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小玉把打火机按开。亮黄色的火焰刚刚跳出来，嘴里叼着的烟卷就被一只手捏走。
“小孩子还想学人抽烟？”德拉格的语气像是在教训一个为了好玩而偷拿家长烟盒的四年级小孩，他手指用力，揉碎的焦黄色烟叶就窸窸窣窣地掉在地上。她没理会他，烦躁地拨着打火机的开关。
坐在车里的帕克看不下去，走过来把可怜的物什从她手里拿走，顺便拯救一下自己的耳朵。
“我知道你心里别扭，”他好声好气地劝她，“但我们已经到他公司楼下了，而且确认了塔拉还在他的办公室。我们肯定能在今晚结束的。”
一阵夹杂着雪花的冷风吹过来，让成小玉绷紧的大脑清醒一些。她捏上眉心，还是没忍住抱怨起来。
“该死的，西木怎么还没来？”
昨天晚上，她联系了西木。那个男人对她仍旧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事实表示了遗憾，并且在她提出收网的时候狠狠敲诈了一笔。
他们两个都知道，塔拉有一群实力超群但极为隐秘的雇|佣|兵。那群人行动诡异、能力强悍，像影子一样来无影去无踪，黑影集团的名字就来源于此。
成小玉一直眼馋这个黑影兵团，如果能把他们纳入麾下，成家的实力绝对会再上一个台阶；可黑手集团也对此虎视眈眈，作为瓦龙默认的继承人，西木要求和她共享黑影兵团的使用权。
“亲爱的小玉，你肯定能理解我。”电话那头的男人应该是在敲着键盘，“换做是你，你会比我更加狮子大张口。”
这话不假，她一向以成家的利益为先，但凡出任务一定要从对方那里要来什么，甚至可以说到了雁过拔毛的地步。但黑手集团不一样，他们早在七年前就签下了合作的协议，在不牵扯到核心业务的领域共享利益。仅仅是一群外来雇|佣|兵的使用权，成小玉没有理由拒绝他。
“成交。”她咬着牙同意了西木的要求，在对方发出嘲笑前挂断了电话。
都怪那个该死的协议，定下但凡大事都必须有双方继承人在场的破规矩。躺在床上的成小玉越想越气，掏出手机给叔叔发了无数条抱怨的短信。
如果外围工作不是黑手做的，我才不会受这种气。她把自己在短信里的话复述给帕克和德拉格。等解决完塔拉，我一定要狠狠揍他一顿——
“很可惜，这辈子你还没打过我呢。”
成小玉毫不客气，轮圆了胳膊朝西木脸上砸过去。
“如果你做事能像偷听一样积极的话，塔拉这个时候已经被绑上飞往十三区的飞机了。”
西木随意躲过她的拳头，顺手把一个东西扔了过去。
“早知道我就不费那么多心思了。”他整个人都显示出一股阴阳怪气，并在某些字上意有所指地加上重音，“毕竟在你心里我可以不那么积极。”
成小玉捏着那块黑色的固态硬盘，指腹被压下去一个凹陷。
“这是你应该做的。”她把它合在掌心，心情肉眼可见地好了很多。她走到身后的轿车旁，食指弯曲敲敲窗户。
从车里钻出一个女孩。这个女孩大约二十岁，高挑身材、眼眸明亮，精巧大气的五官隐约能看出来拉美血统。成小玉把东西放在她手里，再伸出手揽住她的肩膀。
“你贴身收好，谁都别说，尤其是龙叔。”她凑到她耳边，用极低的声音说。“立马带着东西回去，直接交给朱琳。”
感受到西蒙微微点头，成小玉松开胳膊，故意用大声而欢快的语气向她告别。
“回家订机票吧佐伊，马上就到圣诞节了，龙叔会很开心我能在旧金山过生日的。”
漆黑低调的宾利亮起车灯，掉头钻入远方的黑夜。成小玉目送着光亮消失，然后冲留下的手下们点点头，转过身时右手多了一把□□92。
“希望塔拉已经准备好了。”
周围响起一片清脆的上膛声。成小玉抹去冰冷金属上掉落的雪花，和身边的三个男人互相对视一眼。
“先生们，该轮到我们反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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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影集团在纽约的办公中心是一栋极具现代风格的写字楼，外表覆盖着有金属色泽的蓝色防弹玻璃。成小玉靠在观光电梯的透明电梯墙上，注视不远处的布鲁克林大桥。
“等会儿我自己一个人进去。”她突然开口，“你们就在外面等着就好。”
德拉格看起来想把她的头发揪掉：“你疯了？阿奋前两天还说塔拉在办公室放了一批新家伙，你后脚跟刚踏上那间屋子的地板，脑壳就能被子弹打烂。再说了，你要是早有计划，干嘛还把我们拉上来？”
一反往常的是，帕克也赞同他的观点，“他说的没错，带上我们，你最起码能有一些缓冲的时间。”
成小玉没有说话，只是把目光放在剩下的那个人身上。
同样靠在墙上的西木用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回应了她，他朝他们指了指屏幕上跳动的楼层数字，在电梯缓慢停止后第一个跨出去。
“反正死的不是我。”他在那扇光滑的木门旁站定，然后拦住要推门的两个人。“别忘了我们的约定就行。”
成小玉不理他，伸手触碰上塔拉办公室的大门。
这扇金属大门表面光滑但纹理细腻，一看就比外面的玻璃有更强的防弹功能。她手臂用力，将沉重的大门迟缓地推开。
柔和的白光一瞬间涌到眼前，让适应了黑暗的眼睛有短暂的失焦。成小玉眨眨眼，在金属摩擦地板的声音结束后环视四周。
出人意料的是，这间办公室并没有像它的大门一样充满工业的气息，反而是温暖的原木风格。纱网背景上绘着山水和巍峨松树的影子，球形纸灯低垂在深棕色茶几不到半米的正上方。她把靴子脱下摆好，踩上浅褐色的榻榻米。
“这样的装修真是让人意外，跟你的外表可不太符合。”她在茶几对面弯膝正坐，“但考虑到你的出身，也觉得日式风格是情理之中了。”
身着藏蓝和服的塔拉抬起眼，将手上擦拭的武士刀放在茶几上。他拂过刀柄上排满的菱形，在最后一个图案处停了下来。
“妖刀村正，因太过锋利，所以被冠上诛邪辟妖的名号。”
“那您可要好好保存。”女孩接过话，语气与尊敬毫不相关，“村正斩下的亡魂成百上千，您可别成为其中之一。”
塔拉哼笑一声，自顾自地讲起了故事。
“天正年间，织田信长疑心德川家康的正室筑山殿和嫡子信康二人与武田家暗中勾结。尽管家康百般解释，但织田信长仍然下达了处死二人的命令。最后，他不得不接受了这一命令，让自己的儿子信康于远江二俣城切腹自尽。而势州村正，正是砍下信康头颅的介错刀。”
成小玉扯出一个笑，眼眸中却全是冰冷。
“这位家康先生简直可笑。”她毫不留情地点评，“明知自己老婆儿子是被冤枉的，不说反抗盟友，反而迫害无辜之人，这算什么家主？”
别以为她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刀龙是织田信长，他就是德川家康。表面上是盟友，背地里当走狗。十四年前，就是他给刀龙指了路，才让伊卡趁着龙叔老爹交权、地位不稳时，把成家在香港的基业全都毁于一旦。
好笑的是，就算塔拉带着全部身家投靠刀龙，还是避免不了跟着自己打拼半生的兄弟被残忍屠杀的事实。不到半年，他的左膀右臂全都被斩断，仅仅留下一个能力出众的伊卡。
这叫什么来着，成小玉幸灾乐祸且痛快地腹诽。这就是龙叔说的，恶人自有恶人磨。
塔拉对此不置可否，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他向来知道，伊卡刚愎自用、性格暴躁，遇事从来都不能冷静。冲锋陷阵他算好手，可在识人用人上，他算是一无所知。
等知道伊卡把所有计划都托付给一个红头发的爱尔兰人的时候，塔拉就明白，他的所有计划都付诸东流。或者在十三区严刑拷打，或者在成家受尽折磨，他这辈子注定不能走得体面尊重。
那个爱尔兰人是瓦龙的手下，带着满身伤口和情报投靠了伊卡。黑手集团半数的水路都被截胡，这样的代价，也不怪他能够相信敌方来人的诚意。
在知晓成家和黑手合作后，塔拉就计划假死脱身。刀龙那里的棋子已经安插好了，他只用坐山观虎，等这三方斗到你死我活后再出来坐收渔利。只可惜棋差一招，他自问做不到割舍那么多利益来投诚，所以输得心服口服。
塔拉没有把这一切告诉伊卡。他这个兄弟实在太会惹事，留在十三区最起码还能有个安稳的死法。但是，让他没想到的是，成小玉竟然亲自当诱饵，还在他脸上留下两个长不好的血窟窿。
成小玉，成小玉。
有这么个侄女，成龙……可真是命好啊。
见塔拉一直沉默，成小玉伸出手晃了晃，“想什么呢老家伙？那边的盘子里有洋葱，要是困了就拿着洗洗脸。我可没那么多闲工夫陪你打瞌睡。”
对面的人从身侧抽出一把匕首，然后递给她。成小玉带着几分警惕接过来，对着球形纸灯打量着。
笔直的刀刃，漆黑的刀鞘，手柄被一层黑黢黢的实木包裹，留下一排和村正一样的菱形。她刷地把刀抽出，如同浮世绘流云一般的花纹布满表面，在灯下反射出凛冽的白光。
“想让我当介错人？没那么容易。”成小玉把它放到桌上，表情变得严肃认真。“你在龙叔身边究竟安了多少人？刀龙为什么总是知道我们的计划？”
这就是她一定要独自和他见面的原因。这么多年来，他们针对刀龙的反攻总会被泄露，哪怕清洗了几遍都无济于事。她可以跟刀龙互相熬着，却不敢拿叔叔的命来赌。
成小玉从来都只能相信自己。
塔拉没有回答。
“这把介错刀和村正是一起的。谁拥有村正，谁就是黑影集团的领头；谁拿到介错刀，谁就是黑影兵团的主人。”
成小玉一瞬间蹙起眉头，接着硬生生舒展开。
“你们这种名门之后总搞这些有的没的，《商法典》跟你闹着玩的？”她开了个并不好笑的玩笑。她的嘴角虽然弯着，但后牙紧咬，全身呈现出一种爆发前的紧张感。“布莱克警长想请您去旧金山叙叙旧呢，到时候你再跟他详谈吧。”
他们两个就这样对峙着。
咚、咚、咚。
成小玉听见心脏的跳动，一下一下撞击胸腔。眼前的一切都变得异常清晰，她一眨不眨地盯着对方，突然被一道声音吓得打了个激灵。
在一片死一样的寂静中，塔拉敲敲桌子，对女孩过激的反应感到好笑。
“成小玉。”
他的表情可以算得上是慈祥。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她的胸腔起伏，在听到接下来的话语后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
“继续努力吧。”
所有的场景都变得缓慢。成小玉看到塔拉去拿那把妖刀村正，也看到自己伸出手，戒指上的血龙闪出密密麻麻的亮。
一个想法擦过脑海，她猛然感到不对，再抬起头，却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掏出一把枪。
砰！
塔拉向前倒在茶几上，粘稠的白色物质和鲜红色的血液互相混合，从右边太阳穴里汩汩流出。她保持拿刀的姿势，眼角眉梢都是脏污。
跑进屋内的帕克放慢脚步，他站在她身后，把手搭上她的肩膀。
“没事了，小玉。已经结束了。”
他接过德拉格递来的手帕，仔细擦去她脸上的痕迹。西木绕到她对面，从村正的刀鞘里抽出一张纸。
“看来你的名气已经大过你的叔叔了。”他把纸张捏在指尖展示给她看。成小玉轻轻推开帕克的手，定睛看过去。
那是一份股权转让书。塔拉自愿把他在黑影集团的68%的股份转让给她，并附注她全权所有其名下的黑影兵团。成小玉拿过纸张，沾血的手指在白色的纸面上攥出一抹红色。
“……给布莱克警长打个电话，就说塔拉带不回去了。”
把东西放好后，成小玉站起身，拖着有些沉重的脚步挪到大门处。其余三个人已经去外面做善后工作，她看了一眼趴在茶几上的尸体，转身关上了办公室的球形纸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