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窗外是繁华的街道，人声嚷嚷，叫卖声不绝于耳，车内的少女却是脸色惨白。
明明还没入冬，身上却已经裹了厚厚的袄子。
马车很大，要两匹马拉，整体以黑色为主，红色做点缀在转角与落底处，车顶的流苏都是黑色的。
马车缓缓驶出京城，掀着帘子的婢女突然放下了手，车窗外的情景再也不见。
她满脸愤恨的嚷嚷着：“老爷也真是，说小姐身子不好，可偏偏这个时候要小姐到南方去养身子，这个时候在路上，也不知道小姐要吃多少苦头。”
靠着车壁的少女嘴角露出一抹惨淡的笑，她额间有一层薄薄的汗，低低回声“哪是为了我好，分明是为给继母腾位子。”
她亲娘刚刚去世，她爹就迫不及待的要娶续弦，也不知是不是等了许久才等的她娘死了，她这个前夫人的女儿，留着也不过是碍着新夫人的眼，不如找个由头赶出去呢。
不过赶又能赶出去几年呢，她如今已经14了，及笄后便该议亲，到时不还是得把自己接回来，孟宛茵低着头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她自然有办法能够留在京城不出去，只是她父亲要娶续弦，无论如何她也是阻止不了的，传出去那是坏了她的名声。
与其在京中看着那女人得意，倒不如先出去玩玩，顺势领略一番风景。
她收起那副表情，抬起头来时已经是一脸的乖顺，小莲在那看的直心疼，见自家小姐看起来确实像是累了，便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一直苦着一张脸。
孟宛茵从小就身子不好，这马车是她外公特意找人给她定做的，将坐凳掰下去就能直接躺下，马车很宽敞，她直接躺着睡了过去。
这一走便是走了两个月，遇到个城镇便要进去，在客栈住上几晚，等休息够了才会再出发，她基本都是一路睡过去的。
照她父亲说的，越往南方走越暖，也不知是因为她身子骨弱，还是因为在入冬，她只觉得越来越冷。
手里捧着汤婆子，她站在窗边看着下头，县里的人不如京城的多，吃的玩的花样也少了许多，不过想起外祖父曾经说附近有许多的山，她又不觉得无聊了。
她与京城那些小姐不同，她不爱刺绣不爱练字练琴，身体弱却整日想着骑马射箭，到如今也没摸过几次弓。
门被敲响，小莲手上端着托盘走进来，上面放着几碗饭菜，她匆匆忙的将托盘放好就走来拉下了窗子。
“小姐，如今已经入冬，虽还未下雪，可到底是天气寒冷，可切不能吹风啊。”她的声音渐远，是去拿披风了。
纯白的披风搭在肩上，只露出了一张小脸，却是脸色惨白。
她走向桌子，上面的饭菜她并不喜欢，简单的吃了两口就放下了筷子问道：“还有多久能到外祖家。”
“老将军住在乡下，从这个县里过去，要一个时辰，小姐可要现在出发。”
“走吧。”孟宛茵起身时晕了一下，撑在了桌子上才站稳了身子，一旁的小莲想要过来扶她，被她摇手拒绝了“不必。”
她轻揉了一下脑袋，推开门走了出去，东西都还在马车上并未拿下来。
乡间的道路略有些颠簸，好在马车够大够稳，不过颠的她也是有些难受。
如今已然入冬，外头飘飘的下起了小雪，她们在车上并未发现，等到了地方才发现已经下了薄薄的一层，往常这个时候的京城早该漫天飞雪了。
她将披风上的帽子戴了起来，走过去敲了敲门，里面的传来的声音苍老却雄厚“来了，谁啊。”
门被打开，老头头发花白，穿着一件麻布袄子，见到面前的少女时愣了愣，他打量了一番孟宛茵才又靠近一步道：“茵茵怎么会到这来。”
他似乎以为自己在做梦，伸手摸了一下孟宛茵的脸，温热的。
孟宛茵见他这个小心的样子，只觉得鼻头一酸，眼里顿时蓄满了眼泪，她的外祖家如今只剩下外祖父一人。
舅舅和表哥死在战场，外祖母听到消息时便病急窝了床，温养几年也还是去了，舅母本来身体就不好，在外时失足落了水，捞起来时已经没气了。
她娘也因此病情加重，外祖父一生戎马，最终却落得个儿女皆亡，请辞返乡的结果。
她开口时带了鼻音，嗡嗡的“外公，我是茵茵，我是真的茵茵，你没做梦。”
她伸手罩上外公的手，满是茧子的甚至有些磨手，比她的手大了许多，也黑，握住却只觉得满是心安。
外公像是突然回神，拉着孟宛茵便往屋里走，嘴里还絮叨着“茵茵身体不好，外面这么冷，可不能冻着茵茵了。”
小莲跟在后面也是热泪盈眶，她是幼时便被夫人收养，与小姐一同长大，小姐经历的事她也都经历了。
车夫在往院子里卸东西，这村子叫云溪村，一百多户人家多数姓云，村子不富裕，也鲜少见到马车。
方才马车进村时就有不少人跟在后头，如今正是农闲，不用管地里便多数人都闲了下来，他们没看到孟宛茵的长相，却是瞧见了跟在后头的小莲。
一时间议论声起。
“这是他家里人来了？村长说他身份不一般，让我们别得罪了他，这还是第一次见有人进他家呢。”
“谁知道呢，你看看那女娃，瞧上去像个小姐似的。”
“什么小姐，我看刚刚进屋那个才是小姐，这个啊，多半是个丫鬟，这么好看的姑娘竟然入了奴籍，可惜可惜，不然还能相看相看呢。”
那是一个正磕着瓜子的妇人，生了一张刻薄相，身上穿着洗的发白的麻布袄子，头发用布包裹住束在头顶。
瓜子皮被她吐在地上。
身旁的妇人似乎和她不对付，打量了她一眼嘲讽道：“呦，张氏，我看你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奴籍怎么了，人家奴籍过的日子也比你家好，就你家那个麻赖子，人家就算是丫鬟也瞧不上你们。”
她说完就走了，没搭理那眼睛瞪得老圆，像是要挠死她的人。
小莲自然听到了那群吵嚷的妇人，可她没理会，这些人就是这样的，管也管不住她们的嘴，若是真说了什么入不了耳的话脏了她家小姐的耳朵。
小莲眼神阴狠的看了她们一眼，那就找机会打死算了。
屋里的炭火烧的足，孟宛茵将披风拿了下来，见小莲没跟进来就随手放在了一旁的凳子上，老头正在给她倒水。
她上前一步拦住外公，接过他手中的茶壶道：“怎么能让外公给我倒茶，不过两年不见，外公要将我当成外人不成。”
她不渴，却还是倒了杯水放在那里，撅着嘴佯装自己生了气，坐在凳子上左看右看就是不看老头。
外公坐到了她旁边的凳子上，叹了口气还是哄她“茵茵别气了，外公怎么会拿你当外人呢，只是外公没想明白，你怎么好好的到这里来了。”
这里不管是吃住都比不上在京城里，他一个人住在这，闲了就去地里看看，要不就是去山里逛逛，偶尔打些野物来吃。
生活不说多姿多彩，却也是有滋有味，他一个老头子了，早先打仗时什么苦都吃过，在这倒也习惯，可他的外孙女不习惯啊，他的外孙女是娇小姐，不能吃苦的。
孟宛茵到底没舍得真的置气，她扭过头看着外公时眼已经红了，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我娘死了，爹要娶新妇，说我身子不好叫我来这里养身体。”
外公的手猛的拍了一下桌子，发出了震天的响，桌子腿似乎承受不住弯了下去，瞬间整个桌子都散了架，孟宛茵还没来得及从这缓过来，就听见她外公的怒声。
“孟相林他竟然敢，当初求娶你娘时说尽好话，如今你娘刚死他就敢再娶，我这就去将他撕碎。”
老头毕竟是从战场上退下来的，无伤无痛，如今虽然年纪大了，可到底是有把子力气，他猛的起身要往外走，被孟宛茵拽住了胳膊。
她的力气自然是拉不住的，不过她外公怕伤到她，在她伸手拽住他时便定在了那里，他怒火中烧的看着孟宛茵。
孟宛茵哽咽道：“外公，我娘死了，他是我除了你仅剩的亲人了，你别去。”
这话似真似假，她并不亲近父亲，不然也不会为了迎娶新妇就将她赶去乡下，可她也不算厌恶他，毕竟是生父，若是没有他，她还不会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听到这话，老头顿时泄了气，他的亲人也都不在了，如今只剩下这一个外孙女，外孙女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受了那么多的苦，他都不知道。
连他的女儿去世了他都不知道，没人告诉他。
他将心中的疑问问了出来“你母亲去了，你父亲为何不派人通知我。”
“我不知。”孟宛茵意识到外公不知道这事的时候也是很惊讶，她爹虽然不是个东西，可妻子去世也不可能不告诉岳父，除非有别的隐情。
她低下头佯装擦眼泪，微微皱起眉思索一番却什么都没想到。
她外公虽然被她劝下，可到底还是在愤怒，走进内室拿了把刀就要往外走，孟宛茵认出这是外公从前的佩刀。
她惊讶了一下还是拉住了外公问道：“外公现在要去何处，带着刀合适吗。”
老头顿住拍了拍她的头道：“外公心中气愤，可到底不能尽快赶往京城，若只是外公一人还好，可如今你在这里，我去山上打猎，看能不能抓住几只野物来吃，你先休息，叫小莲好好给你收拾一番。”
话落他便跨步走了出去，孟宛茵将披风穿好也走了出去，却早已不见外公身影，小莲从一旁的房里走出来，见到孟宛茵便走了过来道：“房间已经给小姐收拾好了，小姐一路舟车劳顿，要不要先休息。”
“好。”
她确实累了，这个身体有些扛不住，即使路上经常住客栈，可长时间的赶路还是让她疲惫不堪。
屋里其他的东西还没备好，不过床已经收拾妥当了。
孟宛茵睡眠浅，一点动静就会醒，小莲担心扰她清梦，关了门转身便出去了，其他的东西等明日再收拾。
第1章 下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