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细绳圈圈绕绕,不过短短几十秒。
但时间偏像粘稠糖浆,余温尚在,可以越拉越长。
“谢谢你送我。”盛栀夏下了车,弯腰像小孩子一样扒在车窗上,“下个月我朋友在MANIC演出,就是附近酒吧街里最尾的那家,到时候通知你,你感兴趣的话可以来看看。”
昏黄夜色里,陆哲淮坐在车内,一手慵懒随性地搭在窗沿,将她看着,唇角勾起弧度:“有空就去。还疼么?”
“不疼了,能走。”盛栀夏笑着转身,背对他挥挥手,“Bye.”
中超灯盏明亮,门外散逸大片白光,将她纤瘦的身影笼在其中。
陆哲淮缓缓向后靠,指尖轻点窗沿,淡然看她的背影。
那根冷色细绳圈住一束轻柔,低马尾略显松散,发梢随风微晃。
几秒后,玻璃门开了又合,背影消失于更明亮的光线中。
他收回目光,从仪表台拿过手机轻按两下,一条好友申请弹出来。
[我贪心,你能让我多拍几张吗]
一行备注落入眼底,像细碎小石沉入静阔水面,泛起一丝波澜。
超市里,盛栀夏拿个小篮子,看见合适的就买点。
她厨艺一般,在家都是黎珣做饭,她洗碗。想起黎珣前几天念叨没有调味酱了,她又拿了一瓶沙茶酱。
最后挑挑拣拣一堆,篮子快装满了。
这家中超已经不提供塑料袋,盛栀夏结完账,抱个大纸袋离开中超。
出玻璃门时特意往街对面看了眼,陆哲淮的车已经不在了。
她还挺好奇他住哪的。后湾区吗?应该是吧,毕竟单凭那块表都能换半套独栋。
月色微沉,她沿路返回。
公寓单元楼前那条路连着一片小绿化区,路灯不怎么亮,树又太多,光线全被挡住,一不小心就能摔上一跤。
她被摔过一次,长记性了,后来经过都会打开手电筒。
但现在抱着一袋东西,腾不出手,只能放慢步伐时刻注意。
还有一截路,正走着,兜里手机开始震动。
她半路站定,想腾出一只手伸进口袋,但实在勉强。
可能是黎珣打电话催她回家了,但她都快到了,接不接也没什么关系,索性放任它震动,接着走。
下一秒,身后照来两束光。
她迟疑地回头,半眯着眼,隔着几米距离,模模糊糊看见熟悉的车牌。
她一时反应过来,暂时把东西放地上,接通电话,手机扣到耳边。
声音经过听筒,带着一丝慵懒与沙哑:“开到一半怕你路上不安全,又兜回来了。”
盛栀夏面向不远处的车灯,低头搓了搓鼻尖,唇角抿了一瞬:“这里是老牌公寓,治安挺好的。”
落入耳畔的呼吸像微风漫入,声音也柔:“这样么?看来我对这片不太了解。”
盛栀夏顿了顿,一手不知不觉背到身后,指节无意识敲自己脊柱,也不知道在干什么,鬼使神差说了句:“或许以后有机会了解。”
那边闻言,气息沉出一丝笑意,轻声催促:“早点回去吧。”
她慢半拍:“嗯。”
-
回到公寓,一开门就闻到一阵卤香。
盛栀夏仔细嗅了嗅,估计某位大厨又做牛腩粉了。
她暂时把购物袋放在玄关柜子上,弯腰换鞋,冲里面喊一声:“珣姐!今晚吃什么?”
“都闻到味儿了还问?”声音从厨房区传出来,怪像生闷气的,“今天你比平常晚了快两小时,幸好我没煮意面,不然坨成什么样了?”
“啊,没注意时间。”盛栀夏换好鞋,抱上鼓囊的纸袋拐到厨房,凑到黎珣跟前赔笑,“对不起!本人诚心道歉。看看,买了好多吃的,还有你最馋的沙茶酱。”
黎珣正搅着锅里炖好的牛腩,在雾气里冷冷瞥来一眼,纡尊降贵地:“放着吧,明天我们烫牛肉小火锅,正好拿来蘸。”
“OK。”盛栀夏笑吟吟的,自觉挪到冰箱前整理东西。
打开箱门,侧边一排真空包装的粿条粉。
国内商家真空寄过来的,黎珣就爱吃这些。
碰巧盛栀夏也喜欢,因为祖上就是沿海那片的。
盛家迁到内陆之后饮食习惯虽然有变,但隔三差五还是会做些咸甜带汤的,尝一些老味道。
但七岁之后就再也没吃到了,因为爷爷把她送到了西北,留她一人在大院里长大,每天吃的都是些厚实的面食和牛羊肉,偏咸,不是鲜淡的口味。
“过段时间我回家一趟,你跟不跟?”黎珣手里忙活着,问她。
黎珣家在沿海,一个海风微咸的小城镇。
和盛栀夏不一样,黎珣是被海风熏大的。在盛栀夏被草原和戈壁包围、刚刚尝试拉弓射箭的时候,黎珣已经精通捕鱼之道、学会如何应对暴烈的台风天了。
“那我肯定得跟。”盛栀夏直接应下了,两手轮换着给冰箱塞东西,说,“不想一个人待在这儿。”
“行,到时候把机票订了。”黎珣脱了围裙,走到餐桌旁绕了一圈,摆好碗筷,叫她,“先别弄了,过来吃饭。”
盛栀夏应声关上箱门摸去洗手。
其实也饿了,但没敢走太快,脚踝还有点隐痛。
在桌边落座,看见面前一大碗,她连筷子都没敢拿:“这么多,你炖了半头牛?”
“看你爱吃,多炖了点儿。”黎珣的拿手菜比那排耳骨钉还多,每天变着花样做,还总对她说这句,“你还长身体呢。”
盛栀夏哭笑不得:“都十七了,还能长身体?”
“怎么不能?我就是十七岁从一米六五窜的一米七二。”黎珣坐在对面,视线移到她胸前,挑起浓眉,“更何况不止身高呢。”
盛栀夏一口粿条差点呛住。
好一个不止身高。
黎珣笑了一声,起身给她倒杯水,顺手打开客厅电视。
其实两人都不爱看,就是听个声儿,当下饭了。
晚间新闻播完政治又到金融,盛栀夏左耳进右耳出,牛腩没吃几块,主持人已经说完一长串,好像是路勝集团把纽约一家基因医疗公司给收购了。
黎珣朝屏幕扫去一眼,筷子戳戳碗里:“这帮人不是刚在西雅图设分部吗,怎么又忙着收购。”
盛栀夏夹起一根粿条,摇摇头:“不知道。”
黎珣总开这帮资本家的玩笑,说他们最初的目的可能只是洗洗钱,没想到做成正经集团了。
路勝总部设在国内,据说站在集团楼顶能望见整座城,从顶上跳下去的话,还能一头扎进黄浦江。
一个由华人创立的生物科技集团,从零几年开始在北美设了五个分部,去年的市值还从全美前十五挤进了前十,野心都懒得藏了。
如果让她叔叔看到这条新闻,估计又得开始怨天怨地了,说什么——
要是盛家几十年前没有被迫放弃船运业、迁到内陆折腾上限极低的房地产的话,现在肯定也是一副好光景,不至于走一条看不到头的下坡路,永远局限于一隅。
“你今天上哪儿拍照了?”黎珣突然冒出一句,盯着她衣服看,“身上还沾着草丝。”
盛栀夏低头,上下扫一眼自己,还真发现了草丝。
细线一样的两根,就沾在胸口下边。
她顺手捻走,坦然解释:“到河对岸的公园转了一圈,在草坪摔的。”
“是吗?”黎珣眯起眼睛,筷子在碗里搅了几道,冷不丁问一句,“头绳是谁的?”
盛栀夏一时顿住。
她轻咳一声,索性把实话说了:“路上遇到一个人,他帮了我忙,东西也是他借我的,但它是根手绳。”
黎珣挑着眉,歪了歪头:“男人?”
“嗯。”盛栀夏往嘴里塞块牛腩,腮帮子鼓起来,“目测二十吧,不能再多了。”
黎珣兀自点点头,没限制她什么,只淡然道:“注意观察,万一不是个好人,就别联系了。”
盛栀夏嚼着东西,含糊道:“怕什么,我也不一定是好人。”
黎珣没听清:“什么?”
她即刻说:“没有。我说赶紧吃,待会儿我洗碗。”
-
晚上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平常事一件件忙活下来,躺上床已经是凌晨。
次卧的房间比主卧小一些,但她东西少,看起来就宽,不像黎珣那边摆满电子乐器。
窗户敞着,初夏晚风凉丝丝地灌进来,盖一层薄被刚刚好。
柜边开一盏暖灯,照亮那根编织手绳。
盛栀夏靠坐在床头,床上立一张折叠小桌,上面摆着笔记本,界面是修图软件。
她盯着屏幕看了半晌,实在没有发现除了色调之外还有什么好修的。
轮廓线条实在完美,硬朗也不失俊逸,一切恰到好处,让她的鼠标指针不知往哪放。
好看的人见得太多,让她一眼惊艳的其实很少。黎珣算一个,至于异性,也就屏幕里这位了。
盛栀夏仰头望着天花板,放空一会儿,低下头,关了修图界面,拿起手机来看。
一直没注意,陆哲淮已经同意了好友申请。
那年的微信略显简陋,唯一的特色功能其实也就“朋友圈”。
她带着好奇点进那一栏,发现他发的东西很少,都是一些简单的风景照,也没有配文。
她随意滑动,点开最近一张。
是一张双人合照,阳光草坪俱全,他身穿深色正装,笑意浅淡,身边是位面容和蔼的老教授。
身后的建筑是......
好吧,大礼堂。
人有个爱好,体验不到就说它不好,或者自己不喜欢。
现在她也想说,她不喜欢枯燥的理工科,所以不考麻省理工。
...
但哪儿跟哪儿啊,她差点把自己逗笑了。
对方是不是好人不知道,反正是个聪明人。
至少她了解到这方面,关系也算进了一步。
不知道对方睡了没,但她想试探一下,于是把修了色调的照片发过去。
出乎意料,那边秒回:[还不睡?]
她眼神定住。
当然不睡,睡了还能逮到你吗?
指尖在屏幕跳跃,她张口就来:[睡不着,我经常失眠的]
那边静了一会儿才回:[没看医生?]
好像觉得她这个年纪不该有失眠症。
她当然不失眠,她好得很。
盛栀夏忍着笑意,淡定扯谎:[看过了,也吃了很多药,但是不见好]
消息发过去了,陆哲淮迟迟没有回复,可能不知道说什么。
正好,顺了她的意。
她补充:[但是有一个办法可以治]
那边很快就回了:[嗯?]
她目前还十分大胆,不计后果:[比如,睡前听听好听的声音,你的就不错]
下一秒,一个电话突然打进来。
她心脏一抖,措手不及。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点纯情的十七岁小夏,其实蛮好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