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拥抱

晨光初照,清脆的号角声响起,士兵们闻号而动,操练有序。钟应祁身着厚重铠甲,其身影在朝阳下显得格外威严。有些小士兵们跑累了,偶尔瞟见钟将军,心里由衷赞叹:“不愧是北疆军营里的俏郎君。”

待到太阳高照,钟应祁决定去看望一下军营贵客。他来到安置苑茗的营帐,只瞧一眼,心里很是震惊——苑茗身穿朴素衣裙,翘着二郎腿的双脚搭在椅子扶手上,坐姿慵懒霸气,眼神睥睨,浑身散发着帝王霸气。

钟应祁真被苑茗唬住了,走也不是进也不是,最后硬着头皮,进营帐与苑茗打了一声招呼。

见苑茗懒懒地应了一声,钟应祁忍不住问:“殿下,可是这个椅子坐着不舒服?”

苑茗随性地放下双脚,坐姿比刚刚端正许多,平静答道:“还可以,只是那样坐更舒服。茹兰离开前为我诊断病情,告诫我要保持心情舒畅,不要大喜大悲,不要忧心思虑,免得心病复发,一命呜呼。所以我就想象自己脚踢贪官,拳打污吏,坐在皇位上审判他们。动作放得开些,将军莫要介怀。”

苑茗说得抑扬顿挫,大有一股幽默自嘲的意思。

钟应祁噗嗤一笑:“没想到殿下还是个妙人儿。这病我也听大夫提起过,殿下历经磨难,郁结在心,长此以往心里落下病根,情绪激动时会丧失理智,以消耗身体为代价,全靠执念行事。”

“我从前也没想到这是一种病。”苑茗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继续道,“如果我这种状态踹了苑姿当皇帝,祈国是不是就变得特别危险?我会不会变成一个暴君?然后被天神下凡一样的人物杀掉,最后尸骨无存?”

钟应祁眉头一紧,似乎听出了苑茗的试探之意,苑茗装作十分坦荡,说完这话,就目不转睛地看着钟应祁,期待着他的回答。

“殿下好像对我一直抱有某种偏见,是不是我做了什么事让殿下误会了?”钟应祁的表情很是无辜。

苑茗自知是自己对前世的事情耿耿于怀,可那都过去了,与这一世的钟应祁没有关系,若想要重新开始,还是应放下前尘往事,否则就会陷入过去的苦痛之中,永远迎不来新生。苑茗这般宽慰自己,朝着钟应祁摇了摇头,略显敷衍道:“没有。”

钟应祁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后来一想,不应该与病人计较,便转而说起了茹兰的情况。

其实钟应祁这人还真与世家勋贵子弟不大相同,他平时待人没什么架子,见谁都是面带三分笑脸,人也仁义多情,就像苑茗之前认为的那样,总有一些“不值钱”的命在他心里留有位置。

比如,当初茹兰执意要回家时,还未等苑茗出面,钟应祁就为这个只见过四五面的小姑娘拨了一队人马,暗地护送。那时,他说:“茹兰姑娘医术高明,继承沐城神医衣钵,日后定有作为,这样的人,如果后面遇到不测,我心难安。”

与他当初收留苑茗时说的话一样,“我这个人见不得天上的明月跌入臭水沟中。”钟应祁不愿看到他认为美好的事物被破坏,这大概是他的个人特质,或许也是前世那么多人追随他的理由。

不过派人保护茹兰,这很有必要,若是钟应祁不做这事,苑茗是万万不可能让茹兰一人回家。

要知道,苑姿得知苑茗失踪后,绝不会善罢甘休,苑姿手下能找到茹兰的小屋,那群杀手势必会埋伏在附近,在他们眼里,那是苑茗最后出现的地方,是目前找寻苑茗下落的唯一线索,而茹兰这次回去无疑是羊入虎口,凶多吉少。

虽危险,但茹兰还是要回去,因为那里有她师父的遗物,也是她的家。而苑茗没有理由阻止茹兰回家,如果不是茹兰心地善良,医者仁心,在破庙中救起身为麻烦的苑茗,茹兰也不至于有家不能回。

说来说去,苑茗永远对茹兰抱有亏欠,前世如此,这一世也一样。

钟应祁:“护送茹兰姑娘回家的小兵来报,他们果真在树林里遇到了埋伏,对方人数不少,但各个身手矫健,看着像是死士。不过我手下的兵也不是吃素的,双方打得有来有回,最终将敌人打散,护住了茹兰姑娘。但经此一仗,对方可能已经想到了北疆军营,现任皇女殿下大概不会给我好果子吃,还请苑茗殿下多帮我出谋划策。”

苑茗轻笑一声:“苑姿没那么大的本事,祈国的根烂透了,她不解决那群富得流油的官吏,她就算拿了兵权也就那么一回事。”

苑茗瞥了一眼不远处桌子上的食盒,要不是曾经学的礼仪还在约束她,此刻她早已翻白眼了。

“不是我看不起苑姿,而是瞧你们每天吃干巴馍,打仗有力气吗?我记得我还是皇女的时候,可是亲自盖章将北疆物资批下,结果纸上说的物资有一辆车,到了北疆就剩指甲盖大小,沿途不知喂了多少硕鼠。这样的祈国能有多少人让苑姿任用?”

苑茗换了一个坐姿,继续道:“钟将军精忠报国,京城传有将军美名,苑姿不会在身份上向你施压,不然她就是嫌好不容易算计得来的皇女之位坐得太安稳,信我。”

钟应祁听得一愣一愣的,苑茗说得有道理,只是他注意的点,是这位曾经风光无限、高贵的如同神明一样的皇女殿下,是怎么把这些话说得三分薄凉三分讥笑四分漫不经心的。

看来,真人永远和想象中不一样,钟应祁仿佛重新认识了这位精神状态堪忧的苑茗殿下。

苑茗大概能猜出现在的自己与钟应祁心中窈窕淑女的形象差别过大,他能一眼回忆起裕城时的自己,想必当时自己留给他的印象还挺深的。不过于苑茗而言,那都是恍如隔世的自己了,现在的苑茗带着前世做暴君时的“拽”和“疯”,怎么开心怎么来。

一天很快过去,茹兰的小屋重新亮起灯光,她拿出藏在箱底的暗盒,缓缓打开,里面是一本超厚的医书,这是茹兰师父游历四方汇集的药方,据师父所说,这本医书传到他手已到第三代。

茹兰仔细整理书页,想起了苑茗说过的话:“一直待在一个地方,不能为医书增加药方,和我一起吧,我能帮你实现愿望。”

苑茗或许是茹兰这辈子见过地位最高的人了,茹兰看着医书后面空白的纸页,内心陷入挣扎。

自从女帝登基后,世间女子生活好过了许多,可……在茹兰小时候,亲生父母依旧因为她是女孩将她丢入弃婴塔中,哪怕那时茹兰已经五岁。

茹兰依稀记得,祈国荒郊野外曾经有许多弃婴塔,这些塔里有许多刚出生不到几天的婴儿,里面大部分是女婴。守塔人每隔几日就会在塔里放一把火,每一次焚烧,里面都会传出尖锐的哭声,那哭声让人听着心惊,而后哭声就会随着火光消散,等到下一次火光燃起。

小茹兰在等待死亡,但比死亡先到来的是师父,一位衣裳破烂的年轻赤脚医生。他给了一个干瘪的馒头,让小茹兰活了下来,至此他成为了茹兰的师父。

师父曾告诉茹兰,岐黄之术不传女子,因为女子无法独自游历收集医方,更会因世道偏见无法看诊。所以师父收养她,也仅仅只是给了一口饭吃,但茹兰在师父每次看诊时观察,她学会了草药的分辨、穴位的针扎、脉搏的诊断……

命运无常,师父在赶路时,被突如其来的落石击中,命悬一线,让他迫不得已将医书传给茹兰,由三代神医书写的医书就这样到了一个总角之年的女孩手中。

茹兰打开医书的扉页,上面写着三个名字,茹兰看着这三个名字,嘴里默默念着,心中突然涌出一股强烈的冲动——她也好想在医书上留下自己的名字。

虽然不知苑茗是如何知晓医书的存在,但她说的话正中茹兰的心坎。可待在苑茗身边似乎很危险,万一她连医书都没传出去就死掉了,黄泉之下该如何面对师父……

在茹兰沉思时,屋外的暗卫和士兵们已经过招了几回。暗卫的一发箭矢透过树木、窗户,划过茹兰耳边,带着茹兰几根秀发,停在木柱上。

来不及震惊的茹兰抱着医书迅速趴在桌底,瑟瑟发抖,连眼睛都忘了眨。如果当时她的头再偏点……也就不用纠结去哪了,干脆直接下黄泉见师父。

打斗声渐渐靠近,苑姿是发狠了要找到苑茗,不惜大派人手追杀苑茗,钟应祁的一队人马似有些撑不住了。

茹兰的心跳到嗓子眼。紧接着窗外又射进几箭,有一箭恰巧射灭了烛火,火光暗下,只有冷冷月光照亮四周。

打斗声变小,好像有人推开了房门。茹兰吓得不敢呼吸,怀中的医书越抱越紧。脚步声悄然逼近,每一步都像敲在茹兰脆弱的心上。

脚步声的主人停下,估计是在张望房间,见没有人,她开始看门后、翻柜子,然后……在桌前停下。

茹兰不敢发出一丝声音,她见那人慢慢弯下了腰,突然,一双洁白如玉的手,有力地抓住了她。尖叫声卡在茹兰喉咙,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茹兰,我是苑茗。”

茹兰大口呼吸,整个人都颤抖起来,哭诉:“我差点被你吓死。”

月光照在苑茗脸上,给她套上一层朦胧,衬着她的神情无辜至极,她道:“是我的罪过,没打招呼。”

茹兰挂着泪珠,从桌底爬出,伸手抱住苑茗,哭得很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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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与小将军的二三事
连载中瓷哨音 /