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林府

平洛府有千千万万个林姓人家,但世家门第名门望族,就只有御街外东柳巷子里那一家。

林府早在民保年间时就是官家倚重偏爱的仕族进士大家,但凡出自林府的考生,都优先考虑分配官职,因着林府的子嗣和学生在少年期便会被招入幕府中做几年僚吏,积累下来的政治见闻也比平常的白屋书生要多的多。

林府代代出人才,实打实的书香门第,到林瓒父亲那一辈,依旧是朝中重臣,在平洛一带都受人敬仰。

民保年时嘉灵帝曾嘱咐林府,务必每三年向朝廷引荐一批可用的人才,后来索性给林府盖了座“明美堂”,要求林府主君在自个府上办学,所需用度皆管大内度支司拿,直到现在的官家治世,也仍是没变。

林瓒的父亲,林海伦,曾任太学博士、太子太傅,现已辞官在家闲赋养病。

他做主君那一年,教出来的学生个个都在朝中大有作为,连太子殿下,也就是如今的官家,也是他的学生之一,求学期间也曾恭恭敬敬从东宫前去明美堂听课,不敢有所怠慢。

不过要说林海伦最得意的学生,大概就是他正妻所出的长女——林瓒。

林海伦虽苦心钻研于学究学问,人却不是刻板固执之流,喜欢活气的学问,他的学生一共五个人,撇开私心,他实在喜欢林瓒。

林瓒九岁在集英殿熟背四书五经,做古体诗,明光帝赐予文职官阶迪功郎,十二岁府试解元,十六岁春闱会元进殿试,考策问,明光帝钦赐状元郎,赐正七品文职翰林院修撰,于实录院掌修实录。科考七年,一路无阻。

现如今得从一品尚书令,号令整个令厅,主导考课院,左右官员升迁,也称得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林海伦曾为女儿的性子发过愁,她当年直言谏院之流弊,暗讽天子坐山观虎斗,是为君上之大过,被恰巧前来明美堂的明光帝撞见,眼见着将要降大罪,明光帝不仅没有大发雷霆,还赐她免跪牌,大肆褒奖。

林瓒为人过于恃才放旷,不拘泥过往圣贤遗训,敢于逆反求证,林海伦正是赞扬她这一秉性,只可惜她过于少年老成看透世俗,说话又极尽刻薄,怕是在官场上容易树大招风。

可林海伦万万没想到的是,林瓒在官场上打理的好好的,懂得收起自己的棱角,但也没有失掉自己的风骨,倒没有在官海中沉沦,却是沉在了另一个更为可怕的泥沼里面。

长公主,冯蓁。

林海伦一直以来教导自己的学生,包括子女,皆是注重一个“谦”字,为人不争不抢,不哗众取宠,不追名逐利,一切皆淡泊,就连给林瓒起名单一个瓒字,也是望她心如玉,身为勺,朴实无华,一心为圣上解忧。

但自她得免跪牌那一天起,她就注定和跟在官家身侧的冯蓁纠扯不清了。

.

林瓒从令厅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她还没有用晚膳,便带着晚膳一道去了无岚堂,父亲林海伦在从庐州服丧回京之后便没有复官,而是在家中修身养性,杜撰书册。

无岚堂在林府最深处,林海伦差家丁在堂边种了许多紫竹,这类竹子不需要人刻意照顾,又能坚韧生长。

紫竹是娘亲在庐州老家最喜爱的植物,后来跟着父亲定居在了平洛后,常思念家乡,父亲便叫人在院中种了多处紫竹,可自娘亲过世后,这些紫竹也病恹恹的,父亲仍旧将它们留在家中,只是不知道他寂寥时瞧见,会不会睹物思人。

“父亲,”林瓒瞧见父亲在灯火下伏案写着什么,遣走了下人,端着一碗莲子羹和一盘环饼便推门而入,放下手里的茶床,又去点了几盏灯,“说了那么多次,夜里写书要多点几盏灯,屋里暗得很,这样写下去,眼睛迟早要坏。”

“不妨事,我夜里很少写东西,只是今日兴正浓,实在舍不得放下笔来,”林海伦不过知命之年,不知道是不是丧妻的缘故,他看着更加年老,见着林瓒来,便放下手中笔,走到桌椅边落座,瞧着林瓒的脸后又看看她端来的吃食,好一阵叹息,“瓒儿,你太瘦了。以后吃些肉吧,我年岁大了吃不得荤腥油腻,多以素食斋饭为主,可你不过二十又八的年岁,府上的管事说你尽吃些粥食粗粮,实在损身子。”

林瓒清淡一笑:“爹,二八也着实不小了。近来胃口不好,总是不饿,倒是父亲你身子虚浮,大夫说要多加调理,且喝一些莲子羹再睡下吧。”

林海伦隐在家中养老,府上大小事务自然由林瓒一人主持,她便是林府新的主君,好在父亲并未完全隐退,仍旧主事着明美堂。

“好。”林海伦端起莲子羹,喝上几口,见着林瓒也拿了环饼吃着,又说道,“你今日在朝堂上说的那番话,我都知道了。瓒儿,爹不求你名留青史,只盼你平安稳妥,你如今坐得尚书令的位置不易,更要小心谨慎,事事留心。”

林瓒叹一口气:“自我朝建立以来,到先帝那一朝,已是各制度弊端逐露,如今官家想要改变是好事,该有人站出来说些不好听的。”

以往的大庆,职权混乱,各事务都被官家一人统筹,长此以往官家疲惫,不堪重负,民间事也得不到解决,矛盾愈来愈劣,却也仍旧不敢有人出面叫官家释权。

直到她与长公主微服私访的那些年,先帝才逐渐放权更改官制,可时间一久,却成了权相朝老横行,官家虚无了。

林海伦知她话里的意思,朝制犹如棋局,万象具变,从不曾有一劳永逸的法子,总要赶着朝代更迭的洪流演变。

“却也不能叫你一人孤身试法,官家还是太子时便于你交好,御史台总会咬着这点不放,你到那时要小心些。”

“不说这些不愉快的话了,”林瓒轻描淡写的将这些话带过,将咬了几口的环饼放下,调侃道,“不知父亲今年的公卷都有哪些人入了围呢?再不久就是贡院开放了。”

林海伦摇头叹气:“一年不如一年,但经你在朝堂上那么一说,倒是能有个四五人。”

“也多亏了父亲您并未因着诗赋好考官,就摒弃掉明经时策。”

“但也会因此让御史台有理由弹劾你。”

林瓒无所谓的笑笑:“他们弹劾我是应该的。”

“傻孩子。”

.

林府很老很老了,可以称得上古墙朽木,地段也不是很好,是个背阴地,主梁上都见了些腐坏,每年修缮宅邸都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先帝曾多次说要给林府易地,但都被林海伦拒绝,林府祖祖辈辈都在那个地方,舍不得。

初春时冷的厉害,官家赐冬衣薪炭要比其他大臣多的多,为此御史台联合谏院一同诟病官家不可偏袒宠臣,林瓒也认同,自此官家再没有过多照拂,林府上上下下百来号人,女眷子嗣,月钱赏钱,尽由林瓒领取朝中俸禄供养。

而林瓒便乘机上奏,克扣百官俸禄四成,再一次惹得一众人不快。

又杜绝行卷贿礼之风气,将自己也克扣的死死的,就连明美堂的用度也叫御史台的那些人大做文章,也都克扣死了。

为支撑府中用度,林瓒的房里几乎没有能取暖的东西,仅一只简陋的银盆,烧些半湿的枯草潮木,常被熏的咳嗽流泪。

好在林府子嗣虽少,却无比和睦,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都已经成家,弟弟林长安住在西院,妹妹林乐则嫁给了平远侯嫡出的小儿子,日子也都算融洽。

最小的三妹妹虽已出嫁,但知道家中的境况,时不时会回来府上,带着冬衣和薪炭,林乐的婆家算得上通融,平远侯也对林府多有敬重,并不吝啬,还多有厚赠接济。不过林瓒接受过一两次后便拒绝了平远侯的好意,新法已至,她要做好表率。

“阿姊,现下虽然已经到了春天,可这倒春寒还是厉害的很。家里什么情况我还不清楚?你还跟我在书信里说你什么都好,好什么好,我听长安哥哥说你近日消瘦的厉害,还克扣着自己。”林乐一进来无岚堂的院子就叽叽喳喳起来,她从小就是这样欢脱的性子,宠爱到大的,是家里的百灵鸟,“长安哥哥年前去了常州出任茶使,以后难得回来,所以再三嘱托我要时常回来看看你和父亲。”

林瓒忍不住笑出声:“你啊,倒会编理由扯谎。一个月里你能来来回回往娘家跑十来次,街坊邻居的闲话事小,你也不怕冷落了你相公。”

“他才不会这么不懂事呢,”林乐兴奋抱住林瓒的胳膊,“我想念姐姐跟父亲嘛,没道理讲我闲话啊。而且你又不要我送来的薪炭,咱们宅子阴冷阴冷的,我怕我不回来多看看,你哪天被冻病了都没人知道。”

林瓒伸手刮刮她的鼻子:“鬼马机灵,现下晚了,明日你再去无岚堂看望父亲吧。”

“嘿嘿,好,”林乐笑起来五官都会挤在一起,甚是可爱俏皮,欢脱的抱着林瓒的胳膊离开无岚堂,“姐你今天在朝堂上好威风的,我都听我相公说了,就连平远侯也说,大庆有你是大庆的福气。”

“你这小嘴真是抹了蜜的,说话甜死人。”

“我还带了好多糕点过来,你陪着我吃点吧,我听姜管事说你还老挑食,这不吃那不吃的,这可不行,不能挑食的。”

“嫁了人以后倒学会管着人了,还不知道小时候是谁,吃起饭来还要人一口一口哄着吃,我们家小乐是真的长大了啊。”

“哎呀,你就喜欢提那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讨厌!”

“哈哈哈……”

作者有话要说: 私居,执政、亲王(yue)府,余官日宅,庶民日家。——《宋史》

林瓒家可算是非常高贵的,她祖上起就是伺侯皇帝的,父亲是太子太傅,就是太子的老师,朝中三公子(一种衣服的颜色,三公子是最高的官,然后再是蓝紫色,再是红色,林瓒就是蓝紫色公服,比她爹小一级,但手中有实职,后被削弱,失去熟拟(后文会解释这个东西),但依旧位高权重,但有雷同)级别的人(正一品官职,无实权,无实务,仅教导太子学问和道德,多为德高望重的儒者)

我们林瓒可是实打实的贵族血统(傲娇狗头)感谢在2022-01-06 02:15:38~2022-01-06 22:36: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逃间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尘雨纷辞 2个;余途路远而我心昭昭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平洛物语
连载中干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