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一只在地上装死的鬼婴闻到了活人的气息，抬起空洞而恶意的眼睛，朝着苏洛快速的爬过去。苏洛身体的反应永远比思想快，一脚将它踢起来，一个跨步，板砖狠狠拍在它脸上。整个过程一气呵成，她甚至没动半个脑细胞去思考。
鬼婴“砰”的一声砸在墙上，脸上清晰的印着板砖的拍痕。它的门牙被拍掉，鼻子被拍平，大口大口吐着血，浑身的紫肉都在颤抖着。
苏洛举起了用力过度有点颤抖的右手，发现板砖完好无损，连块渣都没掉。
浮世板砖，恐怖如斯！苏洛大感意外，竟然有点相信物品详情的鬼话了。
她看了眼被她拍飞的鬼婴，觉得有点似曾相识，但眼下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她跑到女鬼身边，拉住她胳膊：“好了，别捡了，已经捡不起来了。”
女鬼摇头，依旧跪在地上坚持：“美，美……”
苏洛拉了几次，见她毫无动摇，只好说：“以后我再给你一瓶好不好，你手断了，我先帮你包一下。”
女鬼温顺的把断手递给她，六只眼睛盯着小瓶子黯然出神。
苏洛从物品栏拿出纱布，开始给她包伤口。她想的很透彻，这个女鬼实力很强，一身精良装备的孙诚都在公厕栽跟头，她肯定斗不过这里的鬼。想活命就得抱大腿，先跟女鬼保持良好关系总是没错的。
如同地狱的血泊里，横七竖八躺着不少鬼婴尸体，看上去已经死透，那只被拍扁的鬼婴还坚强的吞食着同类，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男鬼有气无力的趴在地上，那只怨毒的大眼珠不停转着，他的一只手臂已经没了，佝偻的身躯半侧着脑袋，姿势扭曲却显得十分自然。
昏暗灯光下，一片断肢尸体中，长马尾女孩跪在血泊里，安静细心的给一个女鬼包扎伤口。这样的场景诡异又温情。
龙蛰和龙钰赶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她们在高架桥上遇到了数量庞大的飙车鬼，足足两百多辆超速车在高架桥上疯狂绕行。在空间巨大的高架桥，对付随时都在移动的目标，因为龙蛰没有出手，龙钰费了一点时间。
另一个如今才出现的原因是，她们也想看看苏洛的能力。
小小的公厕，已然变成了人间炼狱。苏洛纤弱的背影就仿佛开在血潭里的鲜花，脆弱又倔强。
虽然不知道眼前的离奇一幕是怎么回事，但龙钰握紧了手中的枪，龙蛰大拇指已将唐刀微微推出鞘。两个女人一现身，苏洛就感到了一股无形的压力。她的手在颤抖，而颤抖又不是来源于自身。那是女鬼的身体。
以一敌众威风凛凛的女鬼，此时如同脆弱的小女孩浑身发抖，似乎意识到了致命的危机，她瑟缩着往苏洛的身后躲。
小小的空间里充斥着冰冷的寒意，自那唐刀散发出的杀意有如实质，彻底触动了屋内仅存的鬼。男鬼已经瑟缩成一团，爬到角落，惊恐的呜咽着。而那只半死不活的鬼婴，则像是被激怒了一般，突然张大了嘴，那嘴直接裂到耳根，豁开紫黑的皮肤，淌出暗红的血液。它猛地吸气，地上所有的鬼婴死尸都被它吞入腹中。它的肚皮被撑的极大，皮肤已经几近于透明，隐约可见七只鬼婴怨毒空洞的眼睛。
整个过程在顷刻间完成，快到让人来不及反应。随着鬼婴入体，它的身体肉眼可见的增大，像一只被吹起来的皮球，脑袋小小，四肢小小，唯有肚子出奇的大，显得那么滑稽那么可笑。
但屋内所有的人都笑不出来。只是一瞬间的功夫，它暴涨成了两米高，顶着天花板不停扭动身体，随之增强的还有它的气势。一股浓烈的恶意、愤怒、不甘、疯狂，从它身上不断散发出来。那是纯粹的负面情绪，已经远离人世的悲哀，从未见过这世间的美好，从未感受过这世间的温情，一出生便是死亡，便是无尽无休的黑暗，这才能催化出如此至纯的恶。
它们愤恨着，悲戚着，混杂着八个鬼婴的哭声，如同穿耳魔音，竟一下子阻挡住了龙蛰手中唐刀的威慑。
这股恶意来势汹汹，龙钰不禁色变，在事态没有更恶劣前，她举起了手中的枪。但感受着身边人的动作，她又把枪放下了。
龙蛰面无表情的将唐刀竖于胸前，微微显露的寒芒散发着刺骨寒意，她收回手，握住了刀柄。
长发迎风舞，美人世无双。
卓绝的美丽，目空一切的凌然，她的眼中冷寂一片，仿若九天之上不可亵渎的神女，气势节节攀升，屋内的血水瞬间凝结成冰，整个公厕似有若无的轻轻颤动。
鬼婴脸上的表情变得惊恐而绝望，它没有多少灵智的脑子也十分清楚，当那股气势攀升到极点的时候，就是一切终止的时刻。
那是一种灵魂的战栗，仿佛她将出的一刀，有着毁灭此方天地的力量。
一只手颤抖着伸了过来，轻轻搭在龙蛰握刀的手上。那只手因寒意被冻得发紫，上面的绒毛都覆着冰霜。
龙蛰空无冷寂的眸子突然闪动了一下，下意识就想把这只手砍下去。
“别伤害它们。”苏洛的声音微微颤抖着，却也坚定，龙蛰犹豫了一下，没有动。
苏洛整个人都被冻木了，深刻的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冰冷动人。同时又开始震惊龙蛰的实力，那是一种完全玄幻化的力量。她丝毫不怀疑，这一刀劈下来，将是何等的风采。
但是不可以，她还有话要说。
她望向体型庞大，表情狰狞的鬼婴，目光透着怜悯与追忆：“十年前，我就读于金水中学。”
她说完这句，公厕里无论是人还是鬼，目光都齐刷刷看向了她。尤其是鬼婴，身体颤抖更甚。
苏洛继续说：“金水中学是庚城贫民区里唯一的中学。那一片住的都是一些社会底层的劳动者，他们住着廉租房，领着救济金，家里孩子如果想学习，想改变命运，就只能上金水中学。学校的环境差，教育水平低，学生们的素质也不高。大部分人只是过来混日子，他们知道没有未来，男生最好的出路就是找个好师傅带着学学手艺，以后有个谋生的本事，养家糊口；女生最好的出路就是把自己打扮的漂亮一点，也许会有老男人看上飞到枝头当凤凰。”
“在那种几乎没有人学习的环境里，有人学习就会被当成傻子。所以我很孤独，跟我一样孤独的人还有一个名叫徐周霞的女生。每次考试，我们都是全年组并列第一。后来我们成为了朋友，一起上学一起写作业一起打零工。学校的风气不好，我护着她不被人欺负，她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用的都会留给我。”
“学校里有一个地理老师，名叫张文双。是一个看起来很胖很和蔼，带着眼镜的斯文老师。谁又知道他背地里是个禽兽呢？有一天放学，他对我动手动脚，他不知道我八岁就一个人生活，比他还壮的男人我一个可以揍五六个。我把他打到下跪，打到吐血，才放过他。我天生不懂得屈服，但不是所有人都跟我一样。徐周霞家里很穷，她最大的愿望就是考上大学，可以重新选择人生。所以张文双找上她的时候，她不敢拒绝，她害怕真的被开除，她全家的希望都没了，她的人生就毁了。起初她没有告诉我，直到她怀孕了……”
“一个还没成年的花季少女，怀了孩子，而且她本人根本不知道。她只是越来越胖，吃的越来越多，我还嘲笑她过年可以宰了。那年冬天，她动了胎气，才知道怀孕了。她拖着一路的血想去找孩子的父亲想办法，可是还没到学校，就已经受不了了。她到金水路的公厕里把孩子生了出来，可惜时间耽搁太久，孩子生出来就是个死胎。她害怕极了，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做。于是就把孩子裹着一层围脖放进了公厕的垃圾桶里。”
苏洛的语调舒缓平静，但那只握紧龙蛰的手，却如此用力，仿佛要把那隐藏在暗流中的所有愤怒都发泄出来。
龙钰看着她，又看了看她们相握的手，眼中突然有了几分兴趣般闪烁了一下，最终没有出声。
鬼婴疯狂的尖叫着，那声音不再只有全然的恶意，还有浓烈的悲愤。
苏洛继续说：“她把这件事告诉了张文双，那个男人只是警告她不要把事情说出去，否则不会让她好过。徐周霞每晚都做噩梦，她亲手抛弃了自己的骨肉，在反复自我摧残里时常神志不清。她跑回去找孩子，可惜那个垃圾桶早就被倒空了。我知道整个事情以后，让她报警，可当她向父母坦白寻求帮助时，她的父母却说这种事不能报警，一旦曝光，女孩子的一生都毁了。有些人穷了，还有志气，有些人却把一口气都给穷没了。徐周霞还是听了我的话，她想要勇敢的站起来一次，不想让更多女孩受害。”
“这世上总有公理照耀不到的地方。那个禽兽动用关系，护卫队以证据不足结案，他还是冠冕堂皇的人民教师。徐周霞却成为千夫所指。说她勾引老师，不要脸，自己犯贱，未婚生子不检点……徐周霞受不了，自杀了。”
鬼婴的尖叫戛然而止，深沉的眼眶中流露出几分不解和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