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越罄

风雪更甚了。

他怡然不动,仿佛在静静的思考着什么。

半晌,男人慢慢的伸出手,握住了一片雪花,冷峻的目光望向了遥远的南方。

他想起自己新的效忠对象给自己下的第一个命令。

“找到盒子的主人。”

“保护他,直到我重新回到他身边。”

……奇奇怪怪的命令。

同样奇奇怪怪的新效忠者。

但现在更重要的是先需要找到那个逃跑的祭品。

那个来自遥远未来的灵魂,分量重到足够可以卜算出那个埋记忆深处已经模糊不清的人影来处了。

风雪更大了。

但南方依旧暖和。

闻人尽把一切事情都准备妥当了,他还折了个传讯蝶给他舅舅,也不知道这带着他气息的小玩意能不能穿过江家的层层结界,成功到达舅舅手里。

但闻人尽知道肯定不会,他刚刚得了消息,舅舅在闭关,他肯定收不到。

……至于为什么给他发,完全是怕以后问时也好交代。

闻人尽不仅给他舅舅发了传讯蝶,还给自己的门派——归君门也发了几个。

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收到了。

为了预防万一,他还在传讯蝶上写了个小咒。

纸叠的传讯蝶在闻人尽轻轻朝它吹气后仿佛有一股难以言喻的生机从它内部绽放开。

它刚开始滞涩的扇动两下翅膀,直到动作越来越轻盈,它轻轻的抖动了下自己宽大的翅膀,这只纸质物仿佛成为了一只真正的蝴蝶。

清风吹起闻人尽耳边细发,他轻微的眨了眨眼,蝴蝶飞出闻人尽纤细白皙的指尖,飞向遥远。

蝴蝶飞过层层叠嶂,时而滑翔,时而振翅,它略过繁华喧闹都市,无视郁郁葱葱的竹林,它兀自飞着,无视一切,直指无可窥探的未来。

或是完成使命,落在收信人手里;又或是因为迟迟不能降落而灵力耗尽跌落在泞泥中,无人知晓。

好在这只传讯蝶运气不是一般的好。

江氏最年代最久远的祠堂建在一座郁郁葱葱的小山上。

随之缠山而建的是数十个朴素的木居,而且只一座山就布下了不下十个防御隔绝结界。

但这结界的布置者依旧没忘自己已经失踪三百年的生死不明的侄子,身上缠绕着闻人尽气息的传讯蝶轻而易举的穿过层层叠叠结界,在半空中荡起水波状的涟漪,飞往山顶祠堂。

祠堂屋檐下挂着随风而凌凌作响的青铜铃铛,空气清新湿润,仿佛刚刚才下过一场濛濛细雨,正往下滴着水滴,发出空灵的回响。

祠堂内檀香缕缕,白莲轻盈绽放,莲香和檀香缠绕在一起,有种让人心安的味道。

身处这样的环境,很容易让人放松下来。

这个祠堂没有供奉族牌,只在正北空旷的墙上供奉着一副画。

画的左下角写着署名——归墟老祖。

画下蒲团上跪着一位穿着粗糙白袍的青年。

青年嘴唇被一条三指白布绑住了,墨发蜿蜒在地,在烛火照耀下发出绸缎般的光泽。他双手合十,双目微合,很是虔诚。

微风徐来,原本笔直向上的香烟被吹乱,扰乱一室清净。

青年察觉到了什么。

睫毛微颤,他轻盈睁眼。

眸含春水,长眉入鬓,睁眼双眸惊起万物。

垂眸,宛神俯视众生,悲悯漠视,他一人就是整个漠视万物的寒冬。

他是南境江氏族长,是可以俯视所有人的存在,是不能直视,是不可言说,是最接近道的真正天之子,他是江涷误,是无人之境的风雪。

也是江客渡(闻人尽)的亲舅舅。

亲舅舅伸手,传讯蝶宛若倦鸟归林,扑棱扑棱的落在他莹白的指尖。

江涷误平静的听完了传讯蝶传出来的自己侄子可怜巴巴的诉苦。

在传讯蝶**的前一秒,它还十分人性化亲呢的蹭了蹭江涷误的手指,仿佛还十分舍不得似的。

但江涷误平静的听完,平静的看着传讯蝶**,又平静的继续双手合十,虔诚合目了。

他对什么都不意外。

他是最年轻的化神。

他是江涷误。

直至夜幕落下,萤火聚集在高高挂起的红灯笼下,竹林窸窸窣窣,空气寂静。

“吱呀——”

祠堂大门被一双纤细玉白的手推开,走出一个惊心动魄的江涷误来。

他唇上布条已摘,露出粉白的薄唇,墨发如洗披散垂至脚踝,江涷误赤脚站在高处,姿态是刻在上位者骨头里,无论如何也不能忽视的盛气凌然,睥睨无双。江涷误一步一步走下来,玉足踏在冰寒含露的青石路上,沾了红尘。

他轻盈略过立在青石路两旁的腰佩长刀的黑衣才九卫,衣袖微翻,仿佛是蝴蝶飘起的翅膀。

阿渡回来了。

江涷误款款走下长长的光滑山阶,步步遍体冰寒。

是时候了。

他心中掠过这样一句轻飘飘的话,纤细微蜷的长睫微微一动,目光望向北方。

他并不意外在魔域失踪三百年的江客渡是怎么回来的,他仿佛对一切都了然于心。

江涷误出关了。

无论是南境还是北境,这个消息都掀起了不小的狂澜。

三百年前江家无论如何都没找到在魔域失踪的江客渡,江客渡的亲舅舅江涷误就在江家祖祠闭门不出。

说是向祖宗请罪。

谁也不信这朴素到潦草的谎言,世家对这位年轻的族长为什么闭关百般猜测,但谁也猜不出个所以然来。

要是谁能猜到江涷误的心思,那他还能叫江涷误么?

闻人尽带着纪洛澜和被纪洛澜打昏的阿弥落地没一会儿就在接应地得到了他亲舅舅出关的消息。

闻人尽:“……”

闻人尽:“…………”

闻人尽心情莫名就沉重起来。

他从小就跟着江涷误,对这位对谁都冷若冰霜,冰透琉璃的舅舅很怕很怕。

全天下能管他的只有一个江涷误。

现在江涷误出关了。

闻人尽手脚都冰凉了一瞬,心里麻麻的,只有一句:完了。

完了。

当初给舅舅传讯蝶是因为笃定他在闭关肯定收不到……

闻人尽深吸一口气,旁边纪洛澜背着被他迷晕的阿弥,见他变得难看的脸色,关心道:“闻哥,怎么了?”

闻人尽强撑起笑脸:“没事……出了点,没预料的意外。”

不过也好,至少舅舅肯定能解决现在的困境。

舅舅肯定知道,只不过肯定要遭了。

闻人尽长长的叹了口气。

他们落在了巍城,他想去看看自己用钱堆砌出来的门派。

闻人尽想见越罄,不知道为什么,送给越罄的传讯蝶一直都没消息……他很担心。

越罄是他从小的玩伴,是闻人尽亲手盖章认证的兄弟。

闻人尽从不怀疑越罄的忠心,可为什么……越罄迟迟没有消息呢?

闻人尽心里越来越不安。

连给归君门的传讯蝶都没有消息,他不在时又发生了什么?

归君门背靠一座悬崖峭壁的险峰,坐落在一座荒芜的高山上。

山荒芜,但人不荒芜。

闻人尽穷奢极侈,作为江涷误唯一的侄子,他用了很多天材地宝堆出个归君门来。

每天来拜访闻人尽的人数不胜数,直到江涷误在山外布下了结界,才杜绝了一些心思不正的人。

虽然里面大多数都是江涷误派去用来哄少爷开心才九人,整个门派上上下下都是为了闻人尽而存在的。

而闻人尽是因为越罄才建的归君门。

闻人尽心里越来越慌,越靠近归君门,他心里就难受。

他勉强道:“不用担心。”

因为百年前舅舅为他设下的结界,二人不得不徒步上山。

纪洛澜背着阿弥累的气喘吁吁:“闻哥,既然是你自己的门派,那为什么没人来迎你啊?”

闻人尽喉里哽了块红炭,他长了张嘴:“我……”

是啊。

为什么呢?

闻人尽不敢去想。

为什么越罄没来找他呢?

“可能是……”

为什么现在归君山看起来比以前更荒芜了呢?

为什么这条以前人来人往的路长了这么多杂草呢?

为什么越罄没有派人来打理呢?

“我……我也不知道……”闻人尽轻声道。

为什么归君门没有人?为什么越罄没来找他?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明明越罄只要在,传讯蝶就会飞到他手里。所以为什么越罄没来找他呢?明明只要越罄在,舅舅就一定不会解散归君门,那为什么归君门没有人呢?

……所以为什么越罄没来找他?为什么?

是因为……

闻人尽强行压下心中胡思乱想,对纪洛澜微笑道:“马上就要到地方了。”

他逐渐加快速度,脚步慌乱,像是为了印证什么的,飞快向山上跑去。

纪洛澜惊骇瞪大眼,看着闻人尽飞奔爬山梯的身影:“闻哥?!闻哥你跑那么快干什么?!”

“卧擦?跑这么快?!”

以前压在心底不可思议的猜测一股脑流向脑袋里。

因为舅舅出关,困境即将解决,闻人尽不可避免的去想一直没给他回信的越罄。

一直压在心底的撕心裂肺仿佛又有了迸裂之势。

……不要啊。

不要啊越罄。

如果越罄失踪三百年,闻人尽会耗尽自己全力去找越罄。

那越罄呢?

越罄也会不会这样?

闻人尽有舅舅为他抵挡一切,那越罄呢?越罄只有闻人尽,闻人尽不在了他该怎么办?

闻人尽失踪了三百年他该怎么办?

越罄能怎么办?

闻人尽看见杂草。

闻人尽看见残垣断壁。

闻人尽不知所措。

闻人尽心被人挖出来来一块,痛的他眼眶微红。

他想起越罄。

越罄。

七岁那年,闻人尽刚刚被江涷误带回江氏,在面对种种人上人的奢华时,闻人尽只觉得虚无。

那段时间他郁郁寡欢,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甚至连饭也刨不下几碗。

然后有人给他找了几十个玩伴,让闻人尽从这几十个里面挑几个陪他偷鸡摸狗。

江涷误默许了这种行为。

在那群群英荟萃的小孩里,闻人尽一眼相中了正在哄骗别人的越罄。

闻人尽在越罄身上嗅到了同类的味道。

于是两个小孩狼狈为奸,在秘境捅黄王蜂巢,偷蝇鸟的蛋,捉弄修士,在学堂和诸位世家公子打群架,怂恿他们逃课,蛊惑他们犯学规……

闻人尽是主谋,越罄是劝主谋安分点不成被迫和主谋干坏事的副手。

无所不及。

小时候的闻人尽恶劣至极,他记仇又护短,又是上任江氏族长留唯一的骨肉,在一群小兔崽子面前辈分高到可怕,没人敢在家里长辈告诫后在闻人尽面前班门弄斧。

只有越罄说的话他才勉强听的进去。

越罄从小就一肚子坏水,偏偏看起来温文尔雅,知事达理。

闻人尽就喜欢这款的。

他就喜欢这种黑芝麻馅的白汤圆。

他是闻人尽亲自选中的偷鸡摸狗的同伙。

刚开始越罄还会暗戳戳的算计闻人尽,让他吃尽苦头。

直到有一次他们无意间卷入大人们的阴谋诡计里,两个十余岁的孩子在阴暗潮湿的沼泽地周围被迫野外生存了十多天。

闻人尽差不多已经忘完了那年的事。

但他记得越罄无意受了伤,当时闻人尽再怎么混世魔王也没见过大世面,他被吓的边浑身打哆嗦,边打着哆嗦给奄奄一息的越罄包扎。

越罄知道如果闻人尽自己跑了那他自己一个人肯定活不下来,准备吓唬闻人尽让他别乱跑时,闻人尽吸溜了下鼻涕道:“他妈的你这臭小子别乱吓唬我!”

越罄一愣:“你怎么知道我要吓唬你?”他痛的满脸都是冷汗,闻人尽用力拉紧绷带,越罄立马嚷了起来:“江客渡!你他妈轻点!你这样是准备把我弄死当吃的吗?!”

闻人尽冷冷道:“你什么臭德行我不明白?”

他哼了一声,不屑道:“姓越的你大可放心,我不会把你丢了自己跑的。我是人,又不是畜生。不像你一样什么都干的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今天晚了点………………

主要是草稿箱的定时设置错了,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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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是故人来
连载中东来青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