伸长脖子,眼前是骤然变得激荡的水流。

心中纵使要被惊颤淹没,小白依旧坚定地扬手,颇为急切地扒拉着水面,大喊:“小姐,我家小姐!”

扭过头,小白红着眼眶,嚷嚷着:“大叔,快些搭把手!哎……”

小白还没说完,就被男子冷着脸捏住了后脖颈的衣襟,一个提溜拎到了身后,“走开,若是你也掉下去了,那是另外的价钱,懂?”

小白瘫坐在地,仰首,被迫地点点头,只见男子“噗通”一声迅疾地跳下了水。

“哗啦——”

几乎是顷刻间的事情,素衣男子便托着几乎脱力的少女上了岸。

“小姐……呜呜呜——”小白一把抱住了那湿漉漉的冰凉身躯,有意挡住了岸边来来往往的人好奇打量的目光。

素衣男子见状,默不作声走到一旁,捞起蓑衣,盖在两人身上,“去船里避一避,再给你家小姐找件衣裳。”

“多谢大叔……”

借着蓑衣扶着程穗好不容易到了小船内,小白心疼地捧起程穗的一双血迹斑斑的手,“小姐……”

“咳咳——还有人……”呛了好几口水,程穗紧闭着眸,唇微启,颇为费力地出声。

“大叔……”小白抬头,对上了素衣男子一双颇为不耐烦的眸子。

小白这才发现眼前的“大叔”还挺年轻的,瞧着倒是还未及冠的模样,一身素衣虽然有些狼狈地耷拉在身上,额上的湿发凌乱地黏在了额上,额下的一对眉目生得倒是一副书生气,直挺鼻梁下的薄唇因不满而紧紧抿着,这般落魄书生的模样让小白连忙改口:“公子,事关人命,您就当行善积德,成不成……”

“真是服了。”

素衣男子撩开船布,转身大步跨了出去。

“小姐,眼下街市人来人往,待到日落西山,天色昏暗时,咱们再回府。您忍一忍,奴婢这就去给您找衣裳,还有伤药。”

“小白,”程穗好不容易撑开了眼皮,几乎从牙关里磨出了一丝微弱的叹息:“你那宝贝的钱袋子去哪儿了?”

小白扯了扯嘴角,苦笑,“方才人多,不甚掉了。”

靠在床板上,程穗想抬手,被河水泡得发皱的指尖传来钻心的痛,她不禁蹙眉,抽了口气,“拿我的簪子去换衣裳和药吧……”

那位公子去了许久,也不曾回来,该不会遇到意外了吧……小白不再犹豫,解下程穗鬓间的银簪,转身一把撩开船帘,决定快去快回。

小白走后没多久,那位素衣男子便回来了。

程穗下意识蜷缩着身子,小声嘀咕:“多谢公子相救。”

眼前的小女郎浑身湿嗒嗒的,搭在膝上纤瘦的手指白生生的,指尖兴许是被河岸的尖礁磨破了皮,十指瞧着血淋淋的,有些许干涸的血色痕迹还落在白嫩如同鲜藕的手背上。

素衣男子瞥了眼被自己拖进船内的那个已然昏迷了的蒙面人,撇了撇薄唇,极为嫌弃的甩开了手。

程穗的余光瞥见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蒙面人,不禁将膝盖抱得更紧了,一垂首,青丝上一滴一滴的水珠往下坠。

“这块干布,女郎若是不嫌弃,便拿着擦擦吧……”素衣男子随意的坐在了一旁,背靠船板,右膝微微屈起,单手递上木架子上一块叠得齐整的软布。

程穗垂手接过,抬眼,猝然对上了他转过身时被河水浸湿的素衣背影。

程穗的眼睫微微颤动。

船内点了炉子,渐渐生了些暖意。

稍稍恢复了些气力,程穗捧着软布一点点擦拭着发丝的水,鼻梁上的一双漂亮的杏仁眸却在暗暗打量着四周。

船内摆设瞧着简陋,这书生模样的公子给的软布,却是不可多得的上等布料制成的。

而这人,程穗先前并不曾见过。

“小姐,天暗了,咱们快些回府吧。”

猫着腰钻进来的小白解下蓑衣,有意瞥向一边背对着自家小姐的男子,稍微缓了口气后,又注意到躺在板上一动不动的蒙面人,登时惊得缩了缩脖颈,“这这这……”

“放心,没死,就是失血了晕过去,还有点气。”说着,男子捞起木架子里的一个竹筒,从里头倒了些粉末敷在了那人左肩的伤口上。

见小白有意挡在身前,程穗也不拖延,迅速换好外裳起身。

小白急忙上前搀扶。

程穗临了前,朝他微微颔首,他却头也不抬,似在专心为那个蒙面人上药。

主仆二人继而头也不回地离开。

“小姐,这几日可得将手上的伤养好,奴婢听见那夫人对二小姐说了,女学的遴选,也被安排在了丞相家的宴席上。届时小姐赴宴,务必谨慎行事。”

屏风内热气氤氲,程穗泡在浴桶里陷入了沉思。

抬起左腿,脚腕上已然被那蒙面人掐出了道红痕,她不觉有些头疼,偏过头,抬指揉了揉额侧的穴位。

今日之事,桩桩件件都与先前来得不同,就连起初参与遴选,自个儿上回也是放弃的,任凭那苏氏之女程欢在遴选之后入了女学,而后十五及笄,蒙陛下赐婚。

程欢垂了垂眼,面色难掩痛苦之意。

上一回,她并不是死在天机阁那个无良神棍预言里的十二岁,而是十五岁——她一向视为至亲的好妹妹与太子成婚的前夕。

先前,她苦熬着流言蜚语,打破了活不过十二岁的预言,可是那时根本无人肯信她。

而后她不仅没能摆脱“灾星”的骂名,还被毒死;死后不仅没能入程家祖坟,头七时被掘了尸骨,连同骨灰都被扬了。

“小姐!快醒醒!”

小白察觉屏风里头好半晌没了动静,心下猛地一紧。

脑海里时刻揣着那个无量天师卦卷里对小姐的判词,可是小白不肯信,在她心里,程家大小姐,就是天底下最好的小姐。那样好的人,就该好生活着,长命百岁,怎能早早的就香消玉殒呢?

小白顾不得旁的,急急地冲进了盥洗房。

眼见着自家小姐两只受伤的手垂挂在浴桶边缘,以一面绣帕拂面,整个人一动不动的,小白惊恐万分,上前一把揭下了绣帕,颤抖着手指探了探她的鼻息。

还好,虽微弱,聊胜于无。

小白不再犹豫,把程穗晃醒。

“小姐,澡泡太久不大好。这水都要凉了。”

被小白从那一场血淋淋的噩梦里拖拽回来,程穗迅速起身,换好衣裳,便赤着足直奔书案。

“小姐,入秋后夜里寒凉,好歹把鞋履穿上啊……”

小白提起绣鞋一路追了过去。

见程穗捧着那本先前被锁在抽屉里的话本子仔细翻阅着,小白知趣闭嘴,下意识放轻了脚步。

合上那本名为《入春序》的话本子,程穗的心极为恍惚的跳动着。

里头其他人的事件都不曾改变,唯独里头那个“程家大小姐”的内容与自己先前看到的有所变动。

并且,上头详细的记录了今日程穗去茶水铺子拿到字据和那位先生的承诺,又描绘了自己落水时被蒙面人纠缠险些溺死的场景,就连在船中那位书生模样的男子所说的一字一句也能和自己听见的一一对上。

程穗沉下心,再次翻到了自己的结局:

【程穗死了。

悄无声息的,死在了庶妹成为太子妃的婚典前夕。】

一抖手,话本子掉落在了桌案上。

为何?为何她的结局还是这般?

她明明参加了遴选,与上次不同的。

程穗不甘心,沿着今日的情节,继续往下找,却发现后续有关于“程穗”的一些事件,都被染上了墨渍,呈一片模糊之态。

抽屉上的锁没有被破坏的痕迹,钥匙也只有自己才有。

所以并不存在被有些人刻意损坏的情况。

程穗凝眉,为何会这样?为何?她惨死的结局不变……

她又铁了心的往前翻了翻,与后续被模糊的页面不同,先前她与父亲程乾在书房谈判的内容,都被清晰地记载在里头。

锁好抽屉,程穗艰难的起身,被小白拦住穿鞋。

“夜深了,小姐睡吧,明日还得早起晨练呢……”小白见她脸色不佳,定是今日遭遇太过凶险,被吓着了。

小白叹了口气,握拳,决定日后再也不抱怨强健体魄了,她要好生长大,这样才能更好保护小姐!

“小姐,快醒醒!今日便是丞相家的宴席了,西苑二小姐那边再过会儿才起来梳洗,咱们比他们起得更早,嘿嘿!奴婢今日一定给小姐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保管惊艳全场!”小白颇为骄傲的扬起下巴,摩拳擦掌。

程穗接连几日脑海里一直晃过那描述自己死亡的字句,精神有些萎靡不振,抬了抬眼,对上了小白殷切的目光。

电光火石间,程穗忽然醒悟,既然自己不肯相信那无良神棍的荒唐预言,那这话本子里的结局,她也照样不愿承受。

今日的宴席,兴许就是一个好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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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春序(穿书)
连载中怀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