兜兜转转又一圈,红线穿河而过,盛栀夏到站下车。
一路徒步,去往那片淡水池区,到达时天边已经有渐浓的橘紫调。
这里算是一个自然公园,附近居民时常来这里散步遛狗。
盛栀夏想在湖边等一片绚丽晚霞,现在还差点儿意思。
于是她背靠一棵大树,先在树荫下刷刷手机,消磨时间。
国内友人又发来消息,分享一些喜怒哀乐。
有些事情都过去好几个月了,对方还是会感慨又抱怨,比如“从没想过周姓天王会结婚”。
盛栀夏不追星,不能体会对方的心情,只能安慰一句:[时间久了就习惯了]
那边还是走不出来:[呜呜呜你要是真心喜欢一个人,你一辈子都不会习惯的]
是么?盛栀夏琢磨一会儿,想象不出那种感觉。
毕竟追星和现实不一样,前者永远有距离,而后者于她而言,如果她真的遇上一个“非他不可”的人,那她不可能让距离存在。
她的理念很简单,想要的一定要得到。
好友絮絮叨叨半天,开始自我安慰:[好吧,等他成邋遢老头我应该就能习惯了]
盛栀夏无言以对:[你还挺能折磨自己]
那边回复:[别说我了,你到底想好没?你叔让你走金融的路子,你怎么净拍照了,天天看你往图库里传新作品,大学还没申请啊?]
对方说的图库是全球最大的签约图片社,总部设在北美,国内也有分社。
盛栀夏一直想申请成为主站的签约摄影师,但难度挺高,至今没有收到邮件通知。
加上她还有半年时间才满十八,年龄门槛还没跨过去。
目前的日常就是多拍点图,上传主站展示一些商稿,直接赚第三方的线上版权费。
虽然比不上站内的签约摄影师,但目前赚到的钱已经足够开销。
盛栀夏还是那句话:[着什么急]
更何况她不想学金融。
[你这哪儿是不着急啊,你就是想跟家里人对着干。]
[我记得你不是只讨厌你爷爷吗?你叔对你挺好的,不还给你买相机了嘛,你怎么还跟他对着来]
盛栀夏太阳穴疼。
相机明明是她自己买的,前天刚还完分期,跟家里人没有半毛钱关系。
说曹操曹操到,盛祥皓一个电话打进来。
她慢悠悠接通:“叔。”
“申请材料还没准备好?”盛祥皓开门见山。
盛栀夏算了算时差,简直佩服:“您早上六点给我打电话就为了问这个?”
对方不耐烦:“我这是好心提醒你。”
盛栀夏冷声回应:“谢谢您的好心,您就当我选择间隔年吧。”
“你——”盛祥皓似乎拿她没辙,鼻腔闷出一口气,粗声问她,“你那边是不是发生枪击案了?”
她纠正:“在芝加哥。”
而且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这份关心未免来得太迟。
“哦,我给记岔了,还以为是你那儿。”盛祥皓又啰嗦几句,叮嘱她,“但你也要小心,没事别往外跑。”
“知道了。”
当然是有事才往外跑。
“知道就好。爷爷生日你没忘吧?既然你没什么事情要忙,到时候记得提前回家,问候他一句,啊?”
“尽量。”
“什么尽量?必须记住。还有,不许学坏,那边什么自由啊开放啊,都是幌子,女孩子最重要的就是自爱,你就应该......”
...
“知道吗?说这么多你听进去没?”
“怎么不说话了?长辈说话要回应,规矩都忘到哪儿去了?”
盛栀夏把听筒越拿越远,直到那边没怎么出声了她才回应:“嗯,知道了。”
说完挂了电话,浅浅呼出一口气。
真累。
听说她叔叔十几岁的时候想当飞行员,浑身上下都是叛逆的劲儿。
但自从他的大哥,也就是盛栀夏的父亲去世之后,他就被老爷子用不合适的路数,培养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爱说教,满脑子都是规矩;工作狂,但净做无用功,家业发展到现在仍局限一隅,只能在夕阳红产业苟延残喘,老本都快吃光了,老爷子没少骂他“废物”。
一个为了博得长者认可而筋疲力尽的人。
盛栀夏从来不愿意那样活着。
微风顺着湖面吹来,额边碎发轻轻扬起。
她抬头,晚霞已经晕染开,像炽烈蝶翼悬于半空,风一吹轻轻翕动,但再也飞不远,只能在不久之后被薄暮融化。
幸好赶上了。盛栀夏立刻找好角度,将这一刻抓进取景框。
云舒霞卷,浓烈又飘渺,即将碎裂的梦境不过如此。
正沉浸时,身后一阵动静,沙沙哒哒的,像小狗爪子踩过草坪。
回头一看,是只伯恩山。
好大一只,尾巴甩两下估计能把野花拍折。
视线上移,一个看着像混血的卷毛男生牵着它小跑而来,笑容开朗:“你好!可以帮我们拍一张照片吗?”
盛栀夏笑了下:“当然。”
“谢谢!”卷毛把黑色挎包脱下来放在草地上。
原本以为只有一人一狗,没想到卷毛又回头,朝不远处喊了一声:“Lyle!”
盛栀夏正在调整参数,下意识循声看去。
只见那人眼眸低垂着,衬衫衣袖挽至小臂,一手按手机,另一手抄着兜慢条斯理走过来。
下一秒,她的裙兜传出手机震感。
几米远的距离,对方抬起眼眸,二人的视线穿过温热空气撞到一起。
她怀疑自己看错。
男人将她望着,与她对视时眼底冷意融了几分,泛上一层疏浅的温和。
的确是他,这是第二面了。
想起方才那一眼被霞光晃了一瞬,恍若幻觉。她仿佛看见落满雪的远山,空旷又清冽。
盛栀夏默然拿着相机,迟疑散了思绪,收回目光继续调参数。
余光里,对方将手机从耳边拿下来,漫不经心点了一下。
兜里的震感也跟着断了。
伯恩山蹲在她脚边吐舌哈气,抬头看看她,又看看走来的人,尾巴摇了摇。
卷毛什么也没注意到,只是催对方快一些,说准备拍照了。
盛栀夏调好参数时,那人已经走到眼前,但什么也没说,而是半蹲下来,在卷毛放下的黑色挎包里找着什么。
最后,他掏出一顶......
金色小皇冠。
是的,盛栀夏又看了一眼,的确是小皇冠。
“Cookie——”他轻声一唤,伯恩山站起来乖乖走向他。
他摸摸伯恩山毛茸茸的脑袋,平静自然地给它戴上小皇冠。
盛栀夏静静看着,听见身边的卷毛笑着解释了一下:“今天是它的生日。”
她慢半拍:“原来是这样。”
于是她找好位置专心拍照,拍完几张合影之后,又给过生日的小狗单独拍了一张。
卷毛说要给她酬金,但她拒绝了,只留了对方一个邮箱地址,到时候照片处理完可以发过去。
“太感谢了,你叫什么名字?”卷毛问。
“Jazlyn.”盛栀夏回答完,下意识往另一个方向看一眼,男人正半蹲着给伯恩山调整项圈。
伯恩山很开心的样子,项圈调完之后原地转了两圈,晃着尾巴看向盛栀夏。
一人一狗对视几秒,伯恩山忽然跑向她,两只前爪抬起来往她身上扑。
她眼睛登时睁大。
好重的一只狗!
太重了,她往后连连退步想要站稳,没想到草地还能打滑,整个人猝不及防向后倒,甚至不小心扭到脚踝。
幸好草是软的,后背砸下来也没有多疼。
就是脑袋有点晕乎。
大狗的气息在她鼻尖萦绕,一颗毛茸茸的脑袋一直蹭她下巴。
它好像很喜欢她,但她招架不住。
卷毛见状赶紧出声呵斥,盛栀夏倒在草地上进退两难,眼前半黑半明,伸手一摸只有软乎乎的狗毛。
就在她没辙地任宠物表达喜爱时,伯恩山一下就被拎走。
盛栀夏迷糊睁眼,夕阳光线在眼前来回晃动,像光斑融成的薄雾。
模糊的视线里,她看见扯绳的人是他。
手很好看,用力时手背筋骨尽显,寸寸分明,好像没有一处难称完美。
盛栀夏收回目光,轻轻喘口气,望向橘色天空。
——“带它到别的地方,跑累为止。”
——“好!”
卷毛拉走蹦蹦跳跳的伯恩山,还不忘道个歉:“对不起,Jazlyn!”
盛栀夏朝半空简单挥了挥手,示意没关系。
踏过草地的脚步声渐行渐远,这一隅又只剩下两个人。
盛栀夏一手搭在额上,马尾辫不知何时散开了,黑色长发披散在青草之上,染上夕阳余温。
光线落在锁骨之间,游移而上,勾勒至她耳垂,照亮左耳那枚很小的银色耳钉。
大西洋沿岸,初夏的风还是凉丝丝的,沿着发梢绕过指间。
她又闻到木调香,混在微涩的青草气息里,像下过一场雪,雪后天晴。
“Lyle?”她半眯着眼,看向身边站着的人。
“陆哲淮。”他用中文道。
她稍顿片刻,有来有往:“盛栀夏,木字旁的栀。”
说完姓名,陆哲淮似乎注意到她的耳钉,视线在那周围定了一会儿。
她一直觉得,男人站着的时候双手插兜是很多余的行为,但在他身上,她没有发现任何让人不适的点。
“为什么打我电话?”她看向他放在裤兜的手,腕间的手表没什么损伤,“它坏了吗?”
余光没怎么看清他的表情,只听见他温和的嗓音——
“没有,打错了。”
“噢。”手表没事就行,否则又是一笔巨款。
虽然是陌生人,但这幅场景任谁看来,都像是哥哥陪着幼稚的妹妹胡闹。
就好像他没舍得把她从草地上拉走,所以只在边上静静守着她。
霞光渐浓,晕在她裙摆边缘。
从她躺着的角度看过去,他的身形愈加高挺,衬衣边缘晕着一层毛茸茸的暖光,整个人像立于微风中的剪影,一层很淡的阴影落下来,罩在她眉眼之间。
几乎是无意识的行为,她拿起手边相机,给他拍了一张照。
相机刚刚拿开,她撞进一个温沉慵懒的眼眸。
“可以吗?”她先斩后奏,嘴角挂着半分得逞的笑意,“不可以我就删了。”
似乎看出她这份天真的狡黠,他沉出一丝清浅无奈的笑意,没来由地纵容:“只要你想拍,当然可以。”
“那我留着了。”
盛栀夏坦然拿起相机回看成果。
其实这个焦段不适合拍人像,但于他而言好像不存在任何不利作用,至于逆光或仰拍更没有多大影响,反而让氛围感更重几分。
不知不觉看了好一会儿,忽然听见他问:“真不打算起来?”
盛栀夏一时回神,不再看小框里的人,而是看向现实中的他:“这片草地很干净。”
他轻笑一声,有种无奈:“越干净的草地虫子越多。”
说完垂眸将她看着,不经意间瞥到她吊带下摆露出的一小截腰,又淡淡错开视线:“有的会咬人,但你很难发现。”
“......”
盛栀夏二话不说赶紧坐起来,拍拍自己后背。
动作间,长发如水波一般垂散在肩膀两侧。
她微微愣住,四下看了一圈,皮筋不知掉到哪儿去了。
算了,找也找不到,她只好用手随意梳了梳。
陆哲淮上前半步,视线漫不经心扫过她脚踝:“扭到哪了?”
盛栀夏反应一会儿,没想到对方会注意到那一瞬间发生的事。
她右腿微曲,指了指脚踝:“这儿。”
陆哲淮半蹲下来,指腹隔着鞋帮布料轻按一下:“这里?”
一阵钝痛,盛栀夏倒吸一口气,忽而抬眼,二人又对视几秒。
光线落在他骨节清晰的手背上,也顺着她的小腿肌肤蔓延而上。
裙摆之下,一片蕴着暖调的白皙。
她手指微蜷,不小心揪了一根小草。
陆哲淮眼睫微敛,保持分寸感收回了手:“站起来试试。”
盛栀夏看着他,开始犹豫。
如果是熟人,她早就扒着他的胳膊挂上去了。
但他们只是见过两面的陌生人,她倒是想搭人家手,但人家未必情愿。
她眨眨眼:“那什么,你的衣角让我牵一牵?”
陆哲淮不知道在想什么,片刻,他朝她伸出一只手。
是戴着腕表的那只,光线落在表盘边缘,散发一丝冷感,衬着结实流畅的小臂线条。
“你不介意吗?”她假意试探,“要不还是牵衣袖。”
陆哲淮似乎早已听出她别有用意,但依旧温和:“都可以,没有分别。”
声线里漫不经心的温柔,沉沉落入她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