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突如其来的，不知如何应对的感觉，他觉得自己像慌乱窜入了一片陌生森林的鹿，不知道该往哪走，不知道该怎么办。
罗斯放下遥控器，觉得他得出去走一走。
他关了电视机，再次走到卫生间门口，没等他敲门，门被推开了。莱恩裹着浴巾，被吓了一跳。
“老公你怎么还站在门口？”莱恩古怪地看着他，水滴顺着他的头发丝滴落到地板上。
罗斯：“我是想跟你打个招呼我有事临时出去一趟。”
莱恩：“哦，好。”他点了点头，就想往楼上跑，突然又想起电视上放的，停下脚步，回头，盯着罗斯。
“老公，你有什么事情要忙啊？”
电视上是这么教的，冷淡的人往往是由于他们自身缺爱，所以要想好好和他们相处，需要经常对他们表示注意和关心。
“去一个朋友家里坐坐。”
“好的。”莱恩抬脚又走了两步，再次转回头：关心地问：“是什么朋友？”
罗斯一本正经：“从小一起长大的关系比较好的朋友。”
“嗯嗯。”莱恩觉得自己关心表示得差不多了，继续刨根问底说不定反而会引起罗斯的反感，就只差一个步骤了。
他走到罗斯跟前，张开双手一把抱住了罗斯，亲昵地用头发蹭了蹭他的肩膀：“那我在家里等你回来哦。”
罗斯僵硬笔直地站在原地。
世界有种颠倒无序的混乱。
莱恩舒服得从大床房睡了一觉醒过来，天色已转为深沉。
自从苏珊太太在医院里说了那番话，回到家他就一直没有安全感，担心随时会发生杀妻那种事，睡觉前他必须锁好房门。
家里没有动静，他从扶手往楼下探头，试探喊了句老公，也没有回应。
罗斯罕见的出门离开没有告知他。
这反倒让莱恩更安心。
他走到书房，翻出来一张地图，趴在房间的书桌上，他不认识字，不过地图上的蓝色部分的轮廓他很熟悉，那一定代表海面。
他还需要弄懂他们所在的位置，再弄清如何辨认方向，就可以偷偷找个像这样罗斯不在家的时机溜走，回到大海，他的家。
甚至，有可能还不需要这样，他可以趁着罗斯不上班央求他带他去海边散步，像之前那对人类夫妻那样，他会记住路线，帮助自己回到大海。
很简单，莱恩想。
他抬头望了望窗外。在海里，他极少能这么欣赏天空，虽然天空也是和大海一样的蓝色，可不是一片混沌的蓝，在这蓝与蓝的夹层之间，还有流动的金色浮云，飞机划过的白色直线，以及五颜六色排队驶过去的金属甲壳虫......
他突然有点不舍......
大电视机大沙发和美味的人类食物。
这些东西陌生又新奇，为此他好像迅速地喜欢上了这个现代人类世界，甚至可以说，有点迷恋。
但在莱恩喝完碗里最后一口汤后，他的心底又涌现出了一股强烈的失落。这失落不为别的，而是因为——他意识到这个人类世界并不完美。
毒蘑菇、发霉的墙壁、生锈的铁钉、复杂的婚姻、真假难辨的话.......其实和海洋生存环境也并没太大的差别，一样充满美丽新奇的东西，也一样存在各种各样的危险.....
海洋的危险是可见的，而人类复杂的情感关系，让人无从捉摸......
如果让我每天担心会不会被伴侣杀死的话，我还是宁愿回到我熟悉的海洋环境。
反正我是一只会拟态的水母，我可以随时化作人类的样子，去人类的餐馆品尝美味食物，去商场购买最新的电子产品！——反正小镇经常发生失踪案，他装成另一个人类，或者干脆模拟成一个异乡客，说不定它还可以在岸边拥有自己的房屋，装上比现在还要大的电视机！
莱恩打了个嗝美美地想。
他哼着小曲脚尖在地板上旋转两圈，捏着碗又蹭蹭地下楼盛了锅里最后剩的一点番茄汤。
另一边，马蹄如雨点重重砸向地面，而后跃起，疾速朝前，身后的海面和红瓦白砖的房屋越来越远。
远山青黛，烟雾环绕，落在视野前。
正中心是一方圆形天然火山湖，倒映着蓝天白云，罗斯跳下马，找了处草丛随意躺下。
浮动的流云缓缓从头顶淌过。
在这里好像能被世界遗忘，也能遗忘整个世界，他躺了一会，感觉到消极的情绪随着流云静静流淌，才站起来，朝深山的更远处走去。
一座木屋出现在半山腰。罗斯走进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了男人粗犷的声音：“你又来了。”
罗斯听见有声，径直推开门。
一位约比罗斯大些的男人出现在门后，他胡子拉碴，顶着一个凌乱的鸡窝头，不是很注重外表打理的样子，看到罗斯走了进来，他将腰间的猎枪挂在了墙壁上，招呼罗斯：“来的真是时候。”
“我刚打到一只野鸡，回来的时候又看到树丛里冒出几朵蘑菇，一会有鲜美的鸡汤炖蘑菇喝了~”
韦森特说，他的语调因为这意外的收获而染上兴奋，他将一只老的掉皮的木头凳推到罗斯面前，然后迫不及待要将篮子里的蘑菇拿起来洗。
他的眼睛里也有了丝光亮，山林隐居也许确实对一个人心情康复有很好的疗效，不仅仅是空气，也是因为这样远离喧嚣的日子让人宁和下来。以前，韦森特的眼神里有很多复杂的东西，比如仇恨，比如痛苦，他以前是个老兵，在十六岁就上了战场，敌国的掠夺和惨无人道的屠杀，和家人失去联系，被枪击中从此落下病根的右腿......
唯一支撑他的信念就是等到战争的胜利，回到家乡。终于等到那一天，他翻山越海，却发现他的家人全部牺牲在一次空袭的炮弹下。所有人高唱胜利凯哥，奏响激昂的交响乐，夹道欢迎他们这些凯旋而归保卫祖国的战士，韦森特茫然地接过花环，看着历经磨难久别重逢相拥在一起的家人，什么也说不出。
他的国家胜利了，他却什么也没了。
韦森特彻底颓废了，他总是拖着沉重的右腿徘徊在家附近，一些认识的人告诉韦森特，事情已经发生，没有挽回重来的余地了，要朝前看，可韦森特再也没开过口，他患上了严重的心理问题。
直到有一天，在罗斯向往常一样单方面跟他说话时，韦森特开口了，他的眼神浑浊，神态沧桑，他看着家的方向，告诉罗斯，他想去山上隐居，或许山上的生活能够让他舒服一些。
罗斯点点头，帮他一起搬了家，正如同母亲去世后，韦森特帮助他卖废旧纸壳一样，他们是童年老友，一个眼神就明白彼此在想什么。
现在韦森特忙活时候投过来的一眼，就看出来罗斯此刻也许心情不佳。
他没有询问什么，只是将山鸡煨在了土锅里，拉了一张椅子坐下。罗斯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很清楚，内向、严肃，很多人通过表达来倾诉，而罗斯，这个人只会让情绪烂在肚子里，自我消化。
他鲜少会主动表达自己，唯一一次，是母亲去世后韦森特去他家陪他收拾整理那些硬纸板，当时年少的罗斯整个人身上都散发着一种死气沉沉的气息，他们搬完了卖完了壳子，走在回家的路上，罗斯告诉他，他不想回家。
韦森特没听过罗斯说过这样的话，想或者不想，对很多人来说是很普通很平常的一个表述，比如韦森特在家吃腻了家里的菜，会拉着母亲的袖子说：“我今天想买自己去买早饭吃。”或者“我不想吃土豆。”可他没听罗斯这样表达过，他总是表现出与这个年纪不相符合的沉稳和理智，他似乎也不会拒绝什么，总是平静地接受，没有好与坏，也没有想与不想的概念。
一直到很多年后，他亲身体会到那样的痛苦，他才理解当初的罗斯。
现在，他面前的罗斯，更加成熟，他的肩膀和脸部轮廓都是成年人模样，内敛又锋利。他似乎同往常一样只是过来同他这位躲在深山里的好友唠唠，可韦森特又能察觉到他同以前有些不一样。
尽管罗斯语气平淡，表情正常，可韦森特还是感觉到了，因为他说了很多很多话，话题不限于糟糕的天气、与日俱增的工作、被雨水浸透发霉的木制柜子、休假的计划安排等等等等。
他也说到了意外车祸导致被打乱的生活。
韦森特清楚，罗斯他并不是在抱怨，不是在向他倾诉成年人对不顺心的生活的烦躁与苦闷，而是在陈述一些生活中遇到的需要解决的问题。也可以说，他陷入了一种对目前境况感到迷茫和棘手的状态。
韦森特静静聆听着，他认为自己并不需要给罗斯提供什么解决思路，只需要当好一个聆听者，并偶尔点头顺着他的话加以引导。
他最后也提到了，莱恩的失忆，谈到这里，他的脸上闪过复杂的神情，但很快恢复如常，韦森特也对这突然的意外表示惋惜并安慰了罗斯。
没有人能真正感同身受，罗斯这样沉闷内向的人也清楚，不过他今天异于往常说了这么多话，已经是他很难得的表达**了。
“想开点。”韦森特只能如此轻飘飘地安慰。
“毕竟经历过生死，人还有什么想不开的呢，罗斯，我的老朋友，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
香气从土锅里飘了出来，蔓延到整个屋子，韦森特想要起身舀汤，没想到罗斯望着咕噜咕噜的土锅，说道：“我想我该要回去了。”
“喝完汤再走？”
“不了，莱恩他还一个人在家等我。”罗斯抓起外套。
韦森特没有再挽留，他给罗斯拿了一些鸡蛋和蘑菇，递给罗斯说：“替我向他问好。”
设定有些问题，修文加压压字数申榜看看，这周更新不定，争取后面补上~
第9章 旧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